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最初来到夏雅时极不适应这里的气候,虽说拜索也有夏季,但总是阴天多雨,绝不会一整年烈日暴晒,而夏雅则与之相反,几乎两个月才会下一场雨。
婚礼大典结束十日后他们便启程前往夏雅,如今已过三个月,婚礼也举行完毕。埃利欧特公爵建议索菲亚在夏雅多待一段时间。
夏雅王国坐落于地势复杂的丘陵之上,四面环绕着起伏峰峦和漫无边际的森林,部分城市建造在森林里,一直延续到半山腰。即便林野颇多,夏雅气候依旧炎热,靠山临涧处会凉爽一些。
都城神女城建立在栾鹰谷中,宏伟城墙与参天古树齐高,遮蔽日光为国王居所带去荫凉。吼堡是杜尔塞家族的王家城堡,据说是因城堡内外日日夜夜有各种野兽吼啸得名。索菲亚住了一段时间并未发觉。
埃利欧特公爵把索菲亚安置在了吼堡最凉快的寝殿,站在露台便能看到十几米外瀑布飞溅。起初她觉得吵闹,后来竟也习惯了那哗啦啦的水流激荡声,大概也是因为瀑布太吵使她没能听到吼堡中的野兽叫声罢。
索菲亚已经开始显怀,鼓起的腹部很难掩盖,西瑞妮给她换了十来件裙子她都觉得勒,她当然不想压坏自己亲爱的的小安东尼。
叩门声响起时索菲亚只穿着淡黄色的纱制睡裙,西瑞妮比她还要紧张,小跑着为来人开门。清晨来访者是埃利欧特公爵,随扈奥林登捧着三条色彩亮眼的丝裙跟在他身后。
“我亲爱的妻子,早安。”埃利欧特公爵接住索菲亚递来的手轻轻亲吻,他们之间那种新婚燕尔的甜蜜与自然简直以假乱真。
“早安,我亲爱的丈夫。”索菲亚甜甜一笑,还没粉饰面容的她看上去有些许憔悴。
奥林登将裙子放在床榻上,索菲亚一眼便知那是夏雅女人的衣服,她十分抵触的衣服。
“我说过的,埃利欧特,我不会穿你们的裙子,它们基本上就是一块近乎透明的布,而且……而且太短了,甚至遮不住我的膝盖。”索菲亚为难地笑道。
埃利欧特公爵摆摆手指来到她身侧,从床榻上勾起一条水蓝色的丝裙展开给她看,“就当做入乡随俗,况且腰身宽松,正是你需要的不是么?”他斜眼看着索菲亚饶有兴味地笑道。
索菲亚显然震惊,“你怎么知道?”她不解地问。
“傻姑娘,看你的脸颊多么圆润,还有你的……”埃利欧特公爵说时手指从她的鼻梁划到胸口,不需说完索菲亚便双手环住了高高隆起的胸部。
“没关系,亲爱的,这是‘我们’的长子,你不需要对我隐瞒,或者对任何人,大家都会为我们开心,为我们的孩子祈祷。我们约定要守护彼此的秘密不是吗?”埃利欧特公爵挑挑眉笑道。
索菲亚无奈地莞尔一笑。“对不起,我只是……不知该怎样开口。”
埃利欧特公爵听罢转向索菲亚,将她耳鬓的发丝拢到耳后,捧起她的脸温柔地笑道:“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事,亲爱的,我们的婚姻或许是一场谎言,但我们的友谊是真的,我会保护你。”
索菲亚点点头,埃利欧特公爵名为王夫,对待她的方式却更像兄长,抛开心狠手辣的一面,更多时候埃利欧特.杜尔塞都能让她感到踏实。
最终索菲亚从三条裙子中选择了稍长的一条淡紫色丝裙,裙摆长至小腿,裙身满是用银线绣得飞鸟,领口敞开,没有衣袖。索菲亚穿上后浑身不自在。
在夏雅这种炎热国度,平民中的男性大多只穿条过膝麻布短裤,赤着上身,有些连鞋都不穿。女人的裙子也都布料极少,更有甚者裙摆只到臀下。索菲亚初来时从马车窗户看到路边迎接的平民可是被吓得不轻。
“他还不知道对吗?”等索菲亚换好裙子,埃利欧特公爵转过身来,他猜索菲亚肯定连孩子的父亲都没通知。
维格森.亚尔曼将军不远万里护送公主和他来到夏雅,即便到了吼堡也一刻不肯放松。守卫公主安全这等大事他绝不会交给夏雅人,并且每天都要亲自守上一岗,此时他就站在门外。
索菲亚摇头,“我想确保能够留住这个孩子再告诉他,西瑞妮说有些女人的孕产不会非常顺利,尤其是在前期。”她说。
埃利欧特公爵听罢点头,“我理解,但我认为你现在就可以让他知道,他才能百倍小心地照顾你们。我们要齐心协力让这个孩子平安诞生、健康成长。”他语重心长地说。
埃利欧特公爵交代完后向索菲亚作出告辞,他的王兄德罗尼国王身体每渐衰颓,国王今日特别要求两个弟弟去见他。
埃利欧特公爵离开后,西瑞妮开始给公主上妆。因天热容易出汗,索菲亚已经不再往脸上扑香抹粉,嘴唇涂得也是比较浅的红色,蜜金长发梳成松散的蝎尾辫子垂至腰间,几缕发丝挂在耳鬓,白嫩肌肤微微泛红,配上夏雅的妩媚丝裙,她看上去颇为动人。
殿门传出响声,她们回头,亚尔曼将军正走过来,公主的装扮让他看直了眼。
“公爵大人说你找我,殿下?”怔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握着剑柄一脸茫然。
索菲亚冲西瑞妮点头,西瑞妮便识趣地离开了寝殿,经过将军时还嘻嘻偷笑,这让将军更加费解。
索菲亚嘴角含笑起身来到将军面前,她身上散发着清新沁鼻的葡萄与没药香,这是梵尼兰公主送给她的礼物,她很喜欢。梵尼兰公主告诉她泪街全是女人爱逛的铺子,有机会一定要带她去转转。
见公主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将军有些慌了,“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吗?太热?如果实在忍受不了,我们就回拜索,你已经住得够久,礼数尽到。”将军紧张地说。
“跪下。”索菲亚笑着命令,亚尔曼将军立刻单膝跪地,盔甲咔咔作响。
索菲亚朝他伸出双手,他迟疑了一会儿将手搭在公主手心,任由她引导着抚上了她的肚子。
将军不明所以,宽大的手掌轻轻压在索菲亚腹部,直到他感觉某个东西在跳动,他才突然醒悟。
“这是……你……真的吗?”将军难以置信地仰头望着公主。
索菲亚抿嘴笑笑说道:“我要叫他安东尼,我已经决定了,不容你反对。”
“好!可是……我……我是他……”亚尔曼将军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会惹怒公主,于是立刻闭紧了嘴巴。
索菲亚面露不悦,沉下脸狠狠戳了他脑门一记,“当然是你!不然还能有谁?”她扬声问道。
将军难掩笑意,索菲亚很少见到他为某件事这般开心。他一手揽住索菲亚的腰,将耳朵缓缓贴在她的腹部倾听感受,索菲亚揉着他的一头及耳短发,小安东尼没准儿也会有这样茂密坚韧的头发。
德罗尼国王的寝殿十分昏暗,窗帘紧闭,烛火仅留几盏,重病的国王躺在床榻上发出微弱的喘气声。
埃利欧特公爵来时正巧遇到塔琳王后出门,身后侍女端着药碗,埃利欧特瞅了一眼那褐色药汤又看向王嫂,塔琳王后蹙眉摇头。
“他不愿意喝,还说等你和迪托尔到齐,你们兄弟三个要喝酒,你可千万不能让他喝酒。”塔琳王后严正嘱托。
埃利欧特公爵欠身点头,“把药热热送来,我叫他喝。”他吩咐侍女。
王后与侍女远去时,一瘸一拐的迪托尔公爵从长廊尽头走来。
迪托尔.杜尔塞体型干瘦,个子很高却有些驼背,右脚别扭地往里拧,黑色卷发堆在肩头格外蓬乱,唇边和腮帮生满胡茬,白白荒废了他的英俊容貌。
他拄着一根银拐杖,双头手柄两端各有一颗雕刻得惟妙惟肖的虎头,一端黄虎用金珠做眼,一端白虎用蓝珠做眼。
两位年幼的王子在世时经常爱去蟒塔居住,自从两位王子相继早逝,迪托尔公爵便养起老虎,并为它们取了侄子们的名字——雷安诺和迪诺。
见到二哥朝自己走来,埃利欧特公爵挺直身体等待,神情变得异常冷淡。
迪托尔公爵的表情也极不自然,他瞅了弟弟一眼便推门进殿,埃利欧特公爵随后跟了进去。
他们来到床榻一侧,德罗尼国王听见响动睁开了眼睛,“我的弟弟们,你们总算来了。”他语气粗重,且说完两句便得喘上一会儿。
“王兄,你得吃药才行。”埃利欧特公爵说。
德罗尼国王费力地摆摆手,“没用啦,我就剩几天活头,何必还受那罪?要我说……唉,要我说咱们三个应该最后喝上一场大酒。”话音未落他便扭动身体要坐起来。
“你别动,我们过去。”迪托尔公爵语声极轻,他与埃利欧特公爵对视一眼,埃利欧特公爵立刻绕到床榻另一侧,二人坐在了德罗尼国王枕边。
德罗尼国王望着头顶的白色帐幔重重喘着粗气,不一会儿他突然微笑起来,眼神直愣愣的,看得两位公爵颇为惶恐。
“王兄?”埃利欧特公爵叫了声。
“我能看见他们,我的儿子们,他们在等着我,等我陪他们骑马、爬山,我应该陪他们的,如果我在,雷安诺绝不会掉下山崖,他该有多么害怕……”
“王兄……别再提起那些了……”迪托尔公爵说。
“不,我得提,我一直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好哥哥。”德罗尼国王转头看向迪托尔公爵说:“我十四岁继位,自那以后便一门心思想要证明自己是个好国王,我没有辜负夏雅的百姓。”
迪托尔公爵用力点头,德罗尼国王继续说:“但我辜负了我的亲人,我的儿子和弟弟。那会儿你才八岁,你求我教你骑马,我答应过会教你骑马,但我太忙了,忙着稳固自己的统治,你摔坏了腿,我却没时间去看你。”
“没关系……”迪托尔公爵已双眼泛红,他笑着握住哥哥抬起的手,德罗尼国王深呼了口气说:“这是个教训,我却没有吸取,于是我又失去了雷安诺。他也和你一样,希望能向我展示,即便没有我,你们也学会了骑马,骑得飞快……”
德罗尼国王说完转向另一侧的埃利欧特公爵,只是瞪着布满红血丝和泪光的眼瞳盯着他看。
埃利欧特公爵十分平静,两位哥哥的故事都发生在他刚出生那会儿,迪托尔公爵就是在那时要求搬去蟒塔独居,五岁时他们的母亲去世,待他长到十多岁,三人已非常疏远。
“你没能感受过父亲的爱,自他死后,这责任属于我,但我……我总是太忙,现在想想,那些事真的重要吗?”德罗尼国王悔恨地说。
“当然重要,”埃利欧特公爵浅笑着说:“你的统治是非常成功的,你为我铺好了路,感谢你,王兄。”
德罗尼国王微微蹙眉,犹疑一阵后他点点头道:“我希望你能原谅我,把夏雅当做我对你的赔罪吧,我没能扮演好父亲和兄长的角色,使你养成了那些畸形的癖好……没关系,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好国王。”
埃利欧特公爵收起笑容,伸手覆在两个哥哥紧紧握着的手上说:“我会的,我会照顾好我的王国,我会给梵尼兰找个好夫君,她是你最后的孩子,我会永远保护她。”
德罗尼国王听罢流下泪水,他面带欣慰笑容,将颤抖的手压在两个弟弟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