那是李多彩唯一一次带队出事。
那次是半个旅游性质的团,按理说这种团李多彩是不带的,但这次是兄弟有事,拉肚子腹泻三天,实在带不了,托他帮忙带带,他还欠着人家一个人情,也就答应下来了。
往普若走,他们走得不深,在边缘看了一圈风景,体会了一下传言里的险峻地势,就打道回府去吃吃喝喝了。
结果当时队里有个姑娘,有抑郁症,是特意出来散散心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代小年轻喜欢跑到这种地方散心。
这事本来大家都不知道,她一路上举止也很正常,说话细声细气,为人礼貌,这次旅游也让她挺开心,原本是个皆大欢喜的事情。
结果回平原一个月后,听说这女孩的精神状况直转而下。再一周后,就听说她疯了。
这件事发生在旅行结束后一个月,加上她本身精神也不太好,没人往这趟旅游身上想——毕竟普若地区再玄乎,也不可能有真的鬼怪啊!
自然,也没人因此责怪李多彩。
唯独李多彩自己总觉得奇怪,找了个时间去探望了那姑娘一回。
说她疯了,但她只安安静静地坐着,也不说话,只是转过来的时候,眼神极其空洞,没有焦距,像是……
像是瞎了一样。
家人说,她这是神经性失明。回来之后就瞎了,带去医院也看不出什么结果,只会偶尔听见她喃喃自语:猫,猫……
李多彩说:猫?
家里人说,她从小养大的一只布偶猫也走丢了。哎,怪家里人没看住。这接二连三的,她精神本来就不太好,又受了打击,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李多彩离开后,总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有关系。但具体哪里有关系,有什么关系,他却是一丁点都说不出来。
事后,他也只觉得这可能真是凑巧,庸人自扰罢了。
普若地区,听着玄乎,他进进出出那么多趟,也没遇到过一次鬼怪僵尸。
罐头听完,沉默了一分钟,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多彩哥会同意带盲目的汪师傅上高原,怪不得谢钧能把他说服,怪不得……
罐头有点头晕,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跟往常一样的、没有一点惊心动魄元素的带路,结果……
所有人都好像有所预谋,就他一个啥也不知道的人在跟着乱跑。
罐头心想,真够无语的!嘴上却没停:“哥,你是不是觉得这里面真有点什么东西?”
李多彩说:“猫。我当时以为她说的是那只布偶猫,但现在想想……”他扫了一眼之前打起来的地方,“这怪东西,看起来也像是猫。”
“那也不能……把黑枭直接放在这里啊!”罐头说,“哥,我知道你仗义,你觉得这是你有责任,想进普若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我懂,但那毕竟是一条人命……总不能因小失大吧!”
“再说了,这群人古里古怪的,还很玄乎,说把队友扔下就扔下,一点犹豫都没有。多彩哥,你不觉得她们很有问题吗?真跟她们进去没准连我们自己都……”
李多彩一个眼神过来,罐头立刻收声。他心有不甘,又去看李怀谦。
一眼过去,他就知道没戏。李怀谦还是那副冷漠的模样,没有丝毫动容,连眉毛都不抬一下。
罐头左看右看,脚步忍不住挪动,直想跑过去找黑枭——就连这个受伤的黑枭都看着怪怪的!她明知道自己要被扔下了,面上也什么表情都没有,自顾自地站在一边。其他人到处收拾自己的东西,就她一个人,很单薄的模样,瘸着腿,手臂上一圈绷带,孤零零地站着,像伶仃的浮萍。
罐头心想,这群人到底是在造什么孽啊?
他终于忍不住,想着哪怕不管李多彩也要把人给送下去,好歹要带人把针打了!
结果刚走出去两步,身旁的李怀谦就大步上前,径直走到黑枭面前。罐头猛地一扶眼镜,看李怀谦手上拎着他的车钥匙。
“上车。”他言简意赅,“我送你下去。”
又回头看了一眼李多彩,说:“给我留个路线跟今晚的扎营地点,我晚点进来。”
在这一瞬间,罐头对李怀谦的崇拜达到了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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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怀谦载着黑枭走了,罐头还一直乐此不彼地追着李多彩问,怀谦哥真能自己找上来?这路他跑过吗?没跑过?没跑过也行?他会看野外地图跟坐标?我靠,怀谦哥这么厉害啊!他还会什么?上天下地哪个是他不会的啊?
李多彩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有一句每一句地应付他,但罐头已经足够满足。他满心崇拜地想,怀谦哥比他也没大多少岁,就已经这么厉害了!战地狙击手……哎,要是自己没近视就好了。
人送下去了,英雄情结得到了一定的满足,罐头满脸焕光,去开他的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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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爻?”
汪目在赵潇车上,车里只有季缘叼着烟头,看着车窗外出神。谢钧叫了她一声,她这才慢慢把头扭过来,“嗯”了一声。
谢钧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季缘说:“林波神来了。”
谢钧一愣,后背的肌肉跟着就绷起来了。
林波神,林洋的亲姐姐,跟她们抢刀鞘的人。
季缘以前跟她打过交道。当时俩人没有利益冲突,又性别一致,分住宿的时候就分到一起,在同一个小帐篷里互相挤过十天半个月。闲下来没事的时候,一起围着篝火喝酒,其他人醉得歪七倒八,就只有她俩还保持清醒。
林波神有一点很神:不管到什么荒山野岭,她都能做出起码一道好菜。
柴火一堆,小铁锅一架,就地取材打发季缘去抓兔子,扭头就是一道炒兔子肉。季缘对此相当佩服,两人也配合默契,你打猎来我挖草,连着一周在别人啃压缩饼干的时候都有热菜吃。
偏偏在这个地方,她们要抢同一样东西,中间隔了一滩难以分辨的浑水。
季缘不是个喜欢跟朋友抢东西的人。林波神跟她算朋友吗?算不上,但毕竟萍水相逢过,林波神是一朵美丽的落花。
如果换成别的东西,她还真的有可能说句算了,扭头回家。
但这回,她让无可让。
“在这里遇到她,我不意外。”季缘说,“之前林洋也透露过口风了,他姐姐已经先我们一步找到线索,直奔刀鞘去了。”
既然普若是必经之地,在这里跟她正面碰上也实属正常。
但她意外于林波神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
她能控制那薮猫,就代表着昨晚在寺庙里袭击季缘的薮猫说不定也是她指使的。没准,早在她们进入普若的一瞬间,林波神就已经盯上了她们,只伺机出手。
但她为什么要埋伏,又为什么要跟她打这样不清不楚的照面?林波神应该清楚得很,两只怪猫罢了,拿鬼爻这个人是毫无办法的。就连黑枭也不是随便挨打的对象,她之所以会被抓中那一下……
想到这件事,季缘的脸色有点阴沉。
“她故意的。”
季缘叼着烟头,有点含混不清地骂人:“她发现追不上林波神之后,就直接让薮猫抓她身上了,然后跟我说……”
黑枭说:鬼爻,我知道你想甩掉李怀谦。
季缘当时理都没理她,拧断那只薮猫的脖子之后就开始给她处理伤口,幸好她随身还带了几片酒精棉,先插手,再清创,清到一半,黑枭又开口了。
“你可以把我扔下。”
季缘头也不抬:“为什么?”
黑枭说:“我闻得出来,李怀谦是个好人。”
谢钧听到这里,一阵无语,但不可否认的是,黑枭确实有这个本领。她有种近乎原始的嗅觉,能够靠本能来揣测人性:“小黑这也……哎,她就这脾气。”
大山的山女,被养成了近乎兽类的性格,又被季缘所救。别说为了帮季缘留一个人受点伤,就算要她自裁,恐怕黑枭也是二话不说就动手。
季缘头疼啊,季缘头疼地深吸一口烟,烟雾从鼻子涌出来:“她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脾气……小混蛋。”
谢钧说:“哟,您总算知道我对着你的所作所为是什么感受了?”
季缘直接躲避话题。
她当时听了黑枭这话,直接骂了一句:“你可真行。”
黑枭说:“我知道那爪子脏,带毒,但毒对我没用,你知道的。”
季缘说:“我知道。他们不知道这件事,换个旁人受这种伤,不及时处理,是会丧命的……”
她沉默了好一会。
“按他的性格,没法把受伤的平民扔下不管。他一直就这样。”
黑枭说:“我跟你们进去,也发挥不了太大作用。山对我来说不是个好地方,我也想下去歇着。”
季缘说:“你自己觉得这种理由能骗到谁?”
黑枭发现自己没能骗到季缘,眉毛一垮,像个不高兴的小狗。季缘只能说:“好好好,那你准备怎么办?”
黑枭眉毛又抬了起来,笑道:“演戏!”
季缘对着谢钧说:“演戏,知道吧,她现在指不定多开心,能在李怀谦面前演戏呢。也不知道她能演成什么样。”
谢钧没话说,想了想,忽然凝重道:“你有没有告诉她,别半路把李怀谦同志脖子给拧了?”
季缘立刻坐起来,极其严肃道:“说了。我千叮万嘱!”
谢钧松了口气。他面对季缘,本来从来没有过带孩子的感觉,只有这一次,他看着她跟黑枭,还有隔壁的汪目,感觉自己是幼儿园妈妈,带着一群小孩上山郊游。
但这次进普若,危机重重,哪里是上山郊游那么简单的?
“我调查过李多彩。”叹了一口气,谢钧说,“他之前来普若,带过出问题。”
季缘没表现出很意外。她知道谢钧做事都是有的放矢,他选的向导,肯定不只是路熟业务能力好那么简单。
“昨天晚上从寺庙回来之后,我又让朋友连夜帮忙调查了一下,知道了点更深的消息。”
谢钧顿了顿,即便车里只有他们俩人,他也微微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
“瞎子喊猫。”
只四个字,季缘的神色蓦然变了。
谢钧说:“是,就是你想的那个,瞎子喊猫。所有‘目’在死之前都会这样,说自己看到了猫。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猫,那些‘目’也不肯说,最后统统把这件事带进坟墓……”
“但我们这一路来,确实是看到了一种‘猫’。”
谢钧说:“现在我们知道那女孩的事情了,那这怪猫就不一定是林波神跟林洋带来的。它们可能本身就是从普若出来的。再加上汪师傅的眼睛出问题,那女孩也从好端端的一个正常人变成瞎子,还发生了‘瞎子喊猫’……这些事太蹊跷了,普若里面到底有什么?”
“鬼爻,如果真出了事,肯定是你去顶着。我知道你的本事,但是……你要小心那个僧人,小心林洋……你要小心李怀谦。”
季缘手上的打火机被转了一圈,她掐灭了烟,微微点头,后颈的纹身如一道疵红的伤口。
“这事汪师傅知道吗?”
谢钧说:“知道。”
季缘说:“那就好。”
她没再继续说话,只躺倒在后座,翘起脚,像是混不吝地睡觉了。
与此同时,几十公里开外,载着黑枭离去的李怀谦在前无医院、后无城镇的荒野路边缓缓停下了车。
“啪嗒”一声,他锁住了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