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红光熄灭,一旁焦心守候的家属起身凑到门前,满身汗水的主治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摘下口罩、扯了扯僵硬的面部肌肉缓缓宣布病人的死亡,“病人已于下午三点十二分抢救无效离世,请家属节哀顺变”
这句话后医生剩余的专业术语已经没人有心思再听,一时间短窄的急救室前尽是家属悲恸的哭喊。
急救室的门再次打开,几个护士推着蒙着白布的病床从里面出来。
换完班的小护士怔怔地站在护士服务台里面,整个人还没有从方才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这是她正式入职以来第一次目睹死亡。即便之前有过在ICU里实习的经验,可那些生机垂危的病患于她而言仍是活人状态。
当死亡真正降临、当亡者离世亲属痛苦、她发现之前所做的一切心理准备被全数推翻,所有的劝勉在一瞬间化为乌有,人在死亡面前能做的好像只有沉默,沉默不知如何安慰,沉默生命的离去,沉默关系延续者的哀伤。
愣神间护士站的服务电话响起,铃声不断持续着,她就在原地这么看着伙伴接通电话。
有人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清脆的响声听着让人心头一跳,回头一看正是拿着病例的前辈。
前辈看她现在回过神才开口叮嘱,“怎么心不在焉的,打起精神来啊”,
她望着干练热心的护士长许久,这才动了动干涩的眼睛、艰难地开口,“王姐,刚刚陈医生抢救的病人走了”
王春红没有计较她方才工作时间的走神,听到她说这话心里明白过来。
“陈医生?那个尿毒症患者吧”
小护士没有回答,仍旧独自提问着,“他才四十多岁,前段时间还很幸运地匹配到器官捐献库的器官,换了肾脏之后不应该是状况更好吗?”
“唉”
没人能够解答,小护士也知道更换器官只是提高了生存几率、而非万无一失的最佳途径。她只是不能接受,一个身患尿毒症数十年的乐观患者在即将走出阴霾之际突遭遇不测,也许他在得知自己能够移植器官的晚上兴奋到难以入眠,也许他曾畅享未来美好的生活,可现在一切希望戛然而止,就像在**部分停滞的的音乐剧,明明已经到了最为绚烂最为精彩的部分。
轻呼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眨眨眼睛,“王姐,我没事儿了,您有事就去忙吧,接下来肯定是打起精神”
“好”
泌尿科的医生走到电梯旁边的时候正好瞧见前段时间刚来的护士长好像在盯着怀里的东西发呆,眼见电梯下来不由招呼一声提醒提醒,“护士长,电梯下来了”
“哦哦”
两人走进电梯摁下各自要去的楼层,侧上方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跳动着。那医生觉察到氛围有些干巴,主动制造着话题缓解,“刚刚看护士长好像在发呆,是有心事儿?”
王春红顺着这话低眉叹息一声,“有个新来的小护士,第一次见没抢救过来的病人有些没缓过来,我过去问了几句”
那医生听到也不由叹息一声,“医院里的生离死别啊”
“医护工作者总要经历这个过程”
“的确”
说话间电梯停在医生要去的楼层,“那行,我到了先下去了”
“哎,好,我再等等几层”
“行”
电梯再次被关上,缓缓合拢的银质窄门上隐约映照出一双漠然冷硬的眼眸;再开门,风风火火的护士长又开始忙碌起来。
南侧长廊右手边的第二条过道里有个护士朝着还在找方向的王春红招手,“护士长,这边儿,就等你了”
一路小跑过去的护士长喘了口气,对突然加塞进来的会议有些疑惑,“来了来了,怎么这么急,不是说五点开会?”
“哎呀,刚刚副院长刚下的临时通知说院长要提前回来,估计是你没看手机还不知道。提前告诉你,这次院长回来还带着个厉害的外科大师!”
“哦?我倒是有点好奇到底是多厉害的外科大师能得你这番夸奖”
那护士拽着王春红的衣服示意其停下,左右看了一圈没发现人这才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耳边嘀咕,“有内部消息说院长这次外出交流就是为了挖这个人,为此还喊上那人的恩师增加胜算呢”
王春红的好奇也被她吊起来,拽着她的手臂往前走,“既然是内部消息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嗐,我家那口子不就是主刀医生嘛,他这次跟着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我说你平时消息怎么这么灵,原来是有渠道啊”
“你才来没多久,等过段时间都熟悉了自然也就有渠道听消息”
“行,赶紧的,刚刚不是说就差我了?”
……..
老院长带着交流团回医院的时候不过才五点多一点,接到消息的副院长早早就领着几个医生在外面等着。
最前面的车一停下,底下的人就赶紧上去拉开车门。
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院长心情很好,笑呵呵地样子半点没有平常那幅倔强小老头的做派,大家暗自称奇的同时也都自然地将注意力转到老院长旁边站着的人身上,少数几个知晓内情的人已经开始暗暗打量这位即将共事的新同事、新领导。
来人看着三十来岁,面容儒雅气质随和,高挺的鼻梁上戴了副眼镜,文文弱弱的;一身宽松的棉麻长袖衬得他像是民国时期走出来的教书先生,仔细看过、眼尖的人一下就发现他左手腕上缠着几道鲜红的朱砂手串,一圈又一圈松松垮垮地套在男人宽大的掌骨上,像教书的、像礼佛的,可就是半点不像给人开刀的。
在其他人还在犹豫的空档里,副院长已经热情地过去交流,要不怎么说领导就是领导,这份眼力劲儿就是旁人比不了的。
“院长开来这次一切都顺利啊”
“可不就是,比预期的还好”
副院长听着将眼神落到旁边的张敬敏身上,“看着咱们医院又要添新血液了”
不等他出声询问青年的身份,老院长就急不可待地跳出来指出他话里的错误,“老陈,这你可只说对了一半”
对了一半?走之前院长不就是说要挖个人回来?现在心情愉快的样子也不像是没挖到手,难不成中途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数发生?
“院长,那这位是?”
“这是张敬敏张教授,就是你想的那个,拿过好多大奖的张教授”
自露面以来就以稳重示人的张敬敏被老院长直白的描述给逗笑了,充满磁性的嗓音回荡在几个人耳边,其余人不禁感叹真不愧是享誉盛名的天才,光是这周身的气度就已经让人小心应对、唯恐自己失了礼数闹了笑话。
“之前不是想聘请张教授担任我院的特聘医师吗,这次学术研讨会上张教授很是赞赏我们的一些方案,不仅担任了特聘教授,还连带着要与我们开展项目合作”
老院长说着脸上激荡起一层兴奋,意外之喜、真是意外之喜啊!
原本去之前还没多大把握,人家享誉国际的大教授有多大意愿能屈尊来平原,就是腆着老脸拉上顾烨他都没多大把握,没想到啊,人家不仅答应了,还附赠了这么多好处。
“能与张教授合作真是荣幸之至!”,副院长仔细一想哪儿能不清楚里面的门道,国际知名的医学大拿名下的研究所与他们医院要开始展开合作,怎么看怎么是沾人家的光。
“您谦虚了,之前看到医院里提出的方案就觉得很有启发性,这才在研讨会结束后直接来这儿看看”
“院里的年轻医生都是高学历人才,有不少是从国外进修回来,想法自然也比我们这些老人新颖”
“进去看看,外面温度实在是不低”
“请”
“请”
一旁被拉过来做迎宾的医护人员脸上露出一抹大方得体的微笑、安静地充当领导们谈话的背景板,看几个人要往里走,赶紧找好各自的位置,以防一会儿问起来没人能及时解答。
在两位老先生的陪同下,张敬敏带着自己的助理往医院的内部走去。
门廊两侧规整地竖立着两盆高大的万年青,紧随其后的是填满医学预防知识的宣传板画,临门踏进、地板的凉意顺着脚踝攀爬上来,独属于医院里的消毒水与药物的甘苦味萦绕在几个人鼻尖。
大厅里排队取药、缴费的病人不是很多,在空旷回声的加持下一切又显得如此嘈杂。
待上楼之际,墙壁上张贴的墙块间折射出一道扭曲的身影,余光之下张敬敏下意识地回头,恰好和那人对上。
两人都愣了下,迅速反应过来之后彼此微笑着向对方点头示意。身侧的人没有方才的插曲,还在一侧热情地介绍着医院里面的布置。
“张教授,二层这边多是内科医生问诊室”
“好”
………
夜色拂晓,医院里流动的人群也不断减少,护士站留下值班的人趁着空挡也三三两两的聊起来,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护士长热情地打着招呼,“王姐,下班了?”
“下班了,今儿值班?”
“是啊,这段时间住院的病人可不少”
“那你晚上可得多注意点”
“放心吧”
“行,先回去喽,不然该赶不上末班车了”
医院前面的公交站那儿已经站了不少人,仔细一看还能瞅见几个熟面孔。
公交每停一站都有不少人下去,第六站之后车上的乘客就剩王春红一个。道路两旁的灯光透过宽大的玻璃投射到靠窗一侧的座位上,似是百无聊赖,她掏出手机对着屏幕轻轻敲点,然怪异的是,与之聊天的对话框没有一条留存的信息。
删去最后一条文字之后王春红关掉手机,整个人闭目抵在玻璃上静静感受车身微弱的颠簸。
又过去一个站台,从前门来个灰扑扑的中年男人,他的头发有些长又有些卷,佝偻着身子的时候让人看不清面容。肩上背着个破烂的帆布包,一上来就往后走去,最后在王春红斜对侧的座位上坐下。
她感受到有人上来缓缓地睁开眼睛,却没有往声源的方向侧目。又过了两站,车顶柔和的广播开始播报即将停靠的站点,听到提示后提前从座位上起身往后门走去。
跨过公交站牌,内侧的非机动车行驶道上散落着几个骑车夜行的锻炼者,再往前、台阶上的人行道正是树影斑驳的时候。
许是要到家了,王春红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双手插兜的时候好像翻到有什么垃圾,慢慢悠悠地退回到竹林旁边的垃圾桶随手丢了什么进去。
在她消失不久,一个状似拾荒的男人停在垃圾桶前,转身离开时破旧的红色书包异常亮眼。
今天是端午,小伙伴们节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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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医学教授(端午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