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有人看见你进……噢见鬼!”推门而入的卢卡斯一眼扫到在露台窗口热烈拥吻的男女,月光照亮了穿着黑呢礼服的男人挺拔的背影,那个被他压在墙壁亲吻的女人能完全躲藏在他的宽广身体下。
“万分抱歉先生,看来虽然这是我家,我下次也要敲门了。”卢卡斯打趣道。
从他的角度看,高大的男人躲进了窗边的阴影中,可事实上,是怕被弟弟发现的莉莉拽紧兰迪的领口将他拉向了自己。
“那么先生女士请继续,如果……如果二位需要床可以去隔壁的客房。”卢卡斯假装正色,嘴角的嬉笑几乎快忍不住,他退到门外,心想着要把这趣事告诉给朋友们,临关门前,屋中传来的一声道谢令他全身通电般定住了。
“兰迪?”卢卡斯从门厅木柜的许多盏烛台中随手抓起一盏再次进了屋。“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整个晚上都没见到你,雷呢?他没来吗?”
“天呐,你们姐弟的眼神儿……唔……”兰迪话没说完便被莉莉一把堵住了嘴。
“你说什么?”卢卡斯走近了些道:“兰迪听着,我们都知道你爱玩乐,但是,请不要在圣宫宴会上乱搞。无论这位女士是谁,谁的妻子谁的女儿,她都是我父亲和公爵大人的客人,所以……”
“好的好的,你先出去,我会秘密地护送这位小姐离开,绝不让人发现她和我,毕竟她是个挺‘腼腆’的女孩。”兰迪的声音轻浮极了,卢卡斯听出他在笑,而他身前遮挡的女人大概是掐了他一把,他听到兰迪对她发出窸窸窣窣的抱怨声。
卢卡斯满目狐疑,举着孤单的烛火停在屋子中央,他轻轻嗅了嗅,好熟悉的淡雅香气,好亲切的……
“不可能。”卢卡斯咕哝道,他目瞪口呆地怔在原地,对于自己的猜测不敢也不想相信。
他向前几步,那两个人又往黑暗的墙角缩了缩,“出来,莉莉!”他严肃地命令道。
沉默的阴影中,一身绸面白裙的莉莉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月光下,脸上带着小孩做错事后等待大人批评的惭愧和不安。
卢卡斯顿时怒火中烧,他要气疯了,他那如天使般纯洁神圣,如花朵般娇贵美好,如稀世珍宝般被他、被父亲和哥哥们、被整个博伊德王族、整个拜索王城捧在手心呵护的姐姐,竟然与兰迪.维尔曼奇厮混,甚至亲密……
“小卢……”
“你们以后不能见面,话都不能说,还得装不熟悉,今天这件事没有发生过,绝对不能被任何人……主要是父亲他们知道。”卢卡斯握着莉莉的手臂在她耳边低声叮嘱,莉莉还未开口,听到话音的兰迪不同意了。
“等一下,她是个成年女性,她有她的交友自由,凭什么由你来管她?”兰迪来到二人身边质问道。
“凭她要交的那个友是你。”卢卡斯凶巴巴地说,虽然他没有兰迪高大,气势可并不弱,只是那张过于精致美丽的脸导致他即便发怒也不太具备多少威慑性。
兰迪冷哼一声不屑地笑道:“瞧瞧你啊,国相之子的架子这就摆起来啦?我知道,在拜索你们赫尔南德斯的势力地位是数一数二的,可我是谁啊?我是从罪犯和死人堆里爬起来的维尔曼奇。”
“没有你们说得那样严重,卢卡斯,去外面等我一下,兰迪,他并不是嫌恶你……”
“我就是!”卢卡斯打断了莉莉恶狠狠地盯着兰迪说:“我姐姐不是个爱探听闲话的人,她很单纯,她的圈子与你的没有交集,所以她不了解你,但我了解。”
听到这话,兰迪的脸色瞬间沉郁,一向展示给莉莉的豪放明朗莫名地消失了。
“她不知道你是个多么心狠手辣的家伙,你是个多么冷血、诡异、心理扭曲的变态,我们从不向女士们提起,因为你是雷的哥哥,而且我们不想吓坏她们。”卢卡斯的话让莉莉心生费解,她还以为卢卡斯不待见兰迪是因为他常去光顾风月之所,难不成那个嬉皮笑脸、不拘小节、放荡不羁的兰迪.维尔曼奇还有什么阴暗的故事是她所不了解的吗?
“你在说什么卢卡斯?”莉莉笑着问,她试图用温顺的笑容来缓和二人之间的焦灼气氛。
“没什么可说的。”卢卡斯牵住莉莉的手便往门口走去,原本强硬的兰迪竟不再阻拦他们,她回头望着背向月光的人,看到兰迪低下那张英气骄傲的脸,任自己被阴暗吞没。
圣迪卡佛斯宫的晚宴持续到了后半夜,所有宾客都在午夜前后相继离开,装作没事人一样的卢卡斯和莉莉随同洛尔伽一起作为宴会主人送别了宾客们。
送杰森和阿奇离开时,卢卡斯特意嘱咐他们,下一次送去温伯尼庄园的宴会请柬,他们无论如何都要赴约,而杰森和阿奇也给了卢卡斯最为肯定的承诺。
侍女迪尔德丽带领仆人们清理宴会大厅,与洛尔伽互道晚安后他们分向两方,赫尔南德斯姐弟沿着蜿蜒无尽的长廊往他们的寝宫走去。
窗外,下沉的月亮被夜雾遮挡,随着他们步入更严密的居所,不再撞见忙碌的仆人,莉莉拽住卢卡斯的衣袖将他拉停,二人站在长廊拐角处,方便看清两边的状况。
“你说的那些关于兰迪的话是什么意思?冷血的变态?发生了什么?他做过什么坏事吗?”莉莉压低声音问。
卢卡斯知道她不可能不好奇,而他也已经做好向她说明的准备。
卢卡斯转向莉莉,拧着眉头问:“你不会是真的对他产生了好感吧?拜托莉莉,你的眼光怎么会烂到这种地步,就算不提那些……”卢卡斯欲言又止,他轻轻叹了口气说:“他是个玩家,他曾经每晚都沉迷在各大妓.院,甚至把妓.女带回家过夜,雷劝导过他无数次。”
“曾经……只是曾经,”莉莉说道:“而且他都对我坦白过这些,这说明他很诚实是不是吗?”
卢卡斯哼笑了声,无奈地苦笑着摇头,而他的反应让莉莉担心了。
“怎么了?卢卡斯,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啊!”
卢卡斯收拢嘴角沉下脸,牵起莉莉的双手细心地捧在身前说:“如果他真的诚实,他会告诉你,他曾经做过几年刽子手。”
莉莉以为自己没有听清,以为卢卡斯在开玩笑,总之,刽子手?就是那个蒙着黑色头罩,举着恐怖斩.首剑,砍去死刑犯的头颅的家伙吗?
热情似火,灿若朝阳的兰迪?冰冷无情,满手鲜血的刽子手?无论如何,她没有能力将这两者的形象合并。
“雷告诉过我,他们的母亲在去探望外公的乡间小路上遇到恶徒,那是一个走投无路,穷凶极恶之人,一个怪物。”卢卡斯娓娓说道:“那时候兰迪十三岁,雷十岁,因为眼球生疾,雷的眼睛缠了绷带,他什么都看不见,所以一直牵着兰迪的手,维尔曼奇夫人叮嘱兰迪照看他。恶徒杀死了车夫和两个随行侍从,维尔曼奇夫人抱着雷,和兰迪一起逃进了树林中。”
“然后呢?”莉莉此时已经预料到事情的发展,她害怕到红了眼睛,抓着卢卡斯的双手也格外用力。
“他抓住了他们,”卢卡斯继续说:“她去抢夺坏人的武器,用尽所有力量撕咬他的手臂,告诉他们快点逃。而兰迪……兰迪拉着雷一直跑、一直跑。”
一想到两个孩子听到了母亲的哀切惨叫声,莉莉的心脏收紧成一团,她无比疼惜遭受过这一切的兰迪和雷。
“但是,雷说兰迪很奇怪。”卢卡斯忽然又说:“他说……他们躲在土坡下,很安全,兰迪叫他别动别出声,就离开了。”
“他去了哪里?”
“他母亲的尸体旁。”卢卡斯凝重地说:“雷自己待着太害怕,他就摘下绷带,靠模糊的视线和足迹回到了事发现场。他看到……兰迪站在维尔曼奇夫人……身首分离的尸体旁边,只是站着、看着,没有哭泣,没有恐惧。”
“可能……可能是被吓傻了,毕竟他还是个小孩。”莉莉为兰迪辩解道。
卢卡斯深吸一口气松开了莉莉的手说:“维尔曼奇大人花了半年时间才抓到那个凶手,他判处凶手斩.首之刑,就是那天,行刑日那天,审判厅的刽子手从身高六尺的壮汉变成了矮而瘦削的人。”
“是兰迪?可那时他才……”莉莉惊恐地看着卢卡斯,卢卡斯苦涩地闭上了双眼朝她点头。
莉莉便在脑中幻想那天的场景,必定是个雷鸣响彻的阴雨天,荒芜的刑场挤满了人,罪恶深重的犯人被捆住手脚跪在行刑台上。人们无法看见的地方,只有不足十四岁的兰迪戴上对他来说过于宽松的黑色面罩,双手握着象征惩罚与死亡的斩.首剑,走向那个夺走他母亲性命的怪物。
他们都听雷提过自己的哥哥不到十岁就开始勤习武艺,想来兰迪有足够的力量在举落斩.首剑时斩下犯人的头颅,或者不能——那样会让犯人品尝到更多痛苦。
“我可以理解他,他想为母亲复仇。”莉莉开口,卢卡斯睁开眼睛,像是看着陌生人一样瞪着自己温柔善良的姐姐。
“为了所爱之人,我们都可能会作出一些被人称作残忍的事情,难道那不是一种勇敢吗?”莉莉说时,那个威胁敲诈过卢卡斯,被她用石砖砸死在满月巷酒桶堆的男人的脸,时隔多年第一次浮现在她眼前。
“那你要怎么解释,从那之后他还继续做着刽子手,持续了五年,砍下了几百人的脑袋?”卢卡斯真觉得可笑,就连他这种社会道德底线不高的人都没能理解兰迪,难不成从小到大本分稳重,遵守规矩的姐姐却可以。
“我无法解释。”莉莉冷下脸,她用花朵绽放般的蕾丝衣袖拭去了面颊上的泪痕说:“希望他能。”
说罢,莉莉提起裙摆转身便走,卢卡斯赶紧追了上去。
“你不能再和他见面了莉莉!何况现在……现在都这么晚了……”
“为什么?你认为兰迪是个怪胎吗?你认为他会伤害我吗?”莉莉问。
“我真是搞不懂你,这不是你!你是被邪怪附体了么?”
莉莉停住脚步,回想起此前兰迪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有些叛逆地坏笑着看向卢卡斯说:“是啊,我也搞不懂自己,我总是按照大家期望我成为的人那样生活,也许我错了,所有人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