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寿其五

义城的事远远没有结束。魏无羡想试着破除聚灵阵,让那些怨气尘归尘土归土,多年后自行消散。但破此阵非月圆之夜不可。因此他们还不能离开,就在义城中静等。

等待的日子枯燥无味。纵使蓝忘机时不时地出城买点烈酒零食带回来给魏无羡,他也依旧闲不住。不是偷偷领蓝景仪金凌他们上山抓兔子,就是逼薛洋他们吃自己新研究出的菜品。

看到金凌跟在魏无羡身后灰头土脸的样子,江澄鼻子都气歪了。而薛洋如今只要一看到魏无羡端着什么东西进来,便会一声惨叫有多远逃多远。

这里几人,也就只有晓星尘、薛洋、金光瑶做饭能吃,其他人也只能说得上是差强人意,而魏无羡的手艺则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因此此等大任,从不会落在他头上。

自那晚之后,江澄都在有意无意地躲着蓝曦臣。

不论是众人议事,还是在一同闲坐,只要是有蓝曦臣的地方,他都会找各种托辞回避,就连晚上在一处休息时都毫无交流。蓝曦臣只要一靠近,江澄便立刻受惊了似的闪出好远,弄得人家一头雾水。

魏无羡急得不行,总想试着做点儿什么。明明那天晚上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为什么现在江澄会是这个反应?莫不是他穿了衣服就不想认账?

“欸!蓝湛你说,会不会是大哥的技术太差了,给江澄造成阴影了?”魏无羡悄悄凑上去,在蓝忘机耳边低声耳语道。

蓝忘机低头不语。

“看你这个表情,应该就是了!我说蓝湛啊,大哥第一次经验不够,你有空时候多教教他。江澄好歹是我兄弟,我这个当师兄的怎么忍心看他遭罪?”魏无羡嗤嗤偷笑,越说越没边儿。

其实这种话他完全可以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悄悄说。可现在在场的,除了几个小辈以外,无一不是仙门修行佼佼者,耳力惊人。即使他将声音刻意压得很低,也还是免不了大片的尴尬。

但好在江澄刚抢下一大包辣椒粉,把魏无羡从厨房赶出来,此刻正在厨房亲自搅一锅粥,柴火烧得噼啪作响,没精力注意这边的人都说了些什么。不然魏无羡此刻绝不可能还安然无恙地靠在蓝忘机身上胡侃。

另一位当事人蓝曦臣执着菜篮子的手一顿。经验不够?技术差?晚吟有阴影?那温和的笑意少有地僵在了脸上,活像是贴了张表情面具。

感觉到气氛不太对,晓星尘尬笑两声,红着脸从蓝曦臣手中接过菜,一转身飞速躲进了厨房,干脆不参与这边的讨论,去帮江澄洗菜。

聂明玦与金光瑶偷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装作没听见,一个去喂狗,一个坐在门口擦刀。

薛洋一直懒洋洋地斜倚在一口棺材边上,此刻眼中忽然精光一闪,正想发表一些什么惊天动地的评论,却没有得逞,宋岚一眼就看出他没在琢磨什么好事儿,撒开温宁飞身掠去,一掌糊住他的嘴,把还未出口的大笑硬生生憋了进去。

薛洋一口呸掉宋岚的手,想和以前一样一撑棺材跳起来却没能成功,捂着伤口疼得一呲牙。其实他的伤势已无大碍,只是还会偶尔疼那么一下。但他还是挺喜欢这身伤的,因为每疼一次他都能换来晓星尘的那么一丝心软与同情。真的只有一点就够了。对薛洋来说,道长还能同他说话,还愿意骂他、打他、伤他,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薛洋爬起来又狠狠啐了两口,骂道:“宋岚,你他妈捂老子嘴做什么?既然他夷陵老祖敢说出这话来,还不让我乐呵了?呸!凶尸的味道真他妈恶心!呸呸呸!”

金光瑶敏锐地发现宋岚素来不与人接触,现在竟可以徒手去捂薛洋的嘴,正琢磨是否宋岚已经开始慢慢接受这样的薛洋,就听他在那边十分不客气地乱叫。

于是敛芳尊侧目冷笑道:“你好像也没少喝那种茶。”

被提及到某不愉快的记忆,薛洋嘿嘿讪笑两声,偷眼去看晓星尘的反应。发现他将所有的关注点都放在了江澄手下的那锅粥上,压根没注意这边做了什么,他这才松了口气,举起降灾对金光瑶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威胁姿势。

金光瑶无所畏地耸了耸肩道:“成美,你想杀我尽可以试试。”看看那边那位同不同意......

几名小辈察觉到气氛突然之间变得微妙起来,个个一头雾水。蓝家人不妄言、不多问,非常识趣地去忙自己的事。而作为家属的金凌,他不用问都能猜到魏无羡大概没说什么好话,直觉丢人,气得脸都红了。

只有阿菁莫名其妙,抓着宋岚问为什么大家突然躲的躲、散的散。

宋岚当然不可能回答她。且不说阿菁是个小姑娘,听不听得了这种浪话;这种话不是一般人还真说不出口。

薛洋上去狠狠敲了阿菁脑袋一下,不屑道:“小丫头片子,好奇?好奇什么?好奇心害死猫知不知道?”

他本是烦阿菁什么都不懂,看不出眉眼高低却又什么都想知道,并没有想要暗示什么。结果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却捅了篓子。

阿菁曾就是因为好奇悄悄跟上了宋岚,才撞破了薛洋的杀人现场,间接导致了晓星尘与自己的死。

阿菁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刚刚还咋咋呼呼的,突然便安静了下来。看她的表情,应该是狠狠瞪了薛洋一眼,只可惜白曈一片根本看不出她眼里究竟有多少情绪。

可这一切根本不能怪阿菁。

不论现在的他们相处起来是什么样子,那些年的事都无法抹去,不可能当那些从未发生过。薛洋身上的几条人命,永远是几人无法释怀的心结,他再怎样乖巧忏悔也弥补不了。有些时光,注定是回不去了的。

见到阿菁的反应,薛洋大概猜到了缘由,无所谓似地笑了笑,耸耸肩自顾走开,踏出大门。

在他们还都住在义庄时,薛洋就常常这般一个人跑出去,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直到很晚才回来。几人本来早就见怪不怪了,但自从知道了薛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每一次单独出门在阿菁眼里都是不怀好意。

刚拽着一群小辈们追到门口,薛洋却突然一折身子返回来,两人猛地撞了个满怀。阿菁瘦瘦小小差点跌倒,还好撞在了蓝景仪身上站稳了。

薛洋万分嫌弃,在自己衣服上连拍好几下,一边扫着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暴躁道:“小瞎子!你是不是找死?道长新给我买的衣服,你那一身脏得要命,他妈往身上一贴一个黑印,恶心死了!你他妈陪我衣服!”

蓝景仪一听这话,下意识也想去拂自己的衣服,被金凌一瞪眼才反应过来不妥,忙低了头老实下来。

那阿菁本来就不是个吃素的,现在义庄又有这么多薛洋曾得罪过的人与她同仇敌忾,更是不怕他,立刻驳道:“薛洋你少造你老娘我的谣,我脏?还能有你脏?!你那肚子花花肠子,烂黑烂黑的心,道长看不明白,我可比谁都明白!呵!我还没问你呢,你又一个人出去干什么?城里百姓都被你杀光了,你还要下什么毒给什么人?你说话啊!不说话了?哈,我说对了吧!不要脸的臭东西。宋道长,你快把他弄进去!留你一命就给你脸了,你还敢跟你姑奶奶蹦跶?真他妈一口烂痰黏上就甩不掉!”

阿菁狠狠啐了几口。被呼叫到的宋岚却只是淡淡地扫了眼这边的闹剧,摇了摇头,领着温宁走进厨房。

这么多天来,他早已习惯了阿菁薛洋二人动不动就相互大骂的相处模式,只要不发展成为打架斗殴事件,他从不过问,更不会去劝架。

薛洋抓住这个机会嘲讽道:“看到了吗?你的晓道长跟宋道长都没功夫管你,继续骂呀!我给你舌头打个结,你继续骂呀!”他毫不掩饰地挑衅,在阿菁跳起来打他的刹那,一把抽掉她头上别着的木钗,只看了一眼就把它折断成了两半“你带的这什么鬼东西?真他妈难看,这是你自己雕的吧,还不赶爷手艺好。”

阿菁听他说自己做的簪子难看,气得脸都变了颜色,刚要发作,发间却忽然间一凉,有什么东西插进了发丝中,一惊之下连话都忘了说。薛洋傲慢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用这个,这个好看!妈的本来长得就不怎么样,歪瓜裂枣还套个破麻袋,这他妈还卖得出去吗?也不知道你这样的以后谁要!”

阿菁一抬手拿下那个东西。那竟然是一把木簪,雕着个猪头......“你臭不要脸,乌龟王八蛋就是你薛洋!你还我簪子!”她说着将手中的那柄猪头重重摔在了地上,又觉得不解气,上去狠狠踩了两脚。

蓝家小辈们素来说话都是彬彬有礼,没什么机会见识此等骂街情形。一直到魏无羡住进云深不知处他们才知原来这世上的话还能这么说。然而来到了义城以后,他们才真正见识到了流氓们市井骂街的诸多花样。莫说祖宗十八代,就连未来的子孙千百辈都能被照顾得面面俱到。

蓝景仪听得一脸陶醉,那认真的表情是以往在姑苏听学时所从没有的。蓝思追毫不怀疑,此时若是给景仪纸笔,他会行云流水般记下几大张笔记。为了不被心情陡然变差的蓝曦臣罚抄家规,蓝思追不着痕迹地用胳膊捅了捅同窗好友的后腰,示意他收敛点,对方却完全没有反应,竟对那边两位流露出敬佩崇拜的神情。

金凌翻了个白眼,嗤道:“你这样有用吗?”说着光速出手,一把提起蓝景仪颈后的衣领,突然发力向后一贯。

蓝景仪精力都放在了那些稀奇字眼上,金凌突然出手他措手不及,一屁股摔在地上。这下矛盾升级,他岂会让着金凌,这边也迅速吵成一片。

原本安静的小院突然像个菜市场一般,两伙人吵吵闹闹。不知是哪一方突然开始的,原本的两伙人又吵成了一伙。蓝思追拉这个拉不住,拦那个拦不下,急得一头汗,又顾忌蓝忘机在场,不敢加入战局。

然而这种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片刻后,所有的人声都瞬间消失了,满场安静如鸡,只听得闷声的“呜呜”“嗯嗯”。

魏无羡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花生屑,长叹一声道:“叫你们不要吵,多大个人了,说吵就吵,真是没长进。唉......”

原本正在院门口喂狗的金光瑶探了个头进来,看清院内景象什么态度都没有流露,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在心底默赞“果然是含光君的作风”。

厨房的蔬菜才刚刚洗好,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金光瑶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辰,趁着聂明玦离开的空挡向院内招手道:“成美,你过来。”

薛洋一听这个名字就来气,再加上蓝忘机禁了他的言弄得他很火大,一听见叫他过去便立刻提了降灾气势汹汹地杀出去找金光瑶撒气。

金光瑶早就习惯了他时不时发疯又打又砍,根本不怕他,随意往后一仰靠在墙上。反倒是灵犬们很激动,又扑又叫没完没了。

金光瑶挥退仙子和“公主们”,懒洋洋地笑道:“成美你可千万别把我侄子这几条狗弄死了。阿凌好不容易能跟我说几句话,别再给我添乱了。”

薛洋瞪圆了眼睛,想大骂无奈却张不开嘴。

“别紧张成美。蓝氏禁言一炷香的时间就自动解开了。”金光瑶安抚道,起身环视一周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便立刻转身拐入一条小巷,示意薛洋跟上来。

走出数条街的距离,金光瑶一抬脚进了街边一座破房子。这不过是义城里最为常见的民居,两人从后门进入,房子正面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各色生锈的工具都还放在原处。屋内落了厚厚一层灰尘,地面上一排排脚印清晰可见,明显是后来有人来过的痕迹。

薛洋最受不了金光瑶这种人同他卖关子,在路上就早就已不耐烦了,此刻见他依旧没有交待为什么要来这儿,更为恼火。

金光瑶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轻笑一声,走到那一片干净的地方,不知在墙壁上做了什么手脚,只听得“喀哒”一声轻响,面前墙壁缓缓向两侧移动,露出一条藏在墙壁中的通道。

薛洋目瞪口呆,带着询问的眼神幽幽飘向金光瑶。而当事人笑得云淡风轻,一副“小事一桩,不足为道”的神态,率先走进墙壁,拈了个火诀照亮,一路向下。

当年薛洋死后,百家一同清理义城走尸,金氏也在其中。那时还是金家家主的金光瑶早早便预感到义城可能还有用途,便在清理结束后派心腹悄悄开了这样一间密室。谁知刚一建成还没派上用场,就是观音庙事发了。

下行十几级台阶后,金光瑶推开了面前石门。门后的空间不大,不过一间卧房大小,却通风排水、书画锦缎样样俱全,让人不禁感叹这金氏还真是讲究,不过荒城的一间密室都这么精致。

金光瑶在室内慢悠悠地溜达,不知在想些什么,见薛洋还站着不讲话,随口道:“随便坐,这儿就是随手造的一个藏宝室、避难所,没什么特别的。我来是想给你看个东西的,不过不知道怎么和你描述,你先等一下。”

说着,他走到书架前,抽出压在最下面的一纸卷宗,展开来送到薛洋面前的桌上:“你认不认识这个?”

一瞬间,薛洋瞪大了双眼,先前的不耐烦一扫而空,他下意识地指了指金光瑶又指了指卷宗,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金光瑶忽然十分庆幸薛洋被禁了言,否则他此时必然会叫嚷起来没完。不过见他这个反应,那八成是认识这个东西。

这也说明,金光瑶猜的没有错。

那卷宗上记载的是一个禁咒,大概意思是将至亲至爱两人的骨血相融,以信物作契,便可两相感应,不论离得多远都能够找到对方。但卷宗上所载并不全面,只写到了“至亲之人相互联系”,剩下的都被人刻意毁掉,只剩一片残卷。

看起来像是一个美好的法术,能让那些亲近之人心意相通永不分离,但这一定只是表象。因为这本卷宗原是放在金陵台邪术藏卷之中的,既然被归为邪术,那一定有什么副作用或代价,否则这种法术早就在仙门道侣、亲人之间广为流传了。

在卷宗最末一行,有人在那熏得漆黑的纸上用不知什么颜料画上了一块白玉佩。

看薛洋的表情,这块玉佩同他曾在义城老宅内见到过的,延灵道人依附的,应该就是同一块,或是一对之中的某一块。

“小矮子,你从哪弄来的?”薛洋终于能够开口讲话了,看来蓝氏禁言术作用已过了。

金光瑶凝眉道:“你能确定你见到的玉佩就长这个样子吗?”

薛洋点头。

金光瑶长叹一声,苦笑道:“这还真是......上一辈的孽缘啊。”

“别他妈卖关子了!有话赶紧说,到底怎么回事?”薛洋一见金光瑶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顿时急了。

金光瑶摇了摇头,不紧不慢地收起卷宗道:“别急,我来想想这件事应该从哪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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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百家又疯了(魔道祖师cp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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