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无负其八

“你怎么了?”

金光瑶偏过脸,察觉薛洋落在自己领口上的视线,微微勾了勾唇角,面上却无一丝笑意,轻声道:“没事。”

他惯常有着一张嘴颠倒黑白,浑然天成的能耐。然而薛洋却没再给他掩饰的机会,几步上去伸手一把扯开了他掩着的袍领,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青紫痕迹,霎时瞪大了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你……”

金光瑶面色一沉,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半步拉开两人距离,垂下眼帘平静地将衣领重又拢好,看不出什么情绪。

无言片刻,薛洋干涩道:“看来你那边也不顺当……他又打你了?”

金光瑶原本不打算就这个话题再说什么,低眉敛目保持着静默,听到这一句才掀起眼来,双唇不着痕迹地轻颤几下:“他没有打我……他也,不会再打我了……”

察觉他话里有话,薛洋不禁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无法理解金光瑶为何会是这个反应,死死地盯着他那张平静得简直有些过了头的脸。如若不是那双眼睛还亮着,时而转动一下,这张脸就像是长在一个死人的身上——无波无澜,死气沉沉,与鲜活相关的任何灵动之色都被抹去。

他忽然将那白皙脖颈上的痕迹,还有墨袍下凌乱破损的雪白衣襟联系了起来,瞬间像是一道霹雳破空降下,一个可怕的想法划过脑海,薛洋拧起眉道:“他对你做了什么?是他逼你?”

金光瑶摇了摇头道:“是我做的。

薛洋,你还觉得我比你幸运吗?”

他突然发问,薛洋一愣。

他当然觉得金光瑶比他幸运。

纵然都是作恶多端的人中恶鬼,他从始至终都是人人喊打,金光瑶却曾有过那风光无限万人敬仰的过去。金光瑶直到死都有人愿意陪他,可他只有在义城偷来的时光里才活得像个人。就连爱人,他都没有得到过,哪怕只是那人片刻的坦诚与信任。而金光瑶至少曾被当做至宝好生放在聂明玦心底。

金光瑶注意到薛洋复杂的神色,了然一笑道:“我有什么好嫉妒的呢?我们都是一样的……他从来就没有,信过我。”

“我和他,终究是殊途,不是一类人罢了。”

薛洋道:“你动手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金光瑶忍俊不禁道:“晓星尘也不信你,你不也没杀他吗?”

薛洋眯起了眼,知道他说的是那只放在晓星尘脖子上却不忍用力的手,漠然道:“不杀他,是不想像你上辈子那样疯。”

金光瑶好笑道:“那你不还是一样疯了?”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了吧。”他抬起下巴,一双眼闭了闭,他看出薛洋有话说,忙趁着他还什么都未表达,快速向前几步和他拉开距离。

再就这个话题多说几句,他怕自己胸腔的某个位置会彻底碎裂开来,任冷风穿堂。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结果。三七阵已成,藏色散人魂魄聚集尚需时间,他来见聂明玦也是延灵道人默许了的。

那黑袍下传来悲凄之声,带着怜悯道:“孩子,你们又不是第一次为人,为何还要如此?不论你多爱,他们也只愿意相信他们所看到的东西,你们这是自讨苦吃。”

可他们却还是怀着一丝侥幸地去了。恳切相求,卑微到尘埃里。结果却果真如延灵道人所言,分毫不差。

——

“金光瑶,薛洋就那么重要?”

“这辈子你说你放下恩怨,行善赎过!你明明做得很好了,偏偏!偏偏为了一个薛成美!你就这样糟蹋自己!”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他已经有晓星尘了!你为他背叛我,背叛本心,他看你一眼了吗?!你明知道他这是在找死,为什么还要跟着?”

“他在你心里重要到这般地步?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金光瑶从没有过连呼吸都是痛的的感觉,他闭上了眼,仿佛这样他就能将这一幕从脑中抹去,听不到那声声泣血的质问。

他想说,你说错了,不是为了薛洋,是为了你。

他们接触过延灵道人,没有人能比他和薛洋更清楚那人有多可怕。

一个人能数十年如一日地执守一念,人早已不能被称为人。同样的条件,求生的人斗不过求死之人。何况,是死过不止一次的旷世奇才。

连死都不怕的人,为了尚未达成的夙愿,什么都做得出来。

即使是三七阵被强行损毁,延灵道人承受的反噬也不足以使他灰飞烟灭。可当一只恶鬼生前死后唯一的执念被毁,它势必会嘶吼着咆哮着,付出一切代价也要拉上所有人一齐下地狱。因此,只要他还尚存一息,成百上千怨灵撕碎深陷城中的众人便易如反掌。

然而金光瑶什么都不能说。义城地宫乃是他人主场,稍有不慎,计划便如大厦倾颓再无转圜余地。

他只能在心底怀着些期待,聂明玦也许能意识到什么,哪怕是多相信他一点,多理解他一点。

可,最终,这点希冀也破灭了。

聂明玦质问着他到底算什么,他们之间又算什么。金光瑶答不上来。

他只知道,即使他们都活下去,他和聂明玦之间也结束了。

一直以来,聂明玦放在心上的都是当初那个战场上任劳任怨为同门打水,善良隐忍的布衣少年,不是后来的敛芳尊。聂明玦信任着孟瑶,呵护着孟瑶。孟瑶之于他就像是窗前白月光。多年过去,他不过是对那少年的身影念念不忘,便将一腔热血浇注在了金光瑶身上!

三尊的后来,就像是个笑话——蓝曦臣费尽心思地中和,金光瑶一次又一次地挑战聂明玦的底线,而聂明玦想方设法地想让金光瑶变回那个孟瑶。

可他终归不是孟瑶了。

聂明玦不喜勾心斗角的算计,在金陵台上这些年他偏偏炼出八面玲珑的心思。

心性这东西或许不易改变,可习惯却早已根深蒂固。

终于,在聂明玦嘲讽着“也是,你当初为了护着薛洋都可以对我动杀心,我居然还问你这个问题”时,金光瑶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襟,却没有撕开。心口像是被人用冰锥硬生生豁出了一个洞。他拥住了聂明玦精壮的腰,手指探向他的腰带,一挑那衣带便落在了脚边。他本能地将整个人都贴向那具魁梧高大的身躯,吻着他的颈窝脸侧,竭尽所能地想勾起对方回应。

聂明玦呼吸一窒,不敢置信地望向怀里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金光瑶,怒道:“金光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声音低沉似闷雷,想来是真的怒到了极点。金光瑶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有多恶劣。前路生死未卜,他不过是不甘心地想在一切结束前有那么一次温存。

他却没有想过会激怒聂明玦。

是啊,赤峰尊那么端正刚强的一个人,这个时候,他却用这种拙劣的方式对他。他是英雄,可以杀,却不是以此来侮辱的。

金光瑶埋在他胸前,无声地苦笑,他仰起头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放开手,冷静道:“对不起。”

然而刚刚松力突然被抓住。聂明玦盯死着那苍白的面庞,目光锋利地穿透一双朦胧泪眼,又落在那张毫无血色的唇上。呼吸愈来愈沉重起来,他阴着一张脸,又一次沉声问道:“我问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金光瑶向后退了半步,手腕却被聂明玦牢牢钳住,他顿了顿,只能垂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轻声道:“知道......对不起,再也不会......”

话还未说完,聂明玦猛然发力,旋身将他按在石壁上,动作几乎是粗暴,把怀中人那一声惊恐的轻呼撞得粉碎。他咬着牙恨恨道:“你别后悔。”

他素来重视修为,从不沾染声色,过去那二十余年可以说得上是严正禁欲,不曾到过烟花之地,未沾过半点女色,更不用说男色。

直到终于结束时,金光瑶才抬起酸痛,一根细长银针夹在指尖,趁着他不防之际,迅速刺入颈后一处大穴。

“你......”聂明玦僵住,愣怔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给活活盯穿,叱责失望痛苦狰狞了面孔。金光瑶佯作无事发生,颤着手将他推到一边,将他二人分开,剧痛袭来,他整个人险些软倒在聂明玦身上。

他缓了缓,才淡然起身,慢条斯理地清理着痕迹,将衣物一件件穿好,好像刚在勾/栏烟柳巷处寻乐后心满意足的恩客。那般漫不经心,习以为常。

“金光瑶!”

“你一定要这样吗?你一定要逼我......逼我......”

金光瑶背影一顿,没有回头,良久,他有气无力地将那句未完的话接了下去:“没人逼你。要恨就恨吧。我们到此为止了。”

“这根针能定住你半个时辰,你缓一缓,我先走了。”

单薄人影渐渐融入洞口的黑暗,聂明玦突然怒吼道:“你站住!你为什么......给我说清楚!你回来!”

声音在石室与甬道中回荡,回声来来回回飘在空旷的黑暗里,却没有他所期待的那个声音给他一个回应。

他重重地跌回地上,目光落在散乱一地的衣袍之上,白衣残料上那抹血色与暧昧的液体让他陡然清醒。

他莫名的便想起孟瑶刚从清河离开时那双小鹿一样清澈快乐的眼神,在那以后,这样的眼神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共情中,前世孟瑶被那些低等修士拖入树林,压在粗粝地面上的情景一闪而过。也许就是那时,孟瑶才变成了金光瑶。

而此时自己对他做的事,强迫他,在他身上肆意发泄。

与当初的那些又有什么区别呢?

薛洋似乎也明白,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默默地盯住金光瑶的背影,凝眉伫立。直到金光瑶意识到他没有跟上,转身唤他才回过神来。

一闭眼,再睁开时,迷茫怅然之色尽数褪去,他又变成了那个喋血偏执的小疯子。薛洋一歪脖子,露出两颗小虎牙,阴森森地笑道:“小矮子,反正都这样了。干还是不干?”

已经到了这一步,想退也来不及了。金光瑶剜他一眼,对他这废话连篇的模样表示无话可说。径直越过他行至甬道尽头那扇石门前。指下浮雕咒文的起伏沟壑沿着皮肤烙入骨血,这扇门一旦推开,他们便再无回头路,连最后一丝退路都被断绝的一干二净。

死生去留,一念之间。

然而他只犹疑了一瞬间,便在薛洋戏谑癫狂的眼神中,轰然推开。

阴风四起,那间停着棺椁的大殿墙角并排燃着一圈圈幽绿鬼火。金光瑶裹紧衣衫,正欲踏出门坎,薛洋眼疾手快一把将他往后一拉,紧接着,一道罡煞之气擦着面颊掠过,带起的几缕长发霎时斩落在地。

暴怒狂躁的吼声炸响:“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出来啊!”

薛洋皱紧了眉头,瞥了眼金光瑶苍白的脸,率先一步抢出门去。却见狰狞裂纹爬满了祭台,碎石残渣伴随着罡气的爆发“稀里哗啦”掉了一地。魏无羡只身一人站在冰棺一侧,背对着他二人立得笔直,背影竟莫名有种呆滞之感。

延灵道人站在他对面,黑袍早已在他一次次的怨气爆发中撕得粉碎。破烂长衫下,唯有躯干与那张被面具遮住一半的脸仍有血肉附着,四肢竟已化作了森森白骨,黑紫烟气环绕其上,狰狞可怖。

“怎么回事?”金光瑶预感有变,蹙眉低声道,“三七阵还没成?”

薛洋道:“成了......”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背在身后的那只手迅速结了几个决印,那双晦暗幽深的眸子中震惊之色显露无疑,他尽力冷静,声音却透着一丝颤抖:“阵成了......但,但藏色散人人魂未归,不能......”

冰冷的话语从高台上传来:“不能回来......”

金光瑶下意识地瞳孔一缩。原本若是进展顺利,藏色散人复生可销去大部分怨灵煞气,届时反戈一击尚可一战。可如今却偏偏出了这样的意外情况!

三七阵成魂却未归,延灵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原本应当作为原料供养藏色散人重生的怨灵依旧游荡在义城街头巷尾。他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事,谁也无法料想。

千算万算,却任谁也没有算到,问题竟会出在这一环节!

金光瑶望向薛洋,却见他脸色亦是黑成一片,一颗心骤然沉了几分。

薛洋显然也是没有想到过这样一种情形,三步并作两步跃上石台,拧紧了眉头道:“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听到了身侧沉重的呼吸与低吟轻啜的鬼哭,那些早已没有意识的死物此刻却也像在为一个疯子的执念消弭而悲哀。

他又一次不合适宜地回忆起了当年的自己。那一刻,他与面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竟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挖空了心思,连命都搭上了,却终究时竹篮打水一场空,就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像是飞向烈火的萤虫,转瞬间被吞噬。

这,也许就是世人口中的因果吧——因因相循,果果相报,他们活该付出惨痛的代价,换不回想要的结果。

愣怔间,金光瑶也已踏过遍地残砖裂缝的大殿,拾级而上,却没有同薛洋站在一起,而是停在了魏无羡面前。温柔灵性的一双眼对上另一双总是含着不羁笑意的眸子,只剩下两相深邃,漆黑得看不清眼底藏着什么东西。

金光瑶喉头动了一动,想说的话涩在喉咙里,一个字讲不出。他不知是该思考下一步怎么办,还是说些宽慰对方的场面话。

毕竟,这是他的母亲。

当时在石台上劫持魏无羡,他悄悄以复活藏色散人为饵,将计划和盘托出,将其策反——无需他出手相助,只要他应了延灵道人的条件,做三七阵最后的阵眼,其余的大可袖手旁观。

可不曾想,本以为万无一失的阵法最终出了岔子。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思索间,忽见魏无羡眼中寒光一闪,心道不好,却已来不及阻拦,那凌厉的剑光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裹挟着劲风扫过眼前,割开了延灵道人那破碎斗篷的衣摆。薛洋迅速后撤两步,退开到安全距离,冷眼看着这场变故。

金光瑶忍不住提醒道:“魏公子!”

注意到了魏无羡提剑地手在抖,金光瑶不禁怔了怔,劝阻的话还是没能说的出口。

却听他低沉嘶哑的声音低啸着从喉咙里发出:“你到底是在哪里得知的三七阵阵法?为什么竟能补齐我尚未来得及改补的部分?我娘,藏色散人,与你,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殿内静默得只听得见几人沉重的喘息。延灵道人发过疯后便陷入了沉默,此刻阴郁得仿佛从阴间寒冰炼狱中爬出,四周鬼火瑟缩着想躲得更远一点,却已然有几簇较弱的火苗颤抖着暗了下去,熄灭在冰冷的低气压中。

忽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延灵道人一伸手,将其中一簇揽入胸膛一块裸露部分的肋骨间护好,这才抬起头,目光幽深,在魏无羡眉眼间来回梭巡,一张毫无生气却依旧俊俏的脸上忽地流露出了些许笑意:“你的眼睛,真像她啊。”

他根本没有回答魏无羡的问题,却驴唇不对马嘴地重复着这句“真像啊”,金光瑶忽然有种错觉——面前的这人并非要毁天灭地的魔头,不过是个在漫漫岁月里不小心弄丢了心爱之人的老人,绝望,无助,抓着点儿能让他追忆的东西便念念不忘。

正在此时,一柄光剑从暗处飞啸而来,耳边恍惚响起清冽琴箫之声。薛洋站的靠后,动作比他二人都迅速,剑鸣之处,三指魂钉脱手而出,漆黑甬道里传来相撞的金鸣,他往后一退,冷冷道:“来人了,看着点!”

蓝忘机与江澄被阵法爆发震晕醒来后,却发现各自与几个修士困在一间结了禁术的石室内,一想到魏无羡独自与延灵、薛洋、金光瑶呆在一处,便近乎是发了疯地冲击禁制。甫一破开石室禁锢,一行人就往这儿赶,却被眼前一幕震住——

薛洋与金光瑶护在下方,魏无羡强压着怒火,同延灵道人对峙,而后者那强挤出僵硬笑意的死人脸上却堆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温情,令人毛骨悚然。

灵剑被弹开,紧随而来的众修士刚想动作,延灵道人猛地转过身,伸出白骨的手掌,重重向下一压,无形的威仪在空气中迅速蔓延,被赋予了形质一般,千钧之重凭空直下,重重压在人肩上。修为稍弱的修士当场兵刃脱手坠地,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见仍旧有人靠着强悍的修为死撑站着,延灵骨爪蓦地凌空一握,伴随着一声可怖的脆响,压在众人肩头上的力量陡然加大,强力与真气碰撞,冲刷着筋脉肌骨,在场又几名修士口吐鲜血,生生跪在石板上,膝盖骨传来碎裂的响声,那些原本已委地的修士直接被压入碎裂的地面,脊骨断裂,七窍流血。

魏无羡反手又是一剑削向那只骨手,这一剑可以说不留余地,剑锋撞上白骨的刹那,看似干脆易折的白骨上汩汩黑气涌出,“当”地一声生生将灵剑格开。

还未待他再动作,延灵眉间一蹙,抬脚只见得空气中一道浓墨般的残影,转瞬间人已至江澄身前,眯眼打量片刻后,一挥手撤去江澄身上的重力,掐起他的脸,盯住那双通红的杏眼,轻声念出一个名字道:“虞紫鸢?”

指骨收缩,将他的脸颊掐出淡淡的白印,延灵身上带着仿佛来自尸山血海的煞气,靠近时血腥混杂着阴冷,强烈的威压扑面而来,江澄挣脱不开。蓝曦臣猛一发力,向这一边踉跄两步,延灵眼光一横,一缕黑烟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牢牢将泽芜君绊住钉在原地。

江澄急道:“蓝曦臣你别过来!”

金光瑶眼光一凝:“延灵前辈......”

延灵道人发力将江澄的脸扳回,深邃的目光在江澄身上游走,从江家外袍到家主莲印,触及他指上戒指时,才微微凝住,若有所思道:“虞紫鸢。是你什么人?”还没等江澄回答,他自顾自地回答了自己:“你是虞紫鸢的儿子?”

他松开手,飘然转过了身,江澄一抬头的功夫已然飘忽而去数丈远,他那残破腐朽的喉咙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恍如隔世。

江澄顾不上其他,那鬼魅般催命的影子甫一离开,便立刻抽出灵剑,斩碎缠住蓝曦臣的几只怨灵:“你怎么样?”

蓝曦臣轻轻摇了摇头,以他的修为还不至于受伤,他视线凝在那抹黑影上,像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些许信息。在同蓝忘机视线相对时猛地一沉,担忧之色尽显。

忽然,两人只觉背后一寒,还未待人做出反应,紫电护主,率先便已游出,却扑了个空。紧接着,所有被压制难行的修士似乎都察觉到了这凭空生出的寒意,僵硬地想扭过头去看个究竟,却奈何大多资质平平修为仅算尚可的修士,连简单的转动脖颈都做不到。

那寒意愈来愈甚,只瞬息间,四周石墙之上“咔咔”之声不绝,爬满了凝冰,直逼高台。

“怎么回事?不要,不要!救我,救我!啊啊啊!”身后传来男人的惨叫声,魏无羡与江澄齐刷刷地一抬头,却见一名黄袍修士以一个可怖的姿势被身后爬出的寒冰生生冻在其中,手臂前伸,从小臂处便被折断,鲜血溅了一地,又被冰所覆盖,留下一抹奇异的红。似乎是发现自己被冻住的瞬间,惊恐之下灵气暴动,让他从延灵道人的威压下挣脱出一刹那,本能地想要求救,却在下一刻被强大的禁制压得七窍流血、手臂断折。然而,还未待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张惊惧痛苦的狰狞面孔便被永远凝在了寒冰之中。

“住手!”魏无羡猛地扑向那黑袍的魔鬼,随便上凝了主人太多的灵气,赤色剑光瞬息间将整片高台映得一片血色。

“当——”

撞击声震动,距离最近的金光瑶身形不由得一振,纤长手指抚过脸侧,摸到一指耳中淌下的鲜血。

却见一只裹挟着丝丝黑雾的骨爪,竟是稳稳地接住了魏无羡那惊为天人的一剑。随便还在指骨间嗡鸣,魏无羡被震慑住,曈中显出难以置信的颜色。他那一剑几乎用上了全部的灵力,本意一击制胜,还从未有人能在他全力以赴的情况下接住这一剑,举重若轻。

另一只骨爪在黑袍内“簌簌”探出,在随便的剑身上看似轻盈地一弹,虎口处剧痛传来,随便脱手,“当”地一声坠在地上。

“魏婴!”

“蓝湛别动!”

寒冰仍在蔓延,不时传来修士惊惧绝望的哀嚎,紫电绕成一个圈,将蓝曦臣蓝忘机等人护在其中,电光明灭,消融掉一波又一波越缩越小的冰晶。但谁都知道,仅靠江澄一人,根本撑不了多久。来自寒冰地狱的冷愈甚,江澄修为再强大,灵力也终有耗尽时。

魏无羡转过头,手无寸铁地逼向掩在黑袍下方的那一张脸,一字一顿道:“给我,停下来!”

“噗......哈哈哈哈哈......”静默片刻后,大笑传来,却没有一丝嘲弄,反倒满是凄凉。他抽出被魏无羡抓住的衣襟,转身走下石阶,广袖猎猎作响,他张开双臂,从容站进肆虐的寒冰中间,像是在给他展示什么。只见那原本漫无目的四散凝结的冰忽然像是得了命令,又像是鬼魅嗅到了诱人的血肉,以延灵道人为中心,“刷”地聚拢而来,结成一束束锋利的刀刃,电光火石之间割碎黑袍下摆,如蜿蜒藤蔓绕上他的身体。

薛洋阴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看懂了吗?魏前辈?”见他呆呆地不为所动,薛洋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随便,递给他,轻声道:“全都失控了。”

错了!

这些仿佛来自幽冥的玄冰,根本不是延灵道人做的!而是,而是三七阵未成的反噬!它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结阵者!

而此时,玄冰已攀至黑袍胸口位置,眼看即将降压吞没。忽然从四面八方聚集数以百计的怨灵,黑压压地掠过人群,将延灵道人的身形裹得严严实实,密密麻麻的啃噬声从里面传来,不断有碎冰屑溅出。

魏无羡神色一凝:“那冰根本困不住他!”他猛一回头,见小流氓脸上浮起了少有的沉重之色,一动不动,不禁骂道:“小流氓,都他妈是你惹的祸,你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说完也没工夫再理会薛洋,调转随便剑锋,剑尖刺入胸膛一寸许,就着溢出的鲜血迅速在空中绘了一张镇邪符,直直打向了那团黑雾。

延灵道人再强大,也是一只已死之物,无论他现在算是什么,都不过尸、鬼、怪、魔这几类,超不出邪物之流。一般镇邪符无效,夷陵老祖的心头血绘符,总归可以一试。

“魏婴!”蓝忘机心中猛震,身上重压伴随着血符所到骤然间褪去,飞奔上高台,一手揽住魏无羡肩膀,另一只手迅速在他心口处注入大量灵力止住鲜血。

魏无羡一把反握住那只手,轻声道:“蓝湛我没事。起作用了。”

却见血符所到之处,怨灵纷纷哀嚎着散去,聚集在延灵道人身边啃噬坚冰的黑雾瞬息间豁出一个口,冰凌爬上他干枯的身体,刺穿黑色长袍,又从身体另一端穿出。

众修士这才纷纷从强压的困遏中挣脱开来,聚在一起互相察看着身上冻伤。突然,不知谁的声音在人群中格外突兀地炸响:“那恶魔被镇住了!大家快上!都是他们几个搞的鬼!”

此言一出,像是平地起惊雷,一颗石子投在水面上,原本沉郁的氛围突然被打破。

“真没想到啊,又是他们。”

“有什么想不到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枉赤峰尊和晓道长那么信任他们。”

“怎么什么好事坏事都能扯上夷陵老祖?”

“这阵本身就是魏无羡创的,那里躺的又是他那死了的娘。谁知道他是临时起意倒戈还是蓄谋已久。”

“为牺牲的同门报仇!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绝不让他们离开这里!我谁的面子都不给,什么赤峰尊含光君......”

“你还没看出来吗!那延灵道人根本就是个疯子,上面那几个修鬼道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不趁这会儿赶紧走,你想死吗?”

“说得对!四大家族家主名士都在这儿,能有咱们什么事,我不去送死,告辞!”

一人突然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把剑尖望砖石地面上一砸,吸引了大多人的目光:“大家静一静,现下事态已不受控制了,我们应当养精蓄锐,不能白白把性命浪费在这里。我提议大部分的人先同我回去,至于这里的一切都暂且从长计议。”他又转向离他不远处的蓝曦臣,有模有样地做了个揖,“各位宗主拜托了,鄙人先带老弱伤员走,可义城总要有人留守,有四大家族的宗主们在,必定是不必担忧了。”

他这话说的看似客客气气,为大家着想,实则将蓝曦臣等人推了出去,自己好全身而退当逃兵。凡是有脑子的人都听的出话里的意思,大家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装糊涂,连连称是。

江澄刚想出言嘲讽,魏无羡却先他一步,冷笑道:“姚宗主是吧?”他弯起了一双桃花眼,鬼火幽光映在眼底却似两潭凝冰的水,冷的刺骨。姚万钧不由得愣了一愣,本能地退后几步,握剑的手猛地一紧。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这种状态下的魏无羡,上一次他见到这张可怖的笑脸后,他便开启了围剿乱葬岗的屠杀。

姚万钧这才意识到,魏无羡看似在蓝家这么多年来一直给仙门以温良无害的印象,可骨子里却依旧有乱葬岗上不可一世的疯魔,他依旧是夷陵老祖,不因任何人而改变,只是为了含光君而暂且收敛了锋芒。

寒毛瞬时而起,姚万钧强作镇定,还没开口,却听一声冷淡的男声:“滚。”那声音的主人揽着魏无羡,仍是无波无澜的脸。

姚万钧再次愣住,他从未见过蓝家的这位在大庭广众之下吐露如此粗鄙的言辞。其实他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号召众人活捉薛洋、金光瑶带回去审问,既有恰当理由做逃兵,又一呼百应树立威望,若是能审出点什么自然更好,可事情显然与他想的并不一样。

他还想说什么,薛洋却笑道:“这位老兄,我劝你就坡下吧还是,命没了的滋味可不好受呀,是不是魏前辈?”

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地宫正中被冰封的延灵道人身上竟是裂开一条缝隙,印在其上的血符发出刺眼的红光,又倏忽暗了下去。“咔咔——”

那声音愈发清脆在幽暗空旷的地宫内仿佛是催命的咒语。姚万钧再顾不得逞一时口舌之快,提气高呼一声:“大家快走!”转瞬间领着一众修士消失在地宫入口处。

“小人。”江澄冷哼出一声,在心里将姚氏列入了莲花坞的访客黑名单,不想再理会他,指间紫电流转,注视着那尊正缓缓开裂的冰雕。

裂缝越来越宽,丝丝黑气从中透出,所到之处寒冰如同被烈火灼烧般发出“咝咝”的声响,乳白色的蒸汽同浓郁的黑雾混杂在一起,偶或亮起一束镇邪符上的红光。

薛洋看着看着,突然嘻嘻笑起来,别有深意道:“你觉得,他们真的走得了吗?”

一直在他身侧的金光瑶与魏无羡猛地转头看着他,想从他那张笑面上挖掘出什么,他一歪脖子,秒变了脸色,阴沉道:“我讨厌他们。”

好久不见了,这次回来要把这篇文更完。其实很早就想好结局,这次在直接结还是按照原来的步调写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要按计划。

这里要说一下,薛洋从一开始就知道延灵道人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后来又有金光瑶告诉他延灵道人和藏色散人曾经的恩恩怨怨,这才确定他想做什么。

之后的薛洋一直不敢告诉晓星尘,第一怕自己惹下的大祸晓星尘会怪他,把他好不容易刷起来的好感度降低;第二是怕把晓星尘他们卷进来伤害到他们。于是就只好用自己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还拉了金光瑶入伙,金光瑶又拉了魏无羡入伙。

金光瑶对薛洋有一种蜜汁信任,他自己都不知道薛洋究竟有什么计划,只觉得他是对的于是就愿意赌一把。就像我们有时候不相信爱人,想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但是莫名的信任自家闺蜜[笑哭ing]

删了好多(???_????)描写一点都不让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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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无负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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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百家又疯了(魔道祖师cp集合)
连载中蕲蛇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