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禁查令下的第三日,临安城落了场冷雨。

沈微婉坐在回春堂的窗边,看着雨珠顺着窗棂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汇成细流。案上摊着周药商留下的那封短信,“血薇”二字被她用指尖摩挲得发皱——谢砚之这三日没有露面,大理寺的人却像影子般守在巷口,明着是“保护”,实则是监视。

“姑娘,街角那两个官差又换了班。”阿竹端来煎好的药,压低声音道,“方才我去买米,听见他们说……谢评事被少卿大人训斥了,好像是为了硬要查周药商的死因。”

沈微婉握着药碗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想起谢砚之那双总藏着沉郁的眼,想起他说“不会放弃”时绷紧的下颌线,心口像被雨丝浸得发疼。

暮色渐浓时,巷口的监视突然撤了。沈微婉正觉奇怪,后门却被人轻叩三声——是谢砚之惯用的暗号。

她推开门,见他立在廊下,玄色官袍湿了大半,玉冠歪斜地压在发间,平日一丝不苟的模样添了几分狼狈。更让她心惊的是,他左手袖口渗着暗红的血迹,像是受了伤。

“你怎么来了?”沈微婉连忙将他拉进门,关紧门板,“大理寺的人……”

“我支开了。”谢砚之声音有些哑,他抬手想取下玉冠,动作却顿在半空——那玉冠的边缘,竟有一道新鲜的裂痕,像是被人硬生生砸过。

沈微婉的心猛地一沉。她曾听阿竹说过,这玉冠是谢砚之考中探花时,陛下亲赐的御品,他素来珍视,连擦拭都要亲自动手。

“你的手……”她抓过他的左手,撸起袖子,见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横贯手腕,伤口边缘泛着青黑,显然是被钝器所伤,还淬了微量的毒。

“无妨。”谢砚之想抽回手,却被她按住。沈微婉取来金疮药和银针,指尖触到他腕间皮肤时,他微微一颤。

“是少卿伤了你?”她声音发紧,银针精准地刺入他腕间的穴位,逼出些许黑血。

谢砚之沉默了片刻,算是默认。“我去查周药商的尸检记录,他不肯给,争执间动了手。”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睫毛上还沾着药草的碎屑,“微婉,我找到当年沈家老仆的坟了,就在城郊乱葬岗,明日我想……”

“你不能去。”沈微婉打断他,银针刺入最后一个穴位,她抬眼看向他,眼底有泪光闪动,“禁查令已下,你这样硬闯,只会把自己搭进去!你的仇,你的冤,难道比命还重要?”

谢砚之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中那道名为“隐忍”的堤坝突然决了口。他猛地攥住她拿银针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比命重要。”

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压抑了十年的恨意:“我全家三十七条人命,被人诬陷为叛国贼,曝尸三日,连收尸的人都没有。我苟活十年,每天看着这顶玉冠,就像看着他们在问我——谢砚之,你怎么还不去报仇?”

沈微婉被他眼中的猩红惊得说不出话。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砚之,像一头困在绝境中的孤狼,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可你现在这样……”她的声音软下来,带着哭腔,“你若出了事,谁来还沈家清白?谁来……”

谁来陪我?这句话她没说出口,却被谢砚之听进了心里。他松开手,指尖抚过她发红的手腕,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我不会有事。”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烧焦的布料,上面绣着半个残缺的凤纹:“这是从周药商柴房的灰烬里找到的。当年沈家为皇后织造的凤袍,用的就是这种金线。周药商运的不是龙纹锦缎,是凤袍的残片。”

沈微婉瞳孔骤缩。龙袍是谋逆,凤袍却是……弑后?

“你的意思是……”

“十年前的沈家案,根本不是通敌,是有人借伪造龙袍的罪名,掩盖他们偷换凤袍、暗害皇后的真相。”谢砚之的声音压得极低,“而周药商,就是帮他们处理凤袍残片的人。柳如烟和第二个死者,恐怕是查到了凤袍的线索。”

雨还在下,敲得窗纸沙沙作响。沈微婉突然想起老掌柜临终前的呓语:“凤落泥潭,龙困浅滩……沈家是替罪羊啊……”

原来那些碎片不是梦,是被刻意掩盖的真相。

“那枚合二为一的‘沈’字玉佩,你藏好了吗?”谢砚之忽然问。那日大理寺封存证物时,他趁乱将玉佩塞回了她手中。

沈微婉点头。那玉佩此刻正贴在她心口,温热的玉质仿佛能烫出血来。

“那是打开沈家库房的钥匙。”谢砚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库房里,或许有能指证真凶的证据。”

就在这时,前门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大理寺少卿冷厉的声音:“谢评事,陛下有旨,请你即刻回寺问话!”

谢砚之脸色微变,他最后看了沈微婉一眼,那眼神里有太多未尽的话——有嘱托,有担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眷恋。

“照顾好自己。”他转身从后门掠出,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那枚带着裂痕的玉冠,被他忘在了案上。

沈微婉拿起玉冠,指尖抚过那道新鲜的裂痕。她忽然明白,这玉冠不仅是他身份的象征,更是他十年隐忍的枷锁。而如今裂痕乍现,或许意味着,他再也不会按捺下去了。

后门的门闩还在微微晃动,像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她将玉冠藏进药箱深处,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雨夜里——她知道,谢砚之这一去,恐怕再难全身而退。

而她,不能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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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晚时
连载中烬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