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之灾给人们带来的恐惧与痛苦深入灵魂，尤其是那些失去了亲人或朋友的人，他们将永远生活在致命疫疾的黑暗阴影中，永远无法摆脱这段悲惨的记忆，这场沉重的噩梦。
但有些人可以——富人们。
毕竟，瘟疫爆发初期，平民百姓慌乱无助的时候，贵族与富人们都在奴仆的保护下安全躲藏了起来，躲在他们结实且华丽的城堡或府邸中，如常生活，几乎没有受到影响。
位于拜索王城城郊的圣迪卡佛斯宫正举行一场异常盛大的晚宴，主办者虽然是卢卡斯和洛尔伽，授意者却是他们的父亲国相大人和公爵大人。
圣宫大厅新铺了花纹精致的金与红色羊毛地毯，千烛百焰的照耀下，人们穿着艳丽华服，随着欢快的乐曲起舞，谈笑声此起彼伏，堪称吵闹，宾客们不断碰杯，带着傲慢和侥幸的笑容谈论着他们根本没有经历到的瘟疫。
卢卡斯将微卷的及肩金发梳向脑后，只留一缕凌乱的蜜色发丝垂在额头，暗红色丝绒礼服勾勒出他瘦削纤细的身形，清澈的湖蓝色眼眸直直看向宴会厅入口，似是在等待着谁，期盼着谁的到来。
听到熟悉的朗声大笑时，卢卡斯转脸看向左侧，楼梯口的酒桌前，洛尔伽正与塞莱克森伯爵和他的夫人畅聊，见洛尔伽如此欢乐，想必他们是在谈及博伊德王族的新成员——米克和卡门才出生两个月的儿子诺恩.博伊德。
洛尔伽蓄起了淡淡的胡茬，这让他看起来成熟了些，却也显得颓废，过耳的蓬乱金发和开了两颗纽扣的衬衫实在不是庄重晚宴该有的装束，一杯接一杯的葡萄酒不断送入口中，没谈多久，塞莱克森夫妇便察觉到了他的不正常。
卢卡斯回过神来，不让自己过于关注洛尔伽，那家伙变得越来越奇怪，让卢卡斯感到越来越陌生。
宴会厅的高大黑漆木门被两名守卫拉开，见到来人，卢卡斯咧嘴笑了。他的笑容是那样明朗、纯真、美丽，洛尔伽和宴会厅另一端与莉莉共舞的克拉伦斯都看得入迷，可当卢卡斯挤过人群，他们对上了目光，洛尔伽紧蹙眉头，克拉伦斯也迅速收回了眼神。
“是杰森，和他的黑衣骑士。”莉莉追着弟弟看，她和克拉伦斯停止跳舞，也朝着大门走去。
一旁欢欣共舞的柯安娜与汤姆也停了下来，他们相视一笑，手牵着手跟了过去。
年轻的好朋友们在入口门廊下逐个拥抱了杰森，卢卡斯实在太过开心，他甚至拥抱了阿奇，这让不喜欢和除杰森以外的人有肢体接触的阿奇错愕了好几秒。
“我们听到一些传闻，温伯尼庄园的小主人离家出走了，这是真的吗？你去了哪里？你消失了好几个月，我好想你，我们都好想你。”卢卡斯激动地说，泛红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楚楚动人。
杰森抿着嘴露出充满歉疚的笑容回道:“我遇到了一些小麻烦，不过已经解决了。”说着，他再度拥抱了卢卡斯，“我也想你们，每一天，每一夜，看到大家一切顺利，真好。”
只有阿奇明白，他这句话里包含的意义，‘无名者’虽然已经消失，但他留下的死亡印记可能在眼前这些人中任何一个人身上，或许是两个，他和她。
他们簇拥着杰森和阿奇来到一张圆形餐桌旁，众人落座，新婚夫妇约翰逊和玛格丽特随后来找他们，看到约翰逊小心翼翼地为玛格丽特拉开座椅，轻抚她的小腹，杰森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是的！是的！我们要成为父亲母亲了！”约翰逊红着脸对杰森说，随后立刻挨着妻子坐好。
“新生命是如此美好！”卢卡斯举起面前的酒杯扬声道:“敬新生命！敬在磨难中坚持下来的所有生命！敬神的仆人！”
“敬神的仆人！”他们同样举起酒杯，重复着卢卡斯的致辞，笑着碰杯，酒水撒得到处都是，但这反而让他们笑得更加欢快。
神的仆人，真是个暖心而高尚的称谓，杰森转动眼珠朝阿奇欣慰地笑了，看来扎克亚斯国王很好地执行了他的承诺。
“嘿！”洛尔伽从人群中走来，神色略显尴尬，他苦笑着环视众人，众人怔在原地，等他继续。
“希望……我仍是你们的一员。”洛尔伽小声说。
安静——无言——大家僵硬地沉默着。
“当然！”杰森嗖的起身走向洛尔伽，抱紧他时又说:“永远，你永远是我们的一员。”
“是的！永远！”卢卡斯浅笑道:“我们都曾因为各种事由短暂地离开过不是吗？但我们总会回来，洛尔伽只是……离开的久了一些，可我们就在这里，等待着你。”
杰森笑嘻嘻地拍打了洛尔伽的胸口，随后他回到座位，举起了侍从为他们续满的酒杯，大伙儿也都站了起来。他低头看向坐在旁边的阿奇，阿奇识相地起身。即便是在杰森身边，他也没能摆脱面对社交和热闹的局促。
“敬友谊，敬爱情。”杰森轻声说。
虽然语声很低，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身边的人。甜蜜的新婚夫妻亲吻了对方，即将迎来婚礼的爱侣握紧了彼此的手，那些不能在光明里相爱的恋人们只能在桌下勾住手指又立刻松开，杰森和阿奇如此，卢卡斯和克拉伦斯亦是如此。
他们热络交谈着最近的趣事见闻，倾吐自己的生活琐事，聆听好友的欢喜与愁苦，就像他们仍在郁金香花园中的午间茶会时一样。
随着年月的流逝，每个人的外貌和心性都发生了变化，他们从少年少女长成大人，有些即将成为父母，担起责任；有些摒弃了玩世不恭和胆怯懦弱；有些学会释然，将爱意与不舍转化为真切的祝福……
看到卢卡斯被大家逗得合不拢嘴，咯咯直笑，莉莉的眼眶莫名地湿润了。她抽抽鼻子笑着起身，提起纯白色的裙摆穿过人群走向了侧厅。
莉莉躲进了极少有人进入的藏画室中，露台有庭院的火光和满月的光芒照入，她留了一道门缝，好让屋子里不会太暗。
价值连城的名家画作挂满墙壁，屋中满是亚麻仁油和树脂油的清淡气味，无由来伤感的莉莉让自己吸入那些令人眩晕的香气。她倚靠着石膏罗马柱合上了眼睛，泪珠从眼底滑落，她挑起嘴角浅浅的笑了。
“怪胎。”突如其来的低沉男声吓了莉莉一哆嗦，她慌忙回身，门口正有个瘦高的身影，那宽阔的肩膀……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莉莉的语气很冲，但也是真的费解。
“小姐，我观察过了，整场宴会数我最为高大，你得多反感我才会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兰迪走进屋里，咣的一声将房门摔紧。
见兰迪朝自己走来，黑漆漆的身影越靠越近，莉莉慌了神，“你为何关门，为何……为何进来了，停在那里！”她抬起手掌命令道。
兰迪可没打算听话，他一把抓住莉莉的手推向旁边，大跨一步站到了她面前。如他所说，他很高大，无论是身高还是气势，莉莉.赫尔南德斯在他身前都显得格外娇小。
莉莉挣开了他握着自己手腕的大手，很温暖的大手，她气恼又慌乱，因兰迪与自己离得太近，超过了一位淑女能够接受的范围，她开始后退。
“你真的好怪，莉莉小姐，我见你一整个晚上不断和人跳舞，那些漂亮笑脸都是假装的吗？那你可真是演技一流。”兰迪一身酒气，不紧不慢地向她移动，这导致莉莉加大了后退速度。
“但我知道你和那群少爷小姐们在一块时的快乐都不是装的，说实话，你的双眼充满爱意时整个人都变美了，可你又突然哭了，我是真看不懂，你怎么这样情绪多变。”兰迪继续说，继续向前，忽然，他抬手环住莉莉的后背，这举动可把莉莉吓坏了，她激动地推开兰迪，后退一步撞在了墙上。
“我是在保护你。”兰迪不满地强调道。
“你快出去，我要自己待着……”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莉莉仰起脸问。
兰迪耸耸肩道:“我只是好奇，像你这种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大小姐，怎么也会有伤感落泪的时刻，为什么呢？”
“我是人，人都有喜怒哀乐，难不成你觉得我是个人偶么？我只能笑，不能有其他情绪吗？”莉莉提高音量质问道。
“你当然可以有其他情绪，只是……”兰迪咬了咬嘴唇，月色微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和那只淡若浅空的眼眸。“只是我希望你能一直笑下去。”
这个温柔的回答和兰迪的突然正经让莉莉不知所措，她怔了好一会儿，也与兰迪对视了好一会儿。
她的心脏跳得好快，兰迪的目光是那样火热、直接、强烈。他们相见的次数并不算多，可每次兰迪都能让她印象深刻。
嗯，印象深刻，莉莉记得他们之间的每一场对话，每一个瞬间，这好诡异，莉莉在心底抱怨。
除去家族身份，兰迪.维尔曼奇简直是个不着调的市井之徒，粗鲁、莽撞、冲动、自负、无礼……莉莉还能数出他更多毛病，可是无论她怎么告诉自己兰迪是个差劲的男人，她的心跳依旧越跳越快。
“你……”
“我想亲你，这会让你产生什么样的情绪？”兰迪打断莉莉认真地问。
莉莉睁大眼睛，欲言又止，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人偶，全身僵硬，无力动弹。
“管他的！”兰迪像是下了重大而艰难的决心般，他捧起莉莉的双颊，压上了她柔软的淡红色嘴唇。
那张餐桌上有个男人会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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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他最后的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