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在沈清辞少年时的画册里，又翻到了几页夹着的信纸，边角已经泛黄发脆，是沈清辞的字迹，一笔一画写得认真，像在描摹一幅重要的画。
三月十七日晴
今天天很蓝，像颜料管里刚挤出来的群青。爹去镇上换了新的松烟墨，磨出来的汁黑得发亮，画雪山的阴影正好。娘煮了青稞粥，放了点红糖，甜得很。咳嗽好像轻了些，我好像能在院里站半个时辰了。
四月初三雪
又下雪了。山尖上的雪积得更厚，像奶奶缝的白羊毛坎肩。今天试着画了幅速写，雪线的弧度总画不好，擦了又改，纸都快破了。晚上咳得厉害，爹坐在床边给我讲以前打猎的事，说有次遇见熊，他爬树爬了半宿。
五月廿一 阴
去山脚下的溪流写生，水很凉，石头上长着青苔。有只红嘴的鸟落在石头上，啾啾叫着，我没来得及画下来，它就飞了。回来的路上遇见扎西爷爷，他说我的画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了，等秋天带我去看转山的队伍。
七月初六雨
雨下了三天，屋里很潮，画纸都软了。翻出以前的画，觉得去年的雪山画得太死板，像块冰疙瘩。要是雪山也会笑就好了，像村里的卓玛那样，眼睛弯弯的。
九月初九 晴
今天去了趟县城，第一次见那么大的画室，墙上挂着油画，颜色亮得晃眼。有幅画里的火在烧，红得像要把画布吞下去，看久了觉得手都发烫。原来画不只有冷的，还能这么热。
十一月初二雪
收到县城寄来的颜料，有支钴蓝特别正，画冰川的裂缝刚好。晚上做梦，梦见那幅烧着的画，旁边站着个人，脸看不清，只觉得很暖。
（后面空了好几页，像是很久没写）
三月十五 晴
今天画室来了个新人，叫林砚，其实我感觉他笑起来有点野。他画火，红得吓人，像要把屋子点燃。他说我的雪不够冷，可他不知道，我的雪早就想靠近点热的东西了。
三月廿三阴
林砚带了热咖啡，说加了双倍奶。我偷偷抿了一口，甜得发腻，没有姜茶好喝。他画画时很专注，睫毛在眼下投出影子，像山尖上的云。今天他的红色颜料用完了，我把我的给他，他碰到我的手时，像被烫了似的缩回去，耳朵红了。
四月初七雨
下雨了，画室漏风，林砚冻得直跺脚。我把姜茶分给了他半杯，他喝得急，呛到了，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他今天画了片废墟，角落里却画了朵小黄花，原来烈火烧过的地方，也能长花。
五月初一 晴
林砚说我的雪山太孤单，在旁边画了只雪豹。我说他的雪豹不像，尾巴太翘，他说这是“想晒太阳的雪豹”。他笑的时候，眼角的疤会动，像条小蜈蚣在爬，但其实一点都不吓人。
六月十六阴
咳嗽加重了，今天在画室咳得停不下来，林砚拍我的背，手很烫。他说要带我去医院，语气凶巴巴的，眼睛却红了。我不想去，我想多看看他画画，看他把颜料涂满画布，要把整个春天都装进去了一般。
七月初三雨
医生说我的情况不太好。林砚背着我偷偷哭了，我看见他袖子上的泪痕了。他说要卖画带我去最好的医院，我说不用，我想回家，回雪山脚下，看星星。他抱着我，手在抖，说“好”。
八月廿九 晴
今天天气很好，能看见远处的雪山。林砚给我读画册，念到“冰川纪过去了，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他念得磕磕绊绊，我知道他在难过。
九月初五 阴
林砚把那枚雪山胸针别在我毛衣上了，碎钻闪得晃眼。他说这是“我们的雪山”，我说嗯。其实我想说，有他在的地方，才是我的雪山。
（最后一页只写了半行，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写得很费力）
想告诉林砚，他画的火……
后面的字被晕开了，像滴落在纸上的水，又像没来得及擦的泪。
林砚把信纸按在胸口，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行没写完的字。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雪山图上，山脚下有簇小小的火焰，红得像跳动的心脏。
他忽然明白，沈清辞没写完的话是什么。
——他画的火，暖得能把整个冬天都烧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