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天际尚在余晖，近处的景色已临近日暮。
残阳之下，鲜亮浓郁的晚霞大片大片的燃烧着，嘶吼了一天的蝉鸣变得平和哀婉，打蔫的枝条惬意舒展着，自由自在的好像春池中中的水草，轻快、恬适又舒心，就是性格再急躁的人也不由被此刻的氛围安抚。
一阵清风带起沉默的斑竹，沙沙作响的叶片在花园里回荡着。
竹影映照着的是一扇若隐若现的落地窗，透过巨大的玻璃能窥得正对着斑竹的书案，有人正立于案桌之后泼墨书写。
香尽，笔停。
狼毫被轻轻搁置在一旁的笔山上，随着纸张翻动的轻响，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两幅字画并排摊开。
纸上洇湿的墨迹里正流动着微弱的光，灯影迷离间将人照得不甚清晰，隐约只能看到身前的衣着而非面容。
思索着赴约时间的沈年转身向楼上的卧室走去，书房内最后一缕升腾翻滚的烟气随渐行渐远的脚步消失。
沈家主宅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的到来。
“二叔”
“小年可回来了”，客厅里等候着侄子的沈光达不由放缓了语气。
“这次回家可得多住几天，你们几个孩子都不爱往家里跑，见一次不容易啊”
笑呵呵的玩笑话让沈年有点难受，长大的孩子想要追逐自己的天地，家里的长辈即便不舍却也依旧放手。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眨眨眼睛佯做轻松岔开话题，“对了二叔，前几天刚和文晞哥打过电话，说是国外业务一切顺利 ，等忙完手头上的事儿就回来。”
沈光达听到大儿子的消息眼里闪过宽慰，“文晞从小到大都有主意，什么事儿都要等定下来才给别人说，看来是快回来了”
斯文绅士的沈家长子文晞从小就是圈子里的佼佼者，毫不夸张的说文晞是同龄人中的引领者，青年才俊是对他最寡淡的赘述。
一转眼他们便都长大了。
与此同时远在异国的文晞打个喷嚏，不知道家里的两叔侄聊自己聊的津津有味。柔和的光线投在地板上映出一阵明亮的光斑，身旁干练的精英特助停下手上的工作询问，“您是着凉了么，需要为您冲调一杯感冒冲剂么”
“不用”
“沈澈那小子一直催我让你回来吃饭”
听到堂弟的名字，沈年怔了怔，这个时间的确是大学暑假，两人上一次见面好像在元宵节前后？
“小澈没回家？”
一提起小儿子，沈光达话里话外就充满嫌弃，“他？成天不见踪影，也不知道有什么大事等着他去处理？”
沈光达的暗讽让沈年有点无奈，明明在以往的相处方式上二叔和弟弟不这样，难道这就是两个性格相像的苦恼、俩儿人知道怎么戳在对方最讨厌的点上？
“那我给小澈发个信息，让他回来”
“我给他打电话，他要是不接到时候可就怪不了旁人”
得，年纪大的这个也开始倔起来了。
“哥”，人未至，少年清爽的声音已经从外间传来。
“小澈”，不等沈年起身，沈澈脚下几个跨步窜过就来到他面前。
“哥，你也不常回来，见你一次真难”
对沈光达这个年龄段的人，更准确的应该是这个年龄段的知识分子们，他们最看不惯的就是那种没分寸的年轻人，倒不是身为长者对晚辈居高临下的说教，只是他们年轻时的社会氛围与教育造就了他们这群人最讲究礼仪、气度。
年轻人灵动、热情挺好，可太过跳脱了他们也是难遇招架，更别提前面有个文晞做参考。
沈澈身上那股放荡不羁的疯，是沈光达三天两头看不顺眼的原因之一。
那边的俩儿人还在亲亲热热说话，虽然占据大头的是沈澈，可沈澈一来他就被落在一边儿，两相对比倒显得他这个中年人多不招人待见。
随意一瞥就看到浑小子笑眯眯地搭着侄子的肩膀，沈家唯一的大家长有些不乐意了。伸出胳膊端过茶杯轻啜一口，成熟稳重沈氏集团董事长开始阴阳怪气，“依照大忙人的行程安排，小年你就是一天回来一趟也不一定能碰着”
声音不大，恰好能让茶桌周围的人听到。沈澈停下和堂哥说话的说笑，转过来对着老爹眉头一挑，有些不屑地嚷嚷，“别说我哥一天回来一趟，就是三天一趟，我都住家里头。”
话落不等沈光达反驳又小声嘟囔起来，“我跟我哥有话说，跟老人家可没什么话说”
像是对父亲的回礼，沈澈的‘小声’也恰好能让仨儿人听清。
沈光达茶杯重重一放，瞪着前面那个要气死老子的浑小子，“臭小子！”
沈年也不赞同地看着弟弟，“小澈！”
浑小子迫于哥哥的压力有些不情愿地服软，“爸，我跟你也有话说”
明明是因为心口不一的胁迫，可沈年看着吃瘪的弟弟有些想笑。
沈澈眼尖一下就看到哥哥在笑，飞快地瞥了眼正得意地冲茶的老爹，见他没有注意这边、凑到沈年面前压低声线，“好啊，哥，我都被训了，你还笑”
沈年这下是彻底抑制不住，见他这样，沈澈也不由翘起嘴角，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小少爷乖顺起来还真是熠熠生辉。
“还有，我没说错，本来就是同龄人之间才有共同话题，绝不向权威低头！”
沈年拉了一下弟弟的胳膊，父子俩在这么说下去，今儿晚上别想再干其他事儿。
沈澈顾左右而言他，摆明了不服气。沈年见弟弟这样也舍不得再说什么。
“时间也不早了，先吃饭”，俩儿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沈光达心里到底是舍不得把时间浪费在不重要的小事儿上。
“哥，吃饭去”
主宅的装潢是中式风格，讲究和谐、大气。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喜欢黄花梨木，家里就置办了好些梨木家具。后来沈年父亲当了家主后也懒得更换，这些东西便一直留存到现在。
按理说在这个设计参照里所有的布置都应该是相得益彰、互相辉映，偏偏仨儿人就坐的餐桌是个小巧的梨木圆桌，这个带有浓厚田园小资气息的桌子一下子就割裂了这部分设计。
饭后，不待沈澈把人喊走，沈光达就先一步叫住俩儿人。
“小年，你一会儿跟我去书房，有点事儿”
“好”
沈年有点不明所以，无声地询问了眼手边的沈澈，不想他也是一脸茫然。
沈澈在自家人面前向来不玩那些心眼子，从来就是有啥就问，“爸，有啥事儿不能在这儿说？”
“你哥的人生大事”
“啊？”，沈澈瞪大眼睛盯着老爹，见老爹神情不像骗人，讪讪地干笑几声，装模作样地咳几嗓子意正言辞表明立场，“咳，这确实得单独说，那啥，哥你快跟着上去吧。”
原本即将变得焦灼的氛围也开始转为怪异，在感受带弟弟挤眉弄眼地揶揄后沈年更是不自在到了极点，虽说长辈关注晚辈可以理解，但要让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叔叔来操心自己的人生大事，真是怎么想怎么别扭。
沈光达当然也注意到沈澈那股欠揍的样儿，眉头一拧，“说完你哥的事儿，也谈谈你的人生大事”
沈澈偷笑的表情顿时扭成一张苦瓜脸，“啥时候我大哥和我哥的事儿都忙完了再提我的也不迟”
沈年瞪过去，好小子，刚才是谁哥、哥的喊得亲热，一转眼就换了副嘴脸。
沈光达闻言大度地没有生气，只是意味深长地瞥着沈澈，“快着呢，正好一起，也不孤单”
沈澈郁闷地吐一口气，他算是看出来了，都说老爹明面上风光宽厚，是老一辈企业家里少有的低调温和派，其实他私底下最为睚眦必报，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这是嘲笑自己以前讽刺他的那句话。
不过，他可不会乖乖就范，心思一转新主意就有了。
看着老爹和堂哥一前一后往楼上走，沈澈矜持地等个两三分钟，而后一跃而起直奔二楼书房，蹑手蹑脚地凑过去看看能不能寻得一丝侥幸的机会。
书房里面
沈光达看着浑身上下洋溢着不自在的侄子，面上闪过一丝笑意，“小年，别紧张，就谈谈你的人生大事”
“嗯，二叔，我没紧张”，听着二叔的安慰，沈年更加不知所措了，为什么要用‘紧张’来形容？
看这就他们俩儿，也就不再卖关子了。
“那二叔问你是怎么打算以后的？有关工作上的”
“额？”，不是婚姻大事？讶异、惊喜、庆幸，一一在沈年脸上闪过，明白之后还夹杂着一些无语。
沈董事长感叹，不得不说，年轻人爱玩的整蛊游戏真是有趣。
不管如何，整这么一出，沈年是彻底放松下来了，眉眼柔和的年轻人暗想接下来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再让他情绪有过大波动了。
“你之前身体不好，再加上原先家里事儿杂，我也没额外管束你太多”
“前阵子小赵医生给我打电话，说你问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刚好趁着这次回家问问你以后怎么打算”
沈年望着桌上的摆件不语，许是厌倦了他并没有给自己的医生说记忆断层加快的事情，却不曾想叔叔这边对自己抱以希望。
半响之后哑声开口，“二叔，你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
“那能干一辈子？”
“能”
“小年，你知道二叔的意思”
谈到这儿，沈年已然明白今儿要是不把话说开，二叔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之后，他心里反而平静下来，早在之前成年离家，他就为以后做足了打算。
想到此，沈年抬起眼睛看着沈光达，“二叔，文晞哥是个很好的继承人”
沈光达端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沈家这辈的继承人只能是你！这是早就定下的！”
看着叔叔如此大动肝火的样子，沈年感到困顿不已。为什么从小到大开明睿智的叔叔会默认自己是沈家继承人而非优秀的堂哥？仅仅是因为他的父亲曾是沈家家主？亲兄弟之间血浓于水的亲缘如此重要？重要到能枉顾整个家族的发展？
曾经埋在心底的种种疑惑再也忍不住吐露而出，“二叔，我不明白，都是沈家人，谁当这个家主不都一样？我心理上不想接管公司，身体也不好，动不动就忘事儿的老毛病怎么管公司？”
沈光达没有回答，搭在腿上的手臂下意识地摁着额头，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锐利深沉的眼睛里酝酿着一股沈年看不懂的复杂，如同来自遥远时空的暗流，神秘又压抑，其间裹挟的厚重非是他这个年轻人所能理解的。
良久一抹苦笑结束无声的对峙，绷紧的身体开始放松下来，像是示弱又像是妥协，“算了，二叔就当你还没有打算好，小年你先出去吧”
沈年原本想驳回叔叔、说他自己想得很清楚，可瞧见叔叔难掩疲惫的神态，他又不忍拒绝。
轻声应和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外面走去。
在他身后，垂眸思索的沈光达不知何时已经抬首，那眼神闪烁着难言的晦涩，像目送着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又像明知真相却无法公之于众的艰难。
书房门外
一直抓耳挠腮的沈澈正不断变换着姿势以寻得一个偷听的好角度，不过他注定要失望而归。
翻修过几次的老宅虽和他小时候的布置一模一样，隔音材制却早已今非昔比，他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在闯祸会后扒着门缝偷听老爹对自己的处罚。
门被打开的时候，里头和外头的人都猝不及防。
要不是沈澈抓着门廊旁的桌角，一头摔进去也是有可能的。
小时候不懂事儿被抓了没啥大问题，长大了再被抓沈澈就开始有点不好意思。
“哈哈哈，哥，挺巧”
心虚地咳几声撇过脸去，虽是做出一副自己刚来没多久的样，可心想着这次估计又该被老爹训了。沈年无奈地叹息一声，把人拉到一旁而后带上房门。
沈澈左等右等没听到老爹的大嗓门，跟在哥哥后面偷偷瞟一眼，就着越来越窄的门缝发觉里面的氛围不太妙，哥哥这儿的情绪也有些低落。
小魔王也顾不上刚刚在哥哥面前丢没丢份儿，下楼的过程里一直缠着沈年追问，想问是不是老爹发脾气了。
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不是他夸张，整个家里就是大哥被训，哥哥都不一定被说几句重话。
难道是……老爹也要整那一套商业联姻的恶俗戏码？或者，或者是老爹想停了哥哥的卡让他屈服？！
看着脸色变来变去的弟弟，沈年拍了一下他的手，“胡思乱想什么呢，二叔想让我接管公司，我拒绝了”
分不清是诧异居多还是失望居多，沈澈半张着嘴喃喃自语，“原来不是商业联姻”
“什么”
沈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奇怪起来，刚刚听到的是商业联姻吧，不过为什么扯到商业联姻？
“没事，哈哈哈哈，没事”，沈澈抬手不断抓着脑后的头发、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哥，后院的莲花开了，满满一池，我陪你走走去”
即便此刻沈澈心痒难耐、想要立刻弄清楚刚刚俩儿人在书房里到底说了什么，也没有贸然开口询问。
哥哥总是不经常回来，他不想让刚刚回到老宅的第一晚就心情低落。
“行啊”
“二叔在餐桌上可说了也要和你谈谈，等谈完再去也不迟”
末了又补了一句，“你可别想着先逃”
“哥，依我看我爸现在肯定是没心情再继续和我谈了，他要是想今儿晚上不睡觉那就谈吧”，沈澈皱紧眉头一脸郁卒回答沈年。
提起这个，沈年顿了一下，“小澈，你现在和二叔之间怎么火药味儿这么大？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也没有吧”
看哥哥一直无声盯着自己，沈澈脸上的理直气壮也慢慢变得虚弱下来。
“哎，就是老爹还是以前那一套思想，觉得年轻人得多沉下心多历练，我不太认同，一说就吵，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小魔王忽闪着的眼神显得很真诚，如果不是沈年知道怕是都快信了。
“小澈，多体谅体谅，二叔他一个人撑着不容易”
“我都知道，咳，我爸他确实还算可以，就是不知道为啥，一说话就想和他吵”
“哎”
沈年的叹息与手机提示音重合，沈澈抓过来扫一眼屏幕显示，这条信息赫然是老爹发来的。
“哥，走，看莲花去，我爸刚发消息说别让我上去了”，说完还打开锁屏示意沈年自己没说谎。
“行，走吧”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沈澈眉飞色舞地讲起来小时候后院那池没少被他仨儿霍霍的莲花儿，“哥，你不知道今年开得最早的花是在我种的那片儿”
“真的？”，
“我能骗你？这么久了终于到我翻身的时候喽”，对哥哥怀疑很不满的沈澈一脸严肃地驳回，之后略带得意挑眉，骄矜的样子很是耀眼。
“就说后来者居上，我选的地儿风水好，你看这不是转运了？”
“那我也去沾沾喜气儿”
……
?
沈董：（端起茶杯淡定抿一口）一次逗俩儿人
小年：好一个人生大事（礼貌微笑脸）
沈澈：（鬼鬼祟祟扒在门上并努力把耳朵贴紧）让我听听你们在说什么
文晞：兄弟三个唯独我在努力工作是吧（忙到飞起只为尽快回国）
作者：今天两章合一！是不是很长！（骄傲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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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人生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