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湿意。
沈微婉坐在窗前,看着雨丝斜斜打在院中的海棠树上。花瓣被打落了不少,飘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粉白的雪。谢砚之正在案前整理旧卷宗——他近年迷上了辑录各地奇案,说是“给后人留些念想”,实则不过是闲不住。
“当年柳如烟案里,那朵红玫瑰到底是谁放的?”沈微婉忽然开口,指尖缠着一缕刚纺好的金线。这几日整理父亲的旧物,翻到一叠染了玫瑰香的信笺,竟又想起了初遇时的诡谲。
谢砚之放下笔,转身看向她。窗外的雨落在他肩头,晕开一小片深色,倒让他眼底的笑意更显温润:“是秦忠的一个小徒弟。”他走到她身边,替她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那徒弟当年暗恋柳如烟,见她被秦忠所害,不敢报仇,只能偷偷放朵玫瑰,算是……送她最后一程。”
沈微婉愣住。她总以为那红玫瑰是凶手的挑衅,却没想藏着这样一段卑微的心事。
“后来呢?”
“秦忠倒台后,那徒弟自缢了。”谢砚之声音轻了些,“在柳如烟的坟前,手里还攥着半块胭脂。”
雨又大了些,敲得窗棂噼啪响。沈微婉想起柳如烟闺房里那盒掺了毒的胭脂,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谢砚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都过去了。”
她点头,目光落在案角那枚青铜戒指上。戒指被摩挲得发亮,北斗纹的边缘却仍能看出当年的裂痕——那是他用令牌碎片打磨的,也是他玉冠上的裂痕,被金线细细补过,像道温柔的疤。
“还记得你在天牢里,塞给我的那枚银针吗?”沈微婉忽然笑了,“我一直以为你要我刺秦忠,后来才知道,你是怕我被狱卒欺负,让我留着自保。”
谢砚之也笑了,喉间发出低哑的笑声。他的嗓子终究没能完全恢复,却成了她听惯了的调子:“那时怕你冲动。”他低头,在她发顶印下一个轻吻,“你那样好,该被好好护着。”
沈微婉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药草味——那是她给他调的润喉药,每日都要喝的。她想起当年在石室里,他说“我护不住沈家满门,想护着你”,如今,他真的做到了。
“前几日去织造坊,见老匠人在绣‘雀绕枝’。”她轻声说,“他说,这纹样其实是你改的。当年父亲手札里说秦忠逼他改凤袍纹样,你便偷偷让人将‘雀绕枝’改成了‘并蒂莲’,算是……替父亲了了心愿。”
谢砚之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她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像有什么话堵在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些微光。沈微婉起身,从柜里翻出一个木盒。盒里放着两本手札,一本是父亲的,蓝布封皮上沾着陈年血迹;另一本是新的,封皮上的并蒂莲开得正盛,是谢砚之亲手画的。
“我想把这些抄录下来。”她摸着父亲手札上的“婉儿”二字,眼眶微热,“让后人知道,沈家不是逆党,谢先生也不是冷面阎罗。”
谢砚之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好。”他拿起笔,在新的手札上写下第一行字——
“咸和十三年,雨,与微婉坐雨窗下,闲话旧案。”
笔尖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墨。窗外的海棠树下,几株改良过的血薇开得正好,暗红色的花瓣沾着雨珠,像极了当年乱葬岗上,他呕出的那口血,却在时光里,开出了温柔的模样。
雨停了。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是街坊家的孩子在追打嬉闹。沈微婉看着谢砚之低头写字的侧脸,忽然觉得,最好的结局,或许不是沉冤得雪的畅快,而是这样寻常的雨天里,能与他并肩坐着,听一场雨,说几句话,让所有的苦难,都化作掌心的温度,和案上的墨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