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沈家平反的圣旨传到回春堂那日,临安城落了场暖雨。

沈微婉正给谢砚之换药,他断腿处的骨头已渐渐愈合,只是行走仍需拄着拐杖。听到圣旨的内容时,谢砚之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皇帝不仅恢复了沈家“江南织造”的旧职,追封沈父为“忠烈公”,还将秦忠及其党羽抄家问斩,连当年参与构陷的几位老臣都被罢官流放。

“都结束了。”沈微婉替他系好衣扣,指尖拂过他喉间那道因哑药留下的浅疤。太医说他的嗓子需慢慢调养,或许永远回不到从前的清朗,但她却觉得,这沙哑的声线里藏着的温柔,比世间任何声音都动听。

谢砚之笑着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本新的手札。这是他这些日子亲手装订的,封皮上用朱砂画着两朵并蒂莲,正是当年沈父手札里提过的、沈微婉最爱的纹样。

“想回江南看看吗?”他写下这行字,笔尖在纸上顿了顿,“陛下说,沈家旧宅可以重建。”

沈微婉看着手札上遒劲的字迹,想起石室里父亲的手札,想起乱葬岗的荒坟,眼眶微微发热:“先不回。”她握住他握笔的手,在空白处添了一句,“等你能跑能跳了,我们再一起回去。”

谢砚之低头,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她的指尖因常年制药而带着淡淡的药香,他的掌心因握笔执刀而结着薄茧,却在触碰的瞬间,生出一种熨帖的暖意。

三日后,李嵩带着老匠人送来一批西域金线。老人颤巍巍展开一匹云锦,上面绣着凤穿牡丹的纹样,正是当年沈父未完成的皇后凤袍。

“陛下说,这凤袍该由沈家完成,入藏皇陵陪在先皇后身边。”李嵩看着沈微婉,“老沈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

沈微婉抚摸着云锦柔软的质地,忽然想起老绣娘说过,父亲最擅长用金线勾勒凤羽的光泽。她抬头看向谢砚之,见他正望着窗外的雨,眼神温柔得像浸了水的玉。

“你帮我描样吧。”她轻声说。

谢砚之的字本就俊逸,描摹起凤纹更是得心应手。他坐在案前,沈微婉站在他身后,两人凑在一盏灯下,笔尖在云锦上游走。他画凤首,她填羽色,金线在指间穿梭,像极了那些并肩查案的夜晚——他分析卷宗,她辨识毒物,沉默里藏着无需言说的默契。

凤袍绣成那日,恰逢谢砚之能丢开拐杖走路。他牵着沈微婉的手,一步步走到沈家老仆的坟前。新立的墓碑上刻着“江南织造沈氏忠仆之墓”,旁边还多了一块小小的石碑,刻着谢父的名字。

“父亲,沈家的冤屈雪了。”谢砚之蹲下身,将两盏白灯笼挂在坟头,“您当年答应护着沈家,我做到了。”

沈微婉将一束血薇放在碑前——她已将这种毒草改良成可入药的花草,暗红色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诉说着过往的苦难,也像在迎接新生。

回城的路上,谢砚之忽然停在街角的胭脂铺前。铺子里摆着一盒盒新制的胭脂,其中一盒海棠色的,与柳如烟案中那盒截然不同,透着干净的脂香。

“买一盒?”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笑意。

沈微婉想起他玉冠上的裂痕,想起他水牢里的血,脸颊微微发烫:“我不爱用这些。”

“我想看。”谢砚之看着她,眼底的认真让她无法拒绝。

夜里,沈微婉坐在镜前,笨拙地往脸上抹胭脂。谢砚之站在她身后,从镜中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忽然伸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颧骨。

“像海棠花。”他低声说。

沈微婉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烛火,映着她的影子,还有一片化不开的温柔。她忽然想起初见时他清冷的模样,想起他玉冠上的裂痕,想起他说“我想护着你”时的决绝,心中一软,伸手摘下他头上的玉冠——那道裂痕早已被巧匠修补好,嵌着细细的金线,像一道温柔的伤疤。

“以后别戴这个了。”她将玉冠放在妆盒里,“太沉了。”

谢砚之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好。”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洒下一地清辉。案上的青铜令牌与沈字玉佩并排放在一起,拼成了完整的北斗与龙首,也拼成了一个“沈”字。

数年后,江南织造府重建,沈微婉成了远近闻名的女织师,她改良的凤纹云锦被列为贡品,却再未涉入宫廷纷争。谢砚之则辞去了大理寺的官职,陪着她守在江南,闲暇时写写断案手札,偶尔帮地方官断些小案,成了百姓口中“温润如玉的谢先生”。

有人问起当年的血雨腥风,沈微婉总是笑着摇头,谢砚之则会递上一盏清茶,眼底的沉郁早已被岁月磨成温润的光。

只有在某个落雨的夜晚,两人坐在灯下,看着那匹收藏起来的凤袍,才会偶尔提起柳如烟,提起周药商,提起那些埋在尘埃里的名字。

“若有来生,”沈微婉靠在谢砚之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我们还做这些事吗?”

谢砚之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轻轻画了个“婉”字,声音沙哑却坚定:“不做捕快,不查旧案。”他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吻,“只做寻常夫妻,守着一方小院,看海棠花开。”

窗外,新栽的海棠树在月光下舒展枝叶,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一封封写满岁月静好的信笺。那些悬疑诡谲的过往,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终究在执手相看的温柔里,化作了细水长流的寻常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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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晚时
连载中烬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