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气沉沉的街道上一阵阵旋风平地而起,绕着街边建筑悠悠打着转掀起浮尘。一片枯叶垂死一般坠落在地,被轻拂而过的白衣衣摆带起来转了几个圈,又被来人一脚踩碎。
那人无声地绕过义庄,在义城另一边来回穿梭,以防被人发现跟上。行过一处街角,疾行的脚步陡然停下。
金光瑶缓缓抬起头,一座阴气森森的老宅立在面前,大门紧闭,仿若黑夜里蛰伏的凶兽。饶是心里早有准备,身上还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握紧了手中的香炉。
孤身一人夜探怨气聚集地,这举动着实是冲动冒失。金光瑶觉得自己一定是重活一世脑子不清醒了,竟敢独闯鬼宅了。
可还能怎样呢?
不赌一把,如何能换来自己想知道的?
金光瑶垂下眼帘,纤长的双睫掩去了所有情绪,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倏地抬眸,眼里满是决绝。
他轻轻抬手,想推门而入,却又想到了什么,猛地顿住。
“笃笃——”本欲推门的动作最终变成了叩门。
片刻后,早已无人居住的老宅像是得了主人应允,大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向两旁缓缓洞开。
刺骨阴风从门内一片漆黑中贯来,撩起来人一缕发丝,又在白衣衣袂间来回穿梭,仔细看去风中还混着丝丝缕缕黑气。
金光瑶无声地紧了紧衣袍,那阴风仿佛有思想,环着他上下左右转圈,最后停留在他的腰间,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金光瑶了然,抽出盘在腰间的恨生,双手拖起向前递去。
鬼风复又围着他的腰转了两圈,随后“嗖”地放开金光瑶窜向恨生,费力地卷起了它。
拖着一柄长剑,它再也轻盈不起来,只在前方晃晃悠悠地带路,行得很慢。
金光瑶感到好笑,这只小怨灵看起来像是个大宅管家。兢兢业业地开门引路,盘查来人身上是否有武器,竟还会引宾见主。
走了一段路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薛洋会把这里当做他招魂的地方。
这座老宅大得出奇,切布局诡异,正门直通前堂,绕过老旧前堂,许久后才来至宅□□院正中的一大片空地。沿路具是已枯槁的老榕树,房舍稀疏,背阳临水——天然的招阴宅院!
竟会有大户人家建这种奇恶风水的宅子居住。
乌云遮月,阴风四起。恨生忽然“咣啷”一声落在地上,那引路的小怨灵霎时不知去向。
有东西来了!
金光瑶面上依旧淡定,手指却在香炉上攥成玉色,手心里满是细密的汗。他忽然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云萍城人氏孟瑶,前来拜会延灵前辈,请前辈现身一见。”
“云萍城人氏孟瑶,前来拜会延灵前辈,请前辈现身一见......”
“云萍城......”
他没有说完,黑暗中不知名的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像是已等了他许久,那声音缓缓道:“你终于来了......”
“金宗主!”
金光瑶一愣,猛地抬眸。刹那间,眼前掀起铺天盖地的怨气,以气吞山河之势向他袭来,顷刻间便将这院中之物吞噬殆尽......
义庄内,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原本沉睡的聂明玦倏地睁开双眼,从床上弹了起来,却被心口一阵突如其来的锥心的痛刺得不由自主地弯了腰。目光落在身侧空了的床榻上,他猛地愣住了。
共生咒在身,两人生死与共。现下他心口突然刺痛,金光瑶不在身边,义城又危机四伏,聂明玦第一时间便想到金光瑶出了事。
顾不得其它,聂明玦一跃下床,抓过玄袍另一手拈决,霸下应诏而来,破门而出。
几乎是同时,门外一道白色身影跌跌撞撞地闪进了院子。
“阿瑶!”向来沉稳的赤峰尊看清了那如风中残叶的人时,顿时失去了往日的从容,一声惊呼。
那个人低到尘埃里的样子,他以为他都见过。被人侮辱打骂,像条丧家犬一般瑟瑟发抖的样子;战场上浑身是伤的样子;被所谓的亲人嫌恶抛弃时强撑起脊背的样子;眼角带泪,却仍固执地和他对视的样子.....
可再狼狈,他的眼里都是有光的。
然而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没有受伤,却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吹来整个人就会倒下再也爬不起来。那双原本盛着春水的双眼此刻却失了魂一般空无一物。
“阿瑶?醒醒!你怎么样?阿瑶?”聂明玦焦急地唤着,见金光瑶依旧没反应,直接俯身将他打横抱起,小心地放在床上,“阿瑶你等一下,我去叫曦臣来看看你。”说完便转身大步跨出门去。他走得太急,没有看到床上的人望向他背影时眼里的悲凄。
门“啪”地一声合上,夜晚的凉意却已渗进了屋内。他还是不知道要轻轻关门......
金光瑶缓缓地从床上支起上半身,目光仍望向聂明玦离开的方向,柔软的发丝顺着肩膀滑落,散在床榻上。耳边忽然又回响起老宅里那个沙哑低沉的声音:
“孩子,你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吗?你根本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你甚至连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去深究别人?”
“你以为只要你不插手,你和你的大哥就能置身事外吗?你真以为他能说到做到一直相信你?如果不是我为你和他捆上了共生咒,你早就被他杀死了!没有人会全心全意地相信另一个人,你为他付出再多也没有用。”
“在我的局里,是没有人能全身而退的。所有我亲手带回的人我都会送他们回到原点,现在的一切都是我借给他们的。”
“不过你不要害怕,孩子。你和你的那个鬼道朋友是个例外。我很喜欢你们。”
“你和他都是我选中的人,也都没有令我失望......”
金光瑶是何其聪明的一个人啊,他当然知道延灵道人为什么会选中他和薛洋——因为他们和他一样,都害死了自己的爱人。
数十年来,无论是生是死,这件事都是延灵道人的心魔与执念,又何尝不是金光瑶与薛洋的?
延灵道人令玄门诸多死者复生,却偏偏选择将金光瑶与聂明玦绑在一起,又刻意将薛洋晓星尘引来义城,他原本可以不必多此一举的。
但他不甘心!
他要证明,即使是前世的杀身仇人,在经历了一死一生的轮回后,那些曾经的深仇大恨也都能作烟云消散。聂明玦可以爱金光瑶,晓星尘能原谅薛洋。那么他一定也有着被救赎的希望。
杀身之恨,血海深仇,又算得了什么?他可以让一切重来!
金光瑶已经猜到为什么薛洋宁可去打那自杀式阵法的主意,也要消弭义城的怨气。
因为在金光瑶来找寻延灵道人之前,薛洋也一定来见过他。
因为延灵道人必定和他说了同样的话,要他做出同样的决定。
因为延灵道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他召不回藏色散人的魂魄,于是他疯魔了。
他召回了玄门众多已死之人,帮所有人抚平前世的遗憾,让曾在黑暗里拼死挣扎的人们见到久违的光,沉浸在现有的美好当中。然后在一切都最美好的时候将它毁灭。
他要看深爱的人相互残杀,他要让彼此相依的人兵刃相向,他要让每个幸福着的人都尝到痛失所爱的滋味——
作为对藏色散人离开他的报复。
令世人皆感我痛,令众生悉知我苦!
在延灵道人设下的局里,所有人都将尘归尘土归土,带着极大的痛苦离开。只有薛洋和金光瑶例外。
延灵道人许诺给他二人全身而退的机会,让他二人速速离开义城。
但这怎么可能呢?
倘若曾有一个人在泥沼里浮沉挣扎,拼尽全身力气才得以踩在别人身上,不至于沉入潭底。这时有个人将他拉了出来,给了他原以为这一生都不会拥有的温暖。
可甫一离开泥潭,那个人却看清了他脚下踩着的人,于是开始痛斥责备,甚至要扔他回那个阴暗冰冷的地方。他害怕,他不甘心,他不知所措,于是他毁了那个人。
然而他也彻彻底底失去了他的救赎,坠入了深渊。
金光瑶如此,薛洋亦如此。
如今阴差阳错,一切的错误都来得及纠正,所有的未完待续都将有一个还算不错的结局,让人如何舍下这些久违的温暖?
他们都已是死过一次的人,重活一世能再留在那人身边已经是赚到。他们早已不再像前世那般在意自己是生是死。
若是独自一人冰冷地活着,甚至比死还痛。
薛洋不可能扔下晓星尘和阿菁。
金光瑶也不可能放弃聂明玦、蓝曦臣和金凌。
不论他们面临的是怎样的阴谋,无论这将会是一场怎样的劫难,他都决定好了:
同生死,共进退。
前世他为了活着不择手段,可这一世他可以义无反顾地搭上身家性命。因为那种煎熬地活着却独独不能死的感觉他再也不想经历。
“大哥...你千万,要相信我啊......”不论我做了什么。
那勉强撑起的单薄身体再终于再也撑不住了,无力地倒回床上。
金光瑶和恶友搞事业的日子开始了。大家谈恋爱的日子也要开始了。大家看个热闹吧嘿嘿。这些天真的很忙,更得慢道个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黎歌其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