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林登将三位秘密访客安排在了临近山溪和瀑布的殿厅，宽敞的露台由三根刻着野兽争锋的大理石柱隔开，巨大吊灯下摆着一张彩绘的夏雅全境图桌，造型各异的木凳都是用粗实的老树根造成。坐落于栾鹰谷中心的吼堡，向着山的几面墙壁爬满茂密的紫藤和蔷蘼，经年累月，城堡的一半已与翠绿山谷融为一体。
维鲁斯站在露台上，俯视下方，瀑布池边上正有一只健壮雌狮领着狮崽舔水喝，那小家伙被几条过路黑鱼吸引，一头扎进池子里，溅起的水花砸了雌狮满身。
维鲁斯抿嘴一笑，抬头才发现，杰森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
“据说，几百年前的杜尔塞家族会训练狮子、老虎、豹子那类的猛兽，给他们穿戴钢甲，拉上战场，震慑并击杀敌人，不止走兽，许多血性残暴的飞禽也在几场战役中现身过。”杰森用一种半叙述半调侃的语气说，可维鲁斯的神情却很严峻。
“你当真了啊？”杰森带着有些嬉弄意味的笑容拍了拍维鲁斯的肩膀，维鲁斯坚定地点了点头。“一定是真的，神地各族都有不同的超凡能力，随着时间流逝，战乱不再，生活归于安和，那些能力才被慢慢隐去。”
“好吧，原本我只当做故事来听，如果你认为属实，那我愿意相信它是真实发生过的。”杰森说。
“高岩至今都有战象，以兽为兵，并不稀奇。”
“象不食人啊，相比其他猛兽，脾性温顺一些，训练调教起来更加容易，也更安全。”
“这就要看杜尔塞家族的族人血脉中具不具备操控野兽的神奇力量了，我想他们既然甘愿脱离神地联盟，肯定也会将这种天赋压制下去。”维鲁斯颇为可惜地抿紧了嘴，再低头看，那只雌狮和它的孩子已经不见了。
杰森回头看向阿奇，他正站在图桌旁，双手环胸端详着那副铺满油绿的夏雅全境图。他们所在的都城神女城是夏雅二十六座城邦中面积最大的一座，淡绿色的三头一身女神像徽章安放在吼堡图形的正中央。
“在看什么？”杰森走近后问。
“如果他们的行军路线足够稳定没有偏离，这里将会是他们抵达并破城的位置。”阿奇指着诸多城市中最边沿的一座标写了“橡丘城”的地方说。
“而兰多会带上族众直奔吼堡。”
“到时我们守在这里，定能将他们制服。”维鲁斯接上杰森的话说。
“搞什么鬼？他怎么来了？”推开殿门的埃利欧特公爵发现维鲁斯也在，原本预备迎接好消息的他拉下脸来。
“救你的烂命，蠢货。”维鲁斯不悦地咒道。
“谁能给我解释清楚，我妻子的杀父仇人为什么会站在我的宫殿中？”
“那些纠葛都过去啦，你不要怕……”
“怎么能不怕？若不是血族搅局，他会把与博伊德王族有关的人全数杀尽。”
“他不会的，如果索菲亚能被他宽恕，你也可以。”
“原本是可以，现在我有些不满你的态度。”维鲁斯冷着脸插了句，杰森立刻握住他的手臂，请他住口。
“二位，我们真正的敌人可不会等你们吵完和好再动身上路，他们来了，让我们心平气和专注于那一件事，好吗？”话毕，男巫用略带乞求的目光扫过维鲁斯与埃利欧特，两方先后点头。
四人落座，埃利欧特公爵端坐主位，维鲁斯则远远坐在图桌的另一端，杰森向阿奇使了个眼色，坐在了他们之间的两侧。
他们将昨晚维鲁斯夜访子午线帝国面见两位国王带回的结果说给埃利欧特，年轻气盛的公爵大人当即拍案而起。
“联姻？我与王兄老早拒绝过一次，怎么又来？还就盯上她了是吧？”
“这只是其一，其二，夏雅必须重新归顺于子午线帝国的统治，恢复神地联盟会议成员身份并履行职责。”维鲁斯补充道。
“除非我死，我一样都不会同意。”
“那好啊，想死？很快了，我们走。”维鲁斯气定神闲，甚至有些悠然地甩开披风起身，朝杰森与阿奇偏了偏脑袋。
“二位……二位，求你们，听我说。”杰森招手示意他们坐好，等三位重新入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续道:“敌人与我们就如日月起落，永远不可能同时照耀同一片土地。人类衰败，血族则更强盛。作为统治者，你们肯定都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子民成为死亡傀儡，成为行尸走肉。”
“可如果夏雅归附子午线帝国，我与举国百姓又和傀儡有何区别？我的祖辈摒除万难逃离魔掌，我却要悻悻回头，还得将民众深爱的小香草亲手奉给那狡猾邪恶的魔鬼王储。”埃利欧特公爵愤慨地说。
“我无法理解，巴伦国王和亚度尼斯国王待我如亲生一般，无限支持我的复国，夏雅为何要背离如此慷慨宽容的王国？”维鲁斯问。
“祖父说过:神地联盟是一场古老的虚伪与贪婪铸就的骗局，而奥雷利与诺森伯兰两族则是最为可耻，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世家。”埃利欧特公爵愤然回道。
“这听起来并不公平，或许曾经，他们为了利益和权力犯下过令人不齿的行径，可多少年过去了？他们的后人与他们不同。”话说到这里，维鲁斯难免想到阿尔列，那个保持了纯粹“祖宗品性”的家伙。“为了夏雅，你得接受，因为如果你拒绝，子午线不会援助你，也不准许伯梅尔出兵。”
“你……”
“让我说完。”维鲁斯严声打断埃利欧特，起身踱步到他面前。“安心应允与阿尔列联姻一事，我向你保证，他此生都不可能碰到梵尼兰公主一根汗毛。”
维鲁斯作出这个承诺时，一对银色眸子散发出锋利的寒光，埃利欧特虽然不太理解其中深意，却不由得相信了他。
“上回在拜索，你提起过我们拒绝了阿尔列提亲，原本是有一场伐战……”埃利欧特仰着脸，眯起眼睛对维鲁斯轻笑道:“你清楚他的野心和计划，清楚他的为人，怎么样？和传闻有何出入？”
维鲁斯用眼底瞥着埃利欧特，像是居高临下的君主俯视坐下之臣，“他，无足轻重。”淡淡然地说完此话，维鲁斯便转身走回座位，而这个答复令埃利欧特对他瞬间改观，莫名的欣赏与好奇淹没了此前所有敌意。
“公爵大人，你是索菲亚的丈夫，我们会全力助你渡过难关，保证夏雅人民的安全。如果你不希望这片美丽的土地染成血红，请作出正确的决定。”杰森诚恳地劝道。
沉默许久的阿奇也开了口，“不就是个王国联盟，伯梅尔与星火、图耿都有联姻，你们两个若能合作，谁拥有真正的权力不是显而易见吗？”
此言一出，埃利欧特和杰森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在了维鲁斯身上，他抬起眼皮，寒霜似的双眸如凛冬般冰冷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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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奴不知疲倦，但他们骑乘的马匹需要休息，翻过一片碎石遍布的崎岖荒原后，嗜血者军队在临近溪谷湾的杂石滩附近停驻。
韦布尔将厄夏抗到了兰多的营帐内，丢在一张破旧的羊毛地毯上便退去。兰多正给自己倒完酒，晃着玻璃杯中浓红的液体信步围着厄夏转了一圈，最后蹲在厄夏面前，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了他僵白的脸。
“没什么改变，果然不该对你这混血杂·种抱太大期望。”兰多轻慢地讥讽道。
“为什么你不直接杀了我？我没用了。”
“因为……”兰多咬着下唇浅浅一笑道:“听说你曾令他们短暂地对立过一阵，向你致敬，我知道那有多难，你简直是我的楷模。”
“这不是全部原因。”思索几秒后，厄夏十分确定地说。
兰多撇嘴，又耸了耸肩，“好吧，我承认，留着你的小命是因为你是弗农家族的后人。”
兰多用指尖拨开压在厄夏额前的凌乱卷发，白皙的额头溢满晶莹汗珠，淡金色的眼眸里噙着水雾。
“弗农家的孩子都很漂亮，像你一样，蜜一般的头发，蜜一般的眼睛。南克·弗农曾对我父亲忠心耿耿，为了保护我和伊迪安，弗农家战死了大半。”
“可那和我都没有关系，我恨血族，所有……每一个。”厄夏咬着牙怒道。
“你这样说只会更加激发我的好胜欲懂吗？我会改变你的，你属于我们，你应该回到我们中间。我会向你展示，你错爱的世界如何一步步崩塌。”兰多用一种诡异的柔和口吻宣布，看到厄夏眼中怒意渐浓，他十分满足地勾起唇角笑了。
“说吧，你要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知道这是你和贾克伯爵串通好的伎俩。”兰多忽然正色，挑明了厄夏的意图。
“你要入侵溪谷湾。”
“是的，我的军队已经饿了几天，大战之前，得让他们补足精力。”
厄夏知道他的请求无法阻止兰多，极度的绝望和无可奈何令他泪水不断坠落，渗进啡褐色的地毯中。
“小孩一个，你哭什么？那地方有你家亲戚吗？”兰多有些局促地问。
虽说他总爱在杰森面前装可怜时哭哭啼啼，可这还是头一次遇到比他更擅长流眼泪的。
厄夏点头，泪珠大颗大颗砸在地毯上，兰多慌忙蹲在他面前，卷起披风一角，一边捧起厄夏的脸颊，一边为他擦掉了泪水。
“行了行了，告诉我他们的名字，你别哭了，我保证把他们带到你面前。”兰多哄道。
厄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兰多，还以为下一秒那家伙就会突然坏笑起来，告诉他这只是耍弄他罢了。
直到兰多叫韦布尔将厄夏抱回车厢，他都没有改变主意，厄夏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贾克·别汶后，老伯爵也为他高兴。
他们总算在共处许久后头一次敞开心扉，把各自的经历说给彼此听，贾克·别汶还把自己为他设计的木足图纸给他看，告诉他戴上这双木足，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厄夏完全可以再次行走。
“我知道你不愿意，但为了你的身体，你得多饮鲜血，你的双腿必须有力。”贾克·别汶见车窗外有道身影，立刻闭紧了嘴，等那影子离开，他才续道:“今天你装得不错，他们仍然认为你的身体很虚，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们会离开这支怪物大军的，一定会。”
厄夏重重点头，激动地扑向贾克·别汶，用力抱紧了他，慈蔼的老伯爵抚着他瘦到脊骨凸起的后背，在他耳边低喃着充满希望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