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囚徒

“赫克特……赫克特……”厄夏惊醒前,赫克特·希尔正用一块手帕擦拭他的额头,那个他在这世上唯一信任并依赖的男人对他微笑,低吟着幽婉的安眠曲哄他入睡。

他在梦中睡着,却在现实醒来,赫克特并不在他身边,为他拭去汗珠的男人变成了被迫与他关在同一辆马车上的和善老者。

“是不是做噩梦了?孩子,你一直念叨着‘赫克特’这名字,他是你什么人?”贾克·别汶柔声询问。

酸涩的泪珠从眼底涌上,厄夏瞬时红了眼眶,他翻了个身,面朝阴暗的车厢角落,抱紧蜷起的双腿。木头假肢拖蹭发出的声响是那样刺耳,松弛的皮带使得那双木足与他小腿的连接摇摇欲坠。

贾克·别汶无声地叹了口气,从外衣内侧的口袋中掏出一本羊皮纸小册和一截煤石笔,就着窗缝里洒下的月光,继续构画起来。

那是一对空心但足够结实的木足,绳扣和绑带的设计能让它们不会轻易脱落,将力量分布到大腿,以免小腿受累导致生长畸形。厄夏的小腿已因经年累月的捆束磨出光滑的茧疤和凹陷的青痕,当贾克·别汶趁他睡着时悄悄看过后,他便决定为厄夏制作一双更好的木足。

他们被兰多关在了一起,兰多虽然重视他的建筑大师身份,这一举动却让他觉得自己平生所学也未必能够完全保命,因为这个一半人类一半血族的孩子仍对人血有着渴望,尤其是他们根本不给厄夏东西吃,不给他水喝。

明晃晃的诱饵摆在眼前,厄夏完全可以咬破贾克·别汶的手臂,饱饮一餐,就连看不下去他受苦的贾克·别汶都这样劝他,可他就是铁了心地发誓永远不会吸食人血。

“如果我那样做了,我会变成……变成我最痛恨最鄙视的家伙,我才不要,我是人,是人……”厄夏在贾克·别汶撸起衣袖自愿献身拯救他于痛苦时这样说。

马车摇摇晃晃,车厢外是舒缓的落雨声,铁链叮当作响,厄夏睁开沉重的眼皮,回身一看,贾克·别汶不见了。

多日断食使得他脑袋空白而麻木,身体轻飘飘的使不上力气。有些时候,梦境和幻觉交替,他也会看到自己困在这样狭小漆黑的囚笼里,只要贾克·别汶不在,那就是梦。

但现在的他并不是在做梦。他撑着疲软的身体爬起,扒开窗扉往外看,一束束铁链之外,天色沉郁,微雨沙沙作响。他分不清现在是清晨还是傍晚,那暗淡来自于暮光亦或晓色,空气湿润清新,他借着窗缝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张严酷凶狠的脸突然出现在窗外,吓得厄夏一个激灵,是那个单手就能把他提溜起来的强壮血族,他们叫他“韦布尔”。韦布尔负责看管他和贾克·别汶。

沿途几次,贾克·别汶能够被放出马车囚笼,吃一些来路不明的食物,有时候是块沾了血的面包,有时候是一碗冰凉的炖菜。血奴们破坏完的人类栖居地总会有许多再也没人吃的食物。

但韦布尔从来不喂厄夏,这大概是兰多的命令。他们攻打密克拉兹那天,被激怒的兰多咬破他的脖子猛吸他的血液,几乎只给他留下了一点点能够维持性命的血量。而现在的厄夏,无疑正接受着一场堪称折磨的生死考验——为了活着而吸食人类鲜血,动摇他极力维护的人性,反之则会死去。

“看什么看,没你的份!”韦布尔斥道,同时推上窗子,将那昏冥的天色、悠扬的雨声和清甜的空气全都关在了窗外。

厄夏不甘心,雨天的空气沁人心脾,他还没有尝够。他拖着虚弱的身躯爬向另一侧,小心翼翼地把木窗推开一道缝隙。

透过窗缝,他看到辽阔平原的尽头,雾霭茫茫中若隐若现的城邦,低矮的围墙中散落着民居和塔楼。

“溪谷湾的灰鹅城。”厄夏轻声叹道,担忧之情油然而生。

他的一位年纪最小的姨妈嫁给了溪谷湾领主,母亲在世的最后一年还曾带他去参加过他们的婚礼。母亲死后,几个嫁人的妹妹中,只有这位不算远嫁的小妹每年会来她的墓地祭拜,每次她来,都会带上一年比一年多的儿女,厄夏对那几个表亲弟妹还算喜爱。

“薇伦姨妈。”厄夏暗自喃喃,灰鹅城也要如密克拉兹王国那样被血族屠尽摧毁吗?他的亲人,温婉善良的薇伦姨妈和小乔治亚、小罗丁赛思、小图西……

那几个表亲小孩的面容存在于他的记忆深处,因为每年只能见上一次,他无法把所有名字对上正确的脸,但薇伦姨妈的脸很清楚,她是几个姐妹中最像母亲的。

厄夏扒开木窗,使出最大的力气拍打、摇晃,铁链哗哗乱响,嘈杂声引来了韦布尔。

“小鬼!想干什么?”韦布尔按住木窗不让厄夏继续晃动。

“我要见他,请帮我跟他说,我现在要见他。”厄夏从干渴的喉咙中竭力发出几句话来。

“他给我说了,等你真喝下人血再告诉他,别的事情,他可没兴趣听。”韦布尔说罢凑近了些,脸上挂着阴险的笑容:“待会那造房子的老伯爵就要放风回来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别走,回来!求你帮我传话!韦布尔!”见韦布尔嘿嘿笑着走远,厄夏急得直喊,可就算他再怎么声嘶力竭,都唤不回韦布尔的脚步。

厄夏用手肘撑开半扇木窗,散淡的雾霭中,灰鹅城的景象更清晰了些。休整一阵后,嗜血者军队恐怕就要往那里去,厄夏万分焦急,但却对此无可奈何。

他在车厢中呆坐,望着自己那双过于瘦弱的双腿出神,贾克·别汶回来时,他立刻收回思绪,盯着这位人类伯爵盘腿坐在自己对面,一脸神秘笑容。

等韦布尔锁好车厢门,马车队伍缓缓启动,贾克·别汶忽然从衣袖中抖出几颗黄绿色的小果子,在他手心聚成了一堆。

“我趁他们不注意摘的,虽然不能填饱肚子,可多少能滋润一下口舌,给你。”贾克·别汶说着将那捧绿醋栗塞到了厄夏手中,厄夏低头看了一会儿,接着便把满手的绿醋栗灌进了嘴里。

他的嘴巴仿佛已经失去了味觉,那汁液是酸是甜,他尝不出来,只觉得一股凉爽的液体滋润了口腔,顺着咽喉往胃部流淌。

许久没能进食进水,本就瘦小的厄夏如今更加孱弱苍白,一身漂亮华服都已蹭脏磨碎,与那些吃不上饭的流浪儿几乎没有区别。而他隐忍着在心中立誓,只要自己还没死,总有一天要将仇怨与痛苦全数回报给折磨他的家伙。

“先生,”厄夏蹙眉,对看着他微笑的贾克·别汶道:“他都令你失去了什么?”

贾克·别汶的笑容僵在嘴角,随即消散,“一切,我的儿子,我的家园,我的城市。”

“一切……我也是,而他下一个要去攻打的地方,那里生活着我的表亲一家,我必须阻止他。”

“怎么阻止?你只是他的囚徒,他说他需要我为他建造一座绝异宫殿,可又将我和有可能伤害我的你关在一起;而他给了我一把刀,还告诉我在你攻击我时,我可以用它反击……你瞧,我们的性命并不重要,这对他来说更像一场游戏。”贾克·别汶向厄夏坦白,同时在外衣口袋中掏出了一柄巴掌大的尖细银制小刀,这是厄夏从不知道的,原来经受考验的人并不只有他。

“我得和他说上话。”

“只要你不碰人血,他不会见你,他想看到的是你的沉沦,是你摒弃所有人类特质,他想将你重塑为他的同类。”贾克·别汶低声说道,厄夏点头,认输般的垂下脑袋。

贾克·别汶再次微笑起来,依旧那么慈蔼,那么温和。“无需自责,孩子,即便如此,你也没有丢失人性,因为这是为了你的亲人,只有真正的人才会如此重视亲情。”

话毕,贾克·别汶撸起左臂衣袖,在自己的小臂上划开一道两寸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涌溢,他将胳膊举到了厄夏眼前。

“来吧,孩子,你需要见他,不管成功与否,都得尝试。”贾克·别汶笑道。

厄夏苦苦地凝望着他布满皱纹的眼睛,在对方诚挚的目光与鼓励的笑容中,他获得了宽恕。赶在血流坠落之前,他含住了伤口,他的味觉失而复得,鲜血甘甜、温热、富有能量,他的身体逐渐被奇异之力填满,昏沉沉的脑袋与身躯变得轻盈,体内的每一根神经都像通了电般活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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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森睁开眼时天还暗着,想来他也没睡上多久,由于太过担心阿奇,他会强迫自己别睡得太沉。

“继续,这完全不够。”身后,令他惊喜的声音温柔低喃着,有力的手臂穿过他的腰侧环抱住他,把他向自己拉紧。

阿奇竟然回来了,他在黑暗中笑出了声,悬着的心总算放下。阿奇将脸埋进他的后颈,呼息在他耳后轻撩着他的发丝。他重新闭起眼睛,带着微笑,摸索到在他腹部的阿奇的手,对方立刻用轻柔却略显强势的力道回握住他。

阿奇是真的累坏了吧,杰森暗付,既然如此,那就暂且先不把维鲁斯带回的坏消息告诉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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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烬之冠[西幻]
连载中洗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