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晨雾未散时,秦忠便将沈微婉与谢砚之押至皇陵入口。谢砚之右腿已被铁棍打断,只能靠狱卒拖拽着前行,玄色官袍下摆浸满泥水,在石阶上拖出蜿蜒的血痕。沈微婉的夜行衣被荆棘划破,露出的肌肤上布满青紫淤痕,唯有腕间的“沈”字玉佩,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白光。

皇陵前的广场上,文武百官已列队恭候。沈微婉被推搡着跪倒在祭台石阶下时,恰好对上李嵩藏在人群中的目光。老人的眼神里有担忧,更有决绝——昨夜她离开司礼监府邸时,他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用朱砂画着北斗七星的阵图,与谢砚之怀中的青铜令牌背面纹样别无二致。

“秦忠,你这是何意?”陛下的声音从陵寝深处传来,带着不怒自威的寒意。皇帝身着素白祭服,手持檀香步出殿门,身后跟着新任皇后与一干宗室亲王。

“启禀陛下,”秦忠尖细的嗓音划破寂静,“臣缉拿到逆党余孽,正是江南织造沈家遗孤沈微婉,以及私逃天牢的大理寺评事谢砚之!”

百官顿时哗然。有人认出沈微婉腕间玉佩,惊呼声此起彼伏。谢砚之被按在地上,嘴角渗出的血珠滴落在青砖上,却仍倔强地昂着头,目光死死盯着秦忠的蟒纹蟒靴。

“沈家旧案早有定论,”皇帝皱眉,“秦卿何必在皇后忌辰生事?”

秦忠忽然跪地,涕泪横流:“陛下有所不知!此二人意图谋反,私藏伪证欲构陷司礼监!更与逆臣李嵩勾结,妄图动摇国本!”

“臣冤枉!”沈微婉膝头磕在青石板上,疼得浑身发颤,却仍将藏在衣襟内的账册高高举起,“沈家蒙冤十载,证据在此!秦忠当年偷换凤袍,伪造西域金线账目,又勾结周药商——”

“住口!”秦忠厉声喝止,向狱卒使了个眼色。一根浸过哑药的布条猛地塞进沈微婉口中,苦涩的药汁呛得她剧烈咳嗽,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谢砚之挣扎着发出含混的怒吼,却被狱卒死死按住。秦忠缓步走到他面前,用蟒纹靴尖碾过他断腿处,听着青年压抑的闷哼,阴恻恻笑道:“谢评事不是想替父还债吗?不如让朕看看,你这颗忠心能撑到几时——”

“够了!”皇帝终于不耐,“秦忠,你既说他们私藏伪证,且呈上来朕亲自查验。”

沈微婉浑身僵住。秦忠脸上闪过得意,转身向狱卒示意:“搜身!”

两个狱卒扑向她,沈微婉本能地蜷缩身子护住怀中账册,却被强行扯开衣襟。账册“啪嗒”落地,封皮上的蓝布染着陈年血迹,在晨光下格外刺眼。秦忠捡起账册随意翻了几页,突然脸色大变——里面记载的周药商伪造账目、假凤袍调包经过,每一笔都与他记忆中的勾当严丝合缝!

“陛下请看,这分明是逆贼伪造的账本!”秦忠急中生智,将账册狠狠摔在地上,“沈家余孽贼心不死,竟妄图污蔑司礼监!”

“污蔑?”李嵩突然从百官中走出,手持另一本账册副本,“陛下明鉴,这才是沈家当年的真迹。秦忠监守自盗,又勾结周药商销毁证据,此事老臣暗中查访十年,终得铁证!”

秦忠瞳孔骤缩,这才惊觉李嵩手中的副本竟与真迹一字不差——昨夜沈微婉离开司礼监后,李嵩连夜将副本送到某位故交手中誊抄,此人正是当年为沈家供应金线的老匠人,对西域纹样如数家珍。

“李大人!”沈微婉含着布条含糊出声,目光急切地望向谢砚之。谢砚之突然剧烈抽搐,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哑药正在侵蚀他的声带,但他仍用尽全力,将藏在舌下的半块玉佩吐了出来。那是沈父坟前找到的“沈”字玉佩残片,此刻沾着他的血,在青砖上滚出一道蜿蜒的红线。

“这是……”皇帝看着玉佩残片,脸色渐渐阴沉。秦忠的蟒纹靴尖下意识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的青铜香炉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谢砚之强撑着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皇帝:“陛……下……”沙哑的喉音几乎不成字句,但其中蕴含的质问与控诉,却让在场所有人脊背发凉。他的父亲曾为沈家奔走,最终死在狱中;而此刻,皇帝正踩着沈家的冤魂与谢家的血泪,维持着所谓的“太平盛世”。

“传御医!”皇后突然开口,打破了凝滞的沉默。新任皇后出身将门,虽知前朝秘辛,却也不愿皇室蒙羞于这种腌臜事。沈微婉这才惊觉谢砚之面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发梢——他断腿处的伤口因拖延救治早已感染,再加上哑药侵蚀内脏,恐怕已是强弩之末。

“陛下,沈家旧案涉及后宫争斗,”李嵩趁热打铁,“当年秦忠偷换凤袍嫁祸皇后,导致先皇后含冤而死,此乃欺君之罪!请陛下明察秋毫,还沈家与谢家一个公道!”

皇帝盯着地上的血玉残片,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金龙佩饰——那是他登基前秦忠亲手奉上的信物。广场上鸦雀无声,唯有晨风吹动陵前松柏,发出沙沙的轻响。秦忠的蟒纹靴跟在青砖上碾出细碎的裂痕,冷汗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将秦忠、沈微婉、谢砚之,一并押入金銮诏狱。”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浸透冰水的刀锋,“沈家旧案……待朕亲自彻查。”

“陛下!”秦忠扑通跪地,蟒袍下摆沾满泥土,“老奴追随陛下数十年,忠心耿耿——”

“忠心?”皇帝冷笑,“你的忠心,不过是沾满沈家鲜血的筹码罢了。”

沈微婉被拖走时,谢砚之的指尖徒劳地抓向她的衣角。两人最后对视的瞬间,她看到他眼中闪过释然——至少,真相终于浮出水面,哪怕代价是他们的自由与性命。

金銮诏狱比天牢更加阴森可怖,沈微婉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石室内,厚重的铁门隔绝了所有光线。她蜷缩在草席上,怀中紧紧抱着半块玉佩,耳畔仿佛还回荡着谢砚之沙哑的呼唤。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吱呀”开启,一道佝偻的身影被推进来。竟是那名在水牢替他们挡下棍棒的老狱卒,此刻浑身是伤,却仍颤抖着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沈小姐……这是谢大人让我转交的。”

油纸包里是半块破碎的青铜令牌,背面的龙首旁刻着的“婉”字已被鲜血染红。沈微婉颤抖着将残片与玉佩拼合,恍惚间竟浮现出沈父与谢父并肩而立的幻影。

“谢砚之呢?”她抓住老狱卒的手,声音发颤。

“他……他被送去了刑场。”老狱卒老泪纵横,“秦忠虽倒台,陛下却仍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谢大人求见陛下最后一面,说……说他愿以命换沈家翻案,换您平安。”

沈微婉如遭雷击,手中的令牌残片“啪嗒”落地。她踉跄着扑向铁门,指甲抠进冰冷的铁栏:“不——!他不能死!我要见他!”

回应她的只有死寂。诏狱深处传来隐隐的钟鸣,那是午时三刻行刑的信号。沈微婉顺着铁栏滑坐在地,泪水无声地砸在“沈谢”二字残片上,仿佛要将这十年的血泪,都融进这破碎的信物里。

终章的序章,正在血色残阳中悄然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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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晚时
连载中烬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