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樟木箱的铜锁与“沈”字玉佩严丝合缝。沈微婉将玉佩嵌入锁孔,轻轻一转,只听“咔哒”一声,锁舌弹开,一股陈年的墨香混着樟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箱中没有预想中的龙袍凤缎,只有一叠泛黄的账册,和一本蓝布封皮的手札。她借着灯笼光翻开手札,字迹清隽,正是她记忆中父亲的笔锋——

“咸和三年三月,承旨为皇后督造凤袍,金线用西域贡品,缀东珠三百颗。监工内侍姓秦,眼神阴鸷,似对纹样多有不满……”

“三月廿五,秦内侍深夜传召,命改凤袍下摆为‘雀绕枝’,此纹样不合祖制,恐有不妥。婉儿今日生辰,亲手做了桂花糕,笑说要画新纹样绣在帕子上……”

沈微婉的指尖抚过“婉儿”二字,眼泪突然砸在手札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原来那些模糊的记忆不是幻影,父亲真的会在她生辰时陪她画纹样,真的会把她的小小心愿记在手札里。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翻,手札的后半部分字迹渐渐潦草,甚至带着血迹——

“四月初一,凤袍失窃半幅!秦内侍逼问库房钥匙,指证我私藏凤袍通敌。婉儿被忠仆带走,不知是否平安……”

“四月初三,狱中见谢兄(谢砚之父亲),他说已查到秦内侍与废太子旧部往来,劝我忍辱待时。然酷刑难捱,恐不能见婉儿长大……若有来生,再做父女……”

手札到这里戛然而止。沈微婉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在石室中回荡。原来父亲到死都在记挂她,原来谢砚之的父亲,曾是沈家唯一的指望。

“沈姑娘。”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沈微婉惊得转身,灯笼光扫过之处,只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妪站在石阶口,鬓发如雪,脸上布满皱纹,唯独一双眼睛清亮得惊人。

“你是……”

“老奴是沈家的绣娘,当年藏在柴房的地窖里,才捡回一条命。”老妪颤巍巍走近,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玉佩上,突然老泪纵横,“真的是小姐……老奴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沈微婉扶住她颤抖的身子,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婆婆,您知道秦内侍是谁吗?知道当年是谁害了沈家吗?”

老妪抹了把泪,从袖中取出一块残破的腰牌,上面刻着个“秦”字:“那秦内侍名唤秦忠,表面是皇后近侍,实则是当今陛下潜邸时的旧人。当年凤袍失窃根本是幌子,是他故意换了件假凤袍入宫,再反咬沈家一口,好让皇后背上‘不敬先祖’的罪名,被陛下打入冷宫!”

“那皇后……”

“一年后就病逝了。”老妪的声音发颤,“秦忠怕事情败露,连查案的谢大人(谢砚之父亲)都没放过。老奴这些年隐姓埋名,就是想等一个能为沈家翻案的人……”

她抓住沈微婉的手,目光急切:“小姐,账册里记着秦忠偷换凤袍时,曾让周药商伪造过一批西域金线的账目,这就是铁证!还有……”

话音未落,石室入口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紧接着是大理寺少卿冷厉的喝声:“拿下逆党余孽!”

沈微婉心中一紧,连忙将账册和手札塞进怀里。老妪却突然将她推向石室深处:“小姐快走!那里有密道通往后山!老奴替你挡着!”

“婆婆!”

“记住,谢评事是好人!他在天牢里受尽酷刑都不肯供出你……”老妪的声音淹没在兵刃相接的脆响中。沈微婉含泪钻进密道,身后传来老妪凄厉的呼喊:“沈家冤枉——!”

密道狭窄潮湿,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沈微婉摸着石壁往前挪,怀中的账册硌得胸口生疼,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老妪的话——谢砚之在天牢里受尽酷刑都不肯供出她。

她想起他手腕上那道淬毒的伤口,想起他玉冠上的裂痕,想起他最后看她时,眼底藏不住的眷恋。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微光。沈微婉爬出密道,发现自己竟站在城郊的乱葬岗,不远处就是老妪说的沈家老仆坟茔。月光惨白,照得坟头的野草像鬼魅的手。

她刚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转身时,灯笼光恰好落在那人脸上——

谢砚之站在那里,玄色官袍沾满污泥,嘴角带着血迹,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伤得不轻。他看到她,原本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柔和下来,像是跋涉了千里的旅人终于找到归处。

“你怎么……”沈微婉冲过去扶住他,指尖触到他衣间的血,声音发颤,“你不是在天牢里吗?”

“我逃出来了。”谢砚之笑了笑,笑得有些吃力,“知道你会来这里,就一直等着。”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正是那枚刻着北斗纹的信物,只是此刻令牌背面的龙首旁,多了一道新鲜的刻痕,是个小小的“婉”字。

“这是……”

“我父亲临终前说,若能遇到沈家后人,就把令牌交给他,护她周全。”谢砚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微婉,我护不住沈家满门,护不住我父亲,但我想护着你。”

沈微婉望着他,眼泪突然决堤。她知道,他从天牢逃出来,无异于自毁前程,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可他还是来了,带着一身伤痕,站在这荒坟野岗上,说要护着她。

“账册我拿到了。”她哽咽着,将怀里的证物递给他,“秦忠是凶手,还有陛下……”

“我知道。”谢砚之接过账册,眼神沉得像化不开的夜,“当年废太子案,陛下能登基,秦忠功不可没。沈家案,不过是他扫清障碍的一步棋。”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驱散了乱葬岗的寒意:“我们现在就带证物去见御史台的李大人,他是当年少数敢为沈家说话的人。”

沈微婉点头,刚要迈步,却见谢砚之突然踉跄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捂住胸口,一口鲜血猛地呕在地上,染红了坟头的野草。

“谢砚之!”

“无妨……”他虚弱地笑了笑,从袖中取出半块断裂的玉佩,正是那枚“沈”字玉佩的另一半,“这是我在你父亲坟前找到的,他……”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火把的光芒染红了夜空。秦忠阴冷的声音随风飘来:“谢砚之,沈微婉,你们跑不掉了!”

谢砚之将账册塞进沈微婉怀里,猛地将她往密林深处推:“走!去找李大人!别回头!”

“我不走!”沈微婉死死抓住他的衣袖,“要走一起走!”

“听话!”谢砚之的声音陡然严厉,眼底却滚着泪,“我欠沈家的,欠你父亲的,今日该还了。你活着,沈家才有翻案的一天!”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不舍,有决绝,还有一句未曾说出口的“我爱你”。然后,他猛地转身,抽出腰间的匕首,朝着马蹄声的方向冲了过去。

沈微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火光中,怀中的账册仿佛有千斤重。她知道,他这一去,便是以命相搏,为她争取一线生机。

密林的风卷起她的发丝,像无数只拉扯的手。她咬着牙,转身往深处跑去,眼泪模糊了视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谢砚之,你一定要等我。

我会回来的,为了沈家,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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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晚时
连载中烬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