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总下得缠绵,画室的墙角洇出片深色的水痕,像谁没擦干净的泪痕。林砚蹲在地上翻找画具,指尖扫过个冰凉的金属环——是沈清辞的听诊器,他走后被落在床头柜的缝隙里,直到上周大扫除才翻出来。
橡胶耳塞上还沾着点灰,他捏着听诊器凑到耳边,冰凉的金属贴着耳廓,恍惚间竟听见些模糊的声响。不是心跳,是沈清辞咳得撕心裂肺的夜晚,他趴在床边,听着对方胸腔里像破风箱似的喘息声,一夜一夜不敢合眼。
“林砚,别熬了。”那时沈清辞总在间隙里劝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我没事。”
林砚那时总瞪他,说再胡说就灌他喝双倍浓度的姜茶。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沈清辞咳出来的痰里带着血丝,医生说那是肺纤维化到了晚期的征兆。
画架最底层压着卷画布,是沈清辞没画完的。林砚展开时,画布边缘的木框已经发潮,上面画着片未完成的冰川,冰面裂着道细缝,像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沈清辞坐在窗边画这幅画,画到一半突然咳起来,鲜红的血溅在画布的冰缝上,像朵骤然绽放的红梅。
“脏了……”沈清辞当时慌得厉害,想用纸巾去擦,手却抖得连纸巾都捏不住。林砚把他抱进怀里,说这样才好看,像冰川里开出的花。
他没告诉沈清辞,那天晚上他偷偷哭了很久,觉得自己像个骗子。
雨越下越大,敲得玻璃窗砰砰响。林砚从抽屉里翻出个药瓶,标签早就被磨掉了,里面还剩几粒白色的药片——是沈清辞最后用来止痛的,他总说副作用太大,能忍就尽量不吃。有次林砚半夜醒来,看见他蜷在床上,额头抵着膝盖,手死死按着胸口,却一声不吭。
“很疼吗?”林砚把他搂进怀里,能摸到他后背凸起的骨节。沈清辞摇摇头,往他怀里缩了缩,像只怕冷的猫,“不疼,就是有点闷。”
后来林砚才知道,那种疼,是肺叶像被揉碎了似的疼。
他把药片倒在掌心,白色的小颗粒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窗外的雨雾里,仿佛又看见沈清辞穿着米白色的毛衣,站在画架前,回头对他笑,睫毛上还沾着松节油的味道。
“林砚,”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好像……又听见你咳嗽了。”
听诊器里只有雨声,哗啦啦的,像谁在哭。
画布上的冰川裂得更开了,那抹鲜红的血痕在潮湿的空气里,像在慢慢渗开,晕成一片模糊的红,像极了沈清辞最后躺在他怀里时,嘴角溢出的颜色。
林砚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
原来有些声音,会刻在骨头上,一到阴雨天,就带着疼,一遍遍地响。
原来有些人,走了之后,连咳嗽声,都成了奢侈品。
有些回忆,就是比刀子还要疼,有些告别,需要用一辈子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