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云悠悠,三楼八号包厢”

“好”

稳稳端着托盘的云悠悠穿过一楼过道往电梯走去,原以为上次之后这份工作十有**会丢掉,没想到领班只是不轻不缓地说了几句,便再没有下文。

夜场是个现实的地方,什么匪夷所思的奇葩人、事儿都能遇到,在这里当服务员挣钱、也能增加诸多见闻。

电梯门缓缓合上,超重状态之下让人有瞬间的目眩。

送完东西下来后云悠悠又回到熟悉的吧台。

酒保的发型又换了,嚣张的绿色在什么环境下都是异常夺目。

走近的时候炫技已经临近收尾,云悠悠就靠在一旁的高脚凳上瞧那杯插着薄荷叶的冰蓝色液体 。

吧台里面站着的人眼尖,往那边扫一眼的空挡就瞅着她,见手头上暂时没有客人,索性直接招手示意她到前面来。

“给你调杯饮料压压惊,你上次实在冲动”

云悠悠没吭声,实际上她没觉得有什么。

戴着黑手套的人递过来一张花花绿绿的单子,上面各种颜色的酒水看得人目不暇接,随意翻几页看到一杯紫色的样品。

“这个”

“行”

一杯没有酒精加入的饮品很快调制完成,将东西推到云悠悠面前、一边和她说话一边归整料理台。

“你还是个学生,很多事儿不知道,上次就算不管也能很快解决”

仍由酒保唠唠叨叨,云悠悠照例不出声。幽暗的狂欢场里只有这里留有一盏暖黄的灯,光源之下深深浅浅的紫清透又圣洁,让人联想到夜晚盛开的层层睡莲。

这画面实在太过梦幻,云悠悠没有舍得动杯子,又过一两分钟,杯底几个方形冰块开始不断融化、上升,无序打破了边界分明,她微微抿嘴,伸手用吸管搅乱里面残存的美景而后一饮而下。

“哪有你这么喝的?”

“怎么很快解决?”

两人同时出声,酒保看云悠悠神色认真反而开始含混其词,“闹事儿的多了店里自然有解决的途径”

见他这样云悠悠也不过多追寻,有时候答非所问就已是回答,可以追究反而惹人厌烦,当然她也没有这么多闲心思去设想一个假设的情景。

“还以为你会继续问?”

“不想说问什么都没用”

酒保放下用棉布擦拭的杯子笑了笑,“倒是通透”

对讲机里传出声音,又有工作来了。她从凳子上下来掏出手机,“多少钱”

“不是说了请你?”

“这次算了”

酒保就纳了闷了,怎么现在的学生一个个都搞得这么严肃,难不成现在学校里都流行冷面这种风格的风云人物?

他没表示,云悠悠也继续举着手机,坚持意味不言而喻。

“得,都别犟了,这次算老板请”,小伙儿一脸郁卒,这年头有便宜竟然没人占?

“这样没事?”

吧台里面身穿马甲的绿发年轻人冲她挤眉弄眼地暗示,“嘿,一瓶里面这么多呢,少点谁又能说清?”

这个解释勉强站得住脚,云悠悠方收回手机,临走时抬头幽幽地扫了他一眼,“看来你是没少这么干”

“做回好人还不领情?我是为谁?”

……..

下班之前意外遇到沈越,说是意外其实也没这么意外。

上次见面的时机不大合适,又加上是隔着楼梯遥遥对视一眼,沈越即使心中有疑惑也没时间说,这次就不同了。

他看着云悠悠身上同为服务生的服饰稍感惊讶,不过瞬间又变回原来的平静,同一个地方他能来别人自然也能来。

“云同学”

“沈越同学”

两人互相打过招呼就没在说话,往日明亮宽阔的楼梯间此时不免有些尴尬气氛。

沈越紧了紧身侧的指节,绞尽脑汁地想要摆脱两人现在面临处境。

没等他想好说辞,实在受不了的云悠悠率先开口,“真巧,沈越同学也在这里打工”,“你现在要下班吗?我是这个点下班”

“嗯?”,冥思苦想的沈越楞了下,很快接过话题不让气氛太过冷场,“我也是这个点下班”

“这样啊”

“那一会儿一起走?”

“也行”

“一会儿换好衣服门口见?”

“门口见”

云悠悠出来的时候沈越已经在旁边等了几分钟,晚间的风偶尔会比较大,保险起见云悠悠每次来都带一件外套预备着。

一高要求在校学生必须穿校服,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对方穿便服的样子。

“抱歉,有点晚”

“我也是才到”

看了看街上稀少的行人,沈越扭头问道,“你家在哪个方向”

“师大佳苑那边,不算太远”

“哦,那就好”

“你呢”

“天悦小区”,沈越说得时候面容平静没有半分迟疑,宛如这不是平原有名的贫民区。

“那你那儿更远”,云悠悠在心里的确惊讶了一瞬,她没想到那个混乱的地方能出来这么个品性上加的三好学生,倒不是刻板印象,只是对于一个高中学生而言,一个嘈杂混乱的环境异常耗费人的心力。

“习惯了就好,我在这工作快两年了”

“我晚点,这个暑假才找到”

“你…….”

“嗯?”

“没什么”

“有什么话就直接问,反正我人在这儿”

“这种地方对女生来说有点不安全”,校园学霸清冷的声线中带着些许担忧,话落似是察觉到其中可能有些地方带着些许歧义又慌乱补充,“我是说那边人下班太晚、一个女生可能不安全,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

“我知道,没事儿”

云悠悠有些好心情地晃着手上拎着的纸袋子,“上次你不是看到我是怎么处理的吗?”

沈越对她的话有些语塞,皱着眉头想要找寻反驳的点,“上次是你出其不意,还有人报警,万一被几个人盯上的时候旁边没人呢”

“我有办法的,不用担心”

沈越看她依旧是不上心只能闷闷地闭上嘴巴,过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以后晚上一起回去?”

“我都行”

“那就一起回去”

沈越今天少见的没带小孩过来,自然也没有骑车。云悠悠自从被迫出来寻找工作后也一直没有任何趁手的出行工具,好在这两年共享出行在平原已经完成普及,一般相隔大几百米就能找到个站点。

两人出了门口前面的迎宾处就往同一个方向走,自东向西沿金耀城正门两三百米有一个岔路,路口左拐有个共享电动车的站点,那儿是他们一会儿的目的地。

眼下他们所在的这条路是标准的四车道,汇入路口不时有豪车路过,想来应该都是金耀城的客人们,即将转弯之际,一道强光从侧面探过,两人下意识眯起眼睛抬手挡住光线。调转好方向的车子很快离开,一闪而过的余光里云悠悠好像看到缓缓升起的玻璃窗后藏着一副似曾相识的年轻面孔,待瞳孔适应过来仔细看去,那轿车早已顺着车流汇入主路、再寻不得半点影子。

走出几步的沈越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方才身侧熟悉的脚步声消失了,一扭头就看她保持着偏头凝视姿态张望着两人身后飞驰的车辆,心下不禁有些疑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橙黄的路灯下除了车还是没什么稀奇的东西。

“怎么了?”

“没什么”,云悠悠收回视线,清冷的声音带着些许飘忽,方才在那车上的人是她吗?错觉还是…….

“哦”,沈越也不多话,站在原地等着她跟上来而后一起扫了两辆小车。

夜深人静、白天几个人来人往的红灯路口此时也变得空旷,他们就沿着路牌这么一前一后地各自找寻归处。两张同样冷淡的面孔,两幅同样严肃的神情,若在一个更加正式的场合或许还能唬住人,可偏偏他们现在挺直脊背、乖乖巧巧地攥紧小黄电动车的把手。

转向师大佳苑的路口很快就到,两人在此分开,云悠悠向东左拐,沈越则沿着道路尽头继续行走。

二十多分钟后沈越将车停在离小区最近的共享站点,剩下几百米的崎岖道路就要求他摸黑前进。

往楼下走的路上他心里还犹豫着是明天去看小孩还是后天去看,三天前刚请过假现在再请估计有点麻烦。

沈越强压下脑海中突然浮现的虐童新闻,送小孩过去的时候那个日托体验班看着挺好,中午回来的时候也听人日托班里的老师们很有耐心;况且人家免费体验就是为了招收小孩,应该不会、至少现在这个关头不会出现虐待小孩的丑闻。

可再多的安慰都难以让他安下心来,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这两天亲自去看看小孩,经理要扣工资就扣吧,大不了他之后每天多干一小时把扣的钱补回来。

右转穿过最后一条小巷,前面八层高的筒子楼已经尽在眼底,走出巷子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四楼左侧的位置,不是漆黑的阴影。

楼上开着灯?这个事实让沈越停下脚底的动作,开着灯也就意味着那个男人在屋子里。

向来淡漠的脸上此刻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之色,垂在身侧的手掌猛地被主人收紧,短促的指甲掐的掌心发热、发疼,是烈焰灼烧之下的愤懑、怒火,是想要挣脱却无法挣脱的无力,是只能任凭那贪婪的火舌将他整个人燃烧殆尽的麻木。

沈越就这么站着,宛如一尊没有生机的雕塑,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久到他仿佛看到晨光破晓,久到他看到昏黄熄灭,久到他收紧的指骨被绷到颤抖。然后再次看过去,天还是黑漆漆的,夜空中没有一颗照亮的星星,灯火也仍在燃烧,只有颤抖的手是真的。

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等到再次睁开眼里的情绪被尽数隐藏,墨黑的楼梯间将他吞没,吱吱作响的木板惹的人心烦意乱,沈越只希望那个男人今天醉死到没力气发疯。

拧开钥匙就看到屋里一片狼藉,沈越径直越过、不想男人还是醒了过来,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沈越的时候迸发出无尽的恶意,沈强抄起脚下的酒瓶就朝沈越头上扔掷过去,沈越面无表情地承受住这一瓶子,即使他不想承认,这么多年以来与男人的朝夕相处中他早已摸清他的招数,不是不能躲开,只是躲开就意味着今晚上他要一直发狂,很奇怪、非要他满足了才会停下,否则就一直疯着、闹着,直至耽误了第二天的所有安排。

温热黏腻的鲜血顺着他分明的轮廓流下,沈强看到鲜血反而更加兴奋,发了疯似的将身边的东西扔向沈越,一边扔嘴里一边骂,“兔崽子还敢把我关外面,要不是我、你能生出来?”

“跟你那个妈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咒骂、癫狂、伤痛,这是沈越前十几年的家常便饭,他不止一次问自己是否能在这样一个被称为所谓“父亲”的男人手下活下去。

又一个酒瓶子过来,沈越闪躲过去,瓶子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沈越冷硬的嘴角扯起一抹僵硬的讽刺,不知是对自己还是这个男人,乒乒乓乓、乒乒乓乓,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乒乒乓乓里他竟然没得躁郁症真是难得。

任由打骂的孩子不断长地像个男人,自己却日趋衰弱,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无法掌控一切的无力,如此种种无一不让沈强感到恐惧,恐惧之下他越发疯狂。

任何方面的稍有不顺最终统统发泄到沈越身上,沈越越是优秀他越是恐惧、越是厌恶,每每看到他冷漠的眼神,沈强就会想到他的母亲,那个女人是个疯子,她就是个疯子!

他无法控制那个女人,难道还无法控制一个小孩,想到之前的往事沈强挤出一抹快意,眼中分明是狠毒偏生脸上又强做出一副慈父姿态,狰狞扭曲的面容活脱脱地像个疯子。

看着不远处默不作声的沈越,沈强脸上挤出一抹悔恨,“儿子,爸不该打你,都是你妈做得太过,看到你爸就想起她”

说着又来了句,“爸不是真心想打你”

沈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哪怕很早之前就认清这个男人的嘴脸并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无可救药,怎么到现在他都无法认清自己?难不成真以为会有人对鳄鱼的眼泪所打动?

发几次疯都会来这么一出,沈越已经能够坦然地将一切当成一场滑稽的闹剧,权当是砸破额头所支付的酬劳。

还是闹到半夜,推开虚掩着的门,里面果然一片狼藉。

房间里的布置简陋到一目了然,本应干净规整的地面上丢满了翻箱倒柜的衣服。

那张断了腿的桌子正可怜地靠在墙上摇摇欲坠,沈越走过去、半弯下腰,一手扶着桌面一手推着垫脚的箱子。

棕色的药瓶歪倒在地上,淡淡的碘伏经久不息。

洒出来的肯定是不能再要,小心地拾起来瓶子拿到眼前仔细窥探,好在里面看着还算干净、没什么碎屑杂物,不然这个时候买药着实麻烦。

蘸着清水轻轻擦拭额前涸血,棉签覆上去的时候火辣的伤口有一瞬间的清凉,刺刺的、有些蛰又有些痒。

沈越坐在床上瞧着满室混乱,清冷的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一抹讽刺,连最角落里的盒子都被打开丢出来,看来是花了不少功夫;就这么大点儿地方,翻遍这么多次找得到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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