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把你的手拿开!”聂明玦额头爆出一根青筋,目光从那只放在金光瑶脖颈上,并还要往衣领深处探的手上挪开,转而恶狠狠地盯住薛洋嘴角那抹坏笑。
薛洋迅速地分了个眼神过去,挑衅似地,离开金光瑶时手指又轻轻搔了下他的下巴,果不其然地,赤峰尊脸色又黑了几分。他终于满意地转过了身来,故意道:“咦?赤峰尊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依我看,敛芳尊并无大碍,也用不着这么紧张。”
聂明玦转过脸去,不想理会他。
他和薛洋这小混混自前世起就不对付,重生归来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最恨奸邪狡诈之人,而薛洋不仅正是此等小人,他还大言不惭以此为傲,敢和诸多正派人士公堂对簿。现下若不是晓星尘和宋岚以自身清誉反复担保,再加金光瑶明里暗里的阻拦,聂明玦早在见薛洋的第一面就上去补刀了。
最令他不解的是,这些前世纠葛已深的人保他也就罢了,蓝家兄弟和魏无羡也并不多说什么,显然已默认了薛洋与他们一起生活。
此番聂明玦去找蓝曦臣来看金光瑶的情况,因担心他便先一步回来,一推门却见薛洋拎着降灾站在床边,目光阴沉沉的。当即大惊,第一个反应便是薛洋这厮又在搞什么鬼,当即霸下出鞘直指着薛洋的鼻子。
那人却耸耸肩,满脸的不在乎道:“赤峰尊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要想杀小矮子还用得着现在吗?”
说着翻了个白眼,他在聂明玦惊诧的目光中缓缓坐下,架势十足地揽了袖子,探出一只手去握金光瑶的脉,口中絮絮叨叨着,“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啊,总是一点小事儿就捏着不放。我不就是得罪过几个人,灭过几个门吗?怎么一直这么针对我?”
聂明玦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不该放下霸下。金光瑶的命脉此时在他手中,他不敢赌是薛洋杀人更快,还是聂家刀更快。
只是......得罪过几个人?灭过几个门?他薛成美还真是大言不惭好大的口气,居然还好意思暗嘲名门正派小肚鸡肠。好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薛洋一眼就看出聂明玦在想什么,冷笑一声道:“喂,赤峰尊,你这可真是误会我了!我怎么敢动您的心尖肉呢?我大半夜睡得好好的,你们这院子附近突然鬼气暴增,我好心好意来看看,还要被您凶神恶煞地拿刀指着。”
聂明玦眉头一抽,虽没有立刻相信他说的话,语气却也略微有所缓和,质疑道:“你能看出些什么?”
薛洋没有回答,手指向金光瑶雪白的脖颈探去,一点点向下,离开时手指还撩了下那人的下巴:“看不出什么。不过吧......敛芳尊身体硬实着呢,一夜七八次应该不是问题。”
聂明玦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薛洋在说什么,气得脸涨得通红。心说真是见了鬼了,他居然有耐心听薛洋这厮一本正经地说着浑话。许是气过了头,他竟下意识地学着金光瑶的口气道:“成美羡慕?”
羡慕?这回轮到薛洋愣住了。忽然,金光瑶帮他卖惨诓骗晓星尘同情的话浮上心头:
成美不举啊!
那张永远都笑意盈盈,时而凶狠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了五味陈杂的神情。
薛洋忽然笑了,若是教旁人看了,定以为这少年定是遇到了多么开心的事,才会笑得这么甜。他又往床上蹭了蹭,深邃的眼眸直视金光瑶沉睡的脸庞,一开口,语气竟甜得像是吃了蜜:“阿瑶啊,你怎么什么都随便说呢?”
说着伸出手去,作势要掐他的脖子。
聂明玦如临大敌,暴怒道:“竖子住手!”
正在此时,蓝曦臣轻轻推门进来,打断了这场闹剧。江澄远远地跟在他身后,面色凝重,却不肯靠近。
薛洋见状歪了歪脑袋,起身吹了个口哨,歪歪斜斜地靠在桌子边上,也不讲话,静静地看着床上那人。
那边蓝曦臣给金光瑶诊过了脉,轻轻摇了摇头,竟露出些许茫然的的神色:“大哥,阿瑶的身子并无大碍,应当只是受了惊,但......”他说着微微皱了皱眉,像是不太确定的样子,又伸手去探他的脉。
灵力游走一周,蓝曦臣缓缓道:“他身体内像是多了些什么东西。”
聂明玦一愣,思绪似乎还受着薛洋那句“七八次”的影响,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道:“什么?”
紧跟着又补充道:“谁的?”
他没碰过阿瑶,还能有谁?目光幽幽飘向正倚在桌边望天的薛洋。
薛洋冷不防被一道阴沉的目光刺得一哆嗦,猛地回过神来,怒道:“赤峰尊好手段!男人在你那儿都能怀孕了?”
正在思索聂明玦此话含义的蓝曦臣倏地反应过来,面现一丝窘迫。
这时房门处传来一声微愠的“荒唐”,一直靠在门板上的江澄转身拂袖而去,紫袍背影转瞬间消失在拐角,留下屋内面面相觑的众人。
真是不知道怎么了,自从他们重生以后一切都乱套了。君子不像君子,小人不像小人。薛洋胡扯胡闹也就算了,连聂明玦都被带歪了。
荒唐至极!
聂明玦窘迫地轻咳一声,收回视线。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无声地推了一盏茶过来,似乎在有意帮忙缓解他的尴尬。他下意识地要接,却突然注意到那只手缺了一截小指,一抬眼正对上薛洋不怀好意的笑眼。
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立刻改了个道,转而抓住了霸下的刀柄,僵硬地挺直了脊背。
蓝曦臣从没想过聂明玦有朝一日竟还会陷入到这种尴尬之中,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只得生硬地将话题重新转回金光瑶身上道:“阿瑶身上多了些东西,检查时它一直在排斥灵力进入。虽还不知道究竟是何物,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东西似乎并无恶意,至少暂时不会对阿瑶有什么危害。甚至,它还在护着他的心脉......”
“真他娘邪性!”薛洋评价道。
“他今晚去了哪里?”聂明玦忽然开口。
薛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在问他,当即反诘:“赤峰尊的人问我做什么?”
仔细一想也是。如今他与金光瑶心意已通,这样问一个外人确实不妥。若继续追问下去,倒像是他咬定了自家道侣和小流氓有一腿似的,衬得他活像一个整日疑神疑鬼的妒夫。
可偏偏这两人又不像是清清白白的样子。从晚饭起,这二人之间的气氛就莫名地诡异了起来,但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金光瑶大半夜地不睡觉在外面出了事。而看薛洋这身穿得还算整齐的衣裳也不像是刚从被子里面爬起来的样子。
所以深更半夜他们都出门做什么。
正思忖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在门外响起,随后一抹白色的身影“刷”地飘了进来。
看清来人后,蓝曦臣小声地叹了口气,随后望向门口的方向。
果不其然,一道修长身影紧跟着缓缓踱了进来,一尘不染、淡漠疏离,浑身气度宛若山巅冰雪、人世谪仙。只是这仙人穿着一套明显不太合身的衣袍,露出一截手臂在外,长发用一截明艳的红在脑后随意梳了个马尾。
“忘机,无羡。”蓝曦臣无奈地笑笑,“你们又穿错衣裳了?”
“兄长。”蓝忘机颌首行礼。
那边魏无羡甫一进屋,便开始四处翻翻找找,东闻西蹭。薛洋眉毛一抽,直觉不好,一开口却依旧满是戏谑道:“魏前辈!找什么呢啊?传闻都说夷陵老祖最怕恶犬,怎么还效仿上了?”
魏无羡才懒得理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转而去看金光瑶。不看还好,一看不禁哑然道:“呀!这怎么搞的,这么严重!”
刚刚一踏进院子时他便感受到屋内鬼气极重,四处搜索邪物的踪迹,却不想那厚重鬼气竟都是从金光瑶一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看出什么来了?”聂明玦见魏无羡一副了然于胸的反应,脱口而出道。
魏无羡指了指床上苍白的人,又指了指自己,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薛洋毫无波澜的面庞,话到嘴边忽然就打了个转:“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昏迷不醒,泽芜君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起来就挺严重的。”
“......”
薛洋默默移开了视线,轻声道:“人家泽芜君都说了没什么大事儿了,多个少个东西怎么了?大惊小怪!”
门外骤然传来一丝微响。
魏无羡忽地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随后一手悄无声地背到身后,在指尖轻轻敲打了几下,舌尖一转打了个哨子,轻快上挑。
薛洋一怔。
旁人或许听不出什么,但同为修鬼道者,几乎是哨子刚出口的瞬间他便已明了:这是一声退散的指令。
魏无羡在和谁说话?又在让什么东西退散?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内的人却毫无察觉。
不知不觉,天色将明,窗外已透入一丝微亮。
魏无羡打了个夸张的哈欠,整个人往前一跌,扑进蓝忘机的怀里,嘟囔道:“二哥哥,左右敛芳尊也没什么大事,大哥都说人只是受了惊吓,一会儿就会醒的,又有赤峰尊在这儿陪着......你昨晚折腾我那么久,我好困好累啊,人家真的要不行了嘛。”
蓝忘机搂着自家的人儿,看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确是已经迷糊得站不稳脚,轻叹一声,抬眼望向蓝曦臣。
蓝曦臣会意,温声道:“忘机先带无羡回去休息吧,这里没什么事了,我等下就来。”
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几乎是出了门的瞬间,那颗原本有气无力耷拉在蓝忘机肩上的脑袋“腾”地一下弹了起来。蓝忘机担心黎明霜重寒凉,正往他身上披着外袍,此刻被他这一下动作吓了一跳。面上虽无反应,眼里却满是错愕。
刚想询问,魏无羡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捞住委地的外袍,连拖带拽地将他拉出了院子。
温宁等在院外的墙根下,长发梳成君子之冠的模样,用一根长簪牢牢固定住,一看便知不是他自己扎的。
从前都是温情给他束发绾发,魏无羡也曾试着为他打理过头发,可惜被温情用针逼着退开了。自从他给温宁编了一头细密的发辫,温情便再也不让他靠近自家弟弟。可惜后来温情走了,魏无羡怎么也扎不好那头浓密黑发。
温宁也不知在这儿究竟等了有多久,身上落满了霜,此刻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抠着矮墙上的土。听见门口终于有了动静,他“嗖”地站起来迎了上去。
“咦?新发型不错。”魏无羡看到温宁这个模样,有些好奇,想要伸手去默默他的头,却被身边那人冷冰冰的目光活生生刺了回去。
许是多年以来都是披散着头发,再不便是随意扎一个高马尾,早已经习惯了以最粗犷的方式对待头发。此时温宁也有些不习惯,听魏无羡夸他,一时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言语中带着点窘迫道:“是,是宋道长......”
“哦......”魏无羡拖着长音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道,“温宁啊,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琢磨着给阿苑找个婶娘了。”
温宁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以为他真的要自己找个道侣,立刻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不”了半天也没说明白什么,最后只好闭了嘴,窘迫地绞着衣袖。
“噗——”魏无羡逗够了他,话锋一转突然严肃起来问道,“温宁,刚刚你可有发现什么吗?”
温宁摇头:“没有,周围很安静,没有引来任何东西,除了......除了宋岚宋道长。”
凶尸能感受到阴邪之气,被吸引过去到也不奇怪。魏无羡便是听到温宁被吸引过来的动静,才让他在院外拦住其它邪祟,不让它们靠近的。至于为什么要拦宋岚,或许只是温宁太过听话,傻乎乎地把同为凶尸的宋道长也拒之门外了。
气氛陡然沉默,三人沿着矮墙缓缓地走着。蓝忘机虽想知道自家男人到底在搞什么鬼,但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愿去打扰他,任魏无羡牵着自己漫无目的地瞎晃。
“真是怪事啊......”魏无羡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揉着蓝忘机那只纤长如白玉的手指,在上面毫不留情地留下道道红印,“金光瑶身上分明带着鬼气,多半是中了恶诅,怎么周围一只邪祟都没有?不对劲不对劲,有问题......”
义城内外此刻危机四伏,怨气横生,任何人落单都可能陷入危险境地。因此就算是金光瑶冲撞了什么倒也并不很奇怪。
可他身上的恶诅就连蓝曦臣都没有办法探知一二,足可见之强大。按照聂明玦的说法,他离开去找蓝曦臣时,薛洋同金光瑶单独相处过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只有薛洋自己知道,或许金光瑶也知道。
他“腾”地抬起眼睛,有些激动地一把甩开蓝忘机的手:“对了蓝湛!问题不光出在金光瑶身上。应该先从薛洋下手的!”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过还会保护宿主的恶诅,着实奇怪。不知金光瑶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薛洋到底做了什么,但小流氓确实是一个突破口。
蓝忘机听着他的分析,默默垂下了眼帘。莫名地被甩开让他觉得有些委屈,可毕竟这是魏无羡的无心之举,怪不得他。然而这样想并没有让他感到些许安慰,反倒更加受伤。
那人却全然不知,还在拽着温宁交代这个交代那个。
心头一阵酸涩翻涌上来,待魏无羡一声惊叫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拦腰一抱扛上了肩膀:“先回去休息。”
“魏......”温宁伸出的手凝滞在半空中,下意识想要去抓住那人衣角,却发现人早已走远了,只留下了他一人。若是凶尸眼中有光,他此刻必定满眼错愕。
“你还没告诉我盯着薛洋做什么呢......”他喃喃道,声音细若蚊蝇。
冰凉却宽厚的手掌从一旁探出,将他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包裹其中。宋岚心情似乎不错,一边拉着他的手,一边饶有兴趣地拨弄着温宁发髻下垂下的两缕碎发。
温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