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是在清明后去的梅里雪山脚下的村落。雪刚化透,泥土里钻出嫩绿色的草芽,空气里混着松针和湿润泥土的气息,像沈清辞身上常有的味道。
沈清辞的父亲在村口等他,老人穿着藏青色的氆氇褂子,手里攥着串磨得发亮的佛珠,看见他时,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往屋里让:“进来坐,阿辞娘煮了酥油茶。”
老屋的火塘里燃着松枝,噼啪作响的火星溅在灰黑色的灶台上。沈清辞的母亲端来酥油茶,碗沿还留着圈浅褐色的茶渍,她看着林砚,眼神里有愧疚,又有感激:“时常听阿辞提起你,说你画的画,像火一样。”
林砚捧着温热的茶碗,指尖有些发颤。他总以为沈清辞很少跟家里提起他,毕竟他们从未正经说过彼此的关系,那些藏在画里的惦念,那些在画室里沉默的陪伴,他以为只是两个人的秘密。
“阿辞这孩子,打小就闷。”沈父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柴,火星子跳得更高了,“十三岁那年去镇上看医生,回来就说想画画,说要把雪山画下来,让外面的人看看。”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后来知道自己的病治不好,反倒更爱笑了,说遇见个能懂他画的人。”
林砚的喉咙发紧,想说些什么,却被老人摆摆手打断了。
“我们知道你俩的事。”沈父看着他,目光温和得像融化的雪水,“去年他回来过一次,带了本画册,里面全是你的样子。他说你性子烈,像团火,能暖着他。”
火塘里的松枝爆了个响,林砚低下头,看见茶碗里自己模糊的影子,眼眶忽然就热了。他一直怕,怕沈清辞的家人不能理解,怕那些藏在画里的情愫,会成了老人心里的疙瘩。
“村里有个老木匠,年轻时跟他相好的也是个男人。”沈母端来一盘青稞饼,放在矮桌上,饼的边缘烤得焦脆,“那时候日子苦,俩人相互搭着过,比亲兄弟还亲。我们活了大半辈子,见得多了,知道日子是自己过的,跟男女没关系。”
她拿起块青稞饼递给林砚,指尖带着柴火熏过的温度:“阿辞病着那些年,总说活得像雪山,冷飕飕的。直到遇见你,他才说,好像心里也烧起了团火。”老人的声音哽咽了,“我们不反对男孩子跟男孩子在一起,林砚,性别不是问题。”
“阿辞有你,我们也很开心。”沈父接过话头,手里的佛珠转得更快了,“他走的时候很平静,说这辈子值了,见过雪山,也遇见过火。”
林砚咬了口青稞饼,甜香混着微焦的苦味在舌尖散开,像极了沈清辞给的姜茶。他忽然想起沈清辞最后躺在他怀里时,气若游丝却笑着说:“林砚,我没白来这世上一趟。”
那时他不懂,现在懂了。
火塘里的火苗舔着松柴,把几个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忽明忽暗。林砚看着墙上晃动的影子,仿佛看见沈清辞坐在火塘边,穿着米白色的毛衣,回头对他笑,睫毛上沾着松针的碎屑。
“阿辞总说,你画的火能烧穿画布。”沈母擦了擦眼角,“他说要是能变成你画里的火就好了,不用再怕这山里的冷。”
林砚放下茶碗,声音有些发哑:“他已经是了。”
他的画里,从此每座雪山下都有团火,每片冰川旁都有簇跳动的光。那些冷冽的蓝和白里,永远藏着一抹橙红,像沈清辞留在他生命里的温度,永远不会熄灭。
离开时,沈父塞给他一个布包,里面是沈清辞少年时的画具,还有一本磨破了角的画册。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是沈清辞清秀的字迹,大概是年少时写的:
“想画遍所有雪山,更想遇见一个能懂雪的火。”
林砚把纸条揣进怀里,抬头望向远处的雪峰。阳光落在雪顶上,泛着温暖的金光,像谁在云端点燃了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他知道,沈清辞听到了。
在雪山的风里,在火塘的暖意里,在他往后每一幅画里,都带着那句迟到的回应——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