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瑶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义庄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房门被推开,来人动作小心,尽量地不发出一点儿声音。他似乎是没有想到金光瑶会在屋子里,怔了怔冲他微微一笑,将手里的药碗放到桌子上。
“敛芳尊,薛洋还没醒吗?”
金光瑶瞥了床上那半死不活的人一眼,嘴角一抽,温声道:“还没有。”
刚刚晓星尘的脚步声一在门外响起,薛洋便不知中了什么邪,立刻身子一歪倒回床上,双目紧闭不省人事。吓了金光瑶一跳,还以为他出什么事了。但仅片刻后他便心领神会,飞快地帮他掖好被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晓星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桌边坐下,看着床上的薛洋发呆,还没等金光瑶开说话,他轻轻叹道:“敛芳尊,你说,薛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光瑶笑了,回答得模棱两可道:“晓道长,这个问题,恐怕就连他自己也给不出答案了吧。所以你想他是什么人,他便是什么人。毕竟我们不是对方,不能设身处地感同身受。”
晓星尘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金光瑶。只见那人依旧是明眸皓齿,温柔可亲,眉间朱砂是他如今这一身上唯一的亮色,较之前世有所不同,却又好像和曾经的敛芳尊别无二致。
工于心计,话里有话。
晓星尘何其聪明,一下便听懂了金光瑶想表达的意思。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另外一个人。你若相信他,他便是你希望的那个样子;你若是不相信他,他便是你怀疑的那个样子。
他不知道留下薛洋究竟是对是错。听金凌的描述,薛洋回来后,一直都在尽力补救前世的错,或许薛洋真的知道错了?可为什么他会变化这么大?是因为......因为自己死了吗?
对于此事,宋岚郑重地告诉他说“不论是非,无愧本心即可”,晓星尘明白这是宋岚在宽慰他。只要是他做出的选择,宋岚都会支持。但晓星尘自觉这样很是对不起好友,是薛洋将宋岚害成这个样子,现在却还要宋岚支持他救薛洋。
晓星尘目光沉了下来,看着碗中黑漆漆的汤药在桌上晃起一圈圈波纹。
而那边的薛洋趁晓星尘没注意,怒目圆睁,疯狂向金光瑶使眼色暗示他什么。金光瑶眨了眨眼,故意装作没有看懂的样子,茫然地看着他,气得薛洋涨红了脸却又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若是晓星尘不在这儿,薛洋铁定会破口大骂然后把降灾隔空投掷过来。
突然,晓星尘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猛地一抬头,薛洋立刻又老老实实地把脸歪到一边,双目紧闭,表情痛苦。
金光瑶感到好笑,又不好去揭穿他。故意起身到薛洋床边晃了一下,在晓星尘看不见的方向悄悄动了动嘴唇,无声挑衅道:“成美,你自己保重啊......”说完他转向晓星尘,正色道:
“晓道长,薛洋的伤势已基本稳定住了,但能不能醒,还得看造化了......我想,你应该是薛洋很重视的人,若是你能多陪他说说话,他也许还能够醒过来。”
顿了顿,金光瑶才说道:“或许我的请求有些过分了,毕竟晓道长你和薛洋之间曾经有过......可我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机会。前世今生,恩多怨多,旁人难以说清,也只有你们自己才能解开这些是非恩怨......就像我和我大哥。”
诚挚恳切,言传身教,言语中透着丝丝悲伤。不愧是敛芳尊,好演技!薛洋强行压下勾起的嘴角,心中狂喜,悄悄给金光瑶竖了个大拇指。
金光瑶又趁热打铁道:“薛洋这厢也算是遭了报应了,希望他以后能认清是非,也望晓道长能多教化他。”
说得好像老父亲托孤似的,薛洋腹诽。
晓星尘正欲开口,金光瑶又立刻堵住他道:“成美变成那个样子,也是为世道所迫。自幼无父母,孤苦无依,流落街头,任人欺凌打骂。若他不狠,或许根本活不下去。后来又患上诸多隐疾,折磨得他痛苦不堪,身世几多坎坷......”
说的要哭了似的,这个惨卖的。薛洋心中暗喜,晓星尘肯定买账!虽然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他什么时候有隐疾,痛苦不堪了?
此时,却听那金光瑶悠悠道来:“也不知成美这不举之症好了没有......”
“???!!!”
“......”
晓星尘不觉红了脸,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看金光瑶,又看看薛洋,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这,阿洋......薛洋他......我竟从来不知。”
前世常氏灭门一案他可是在青楼门口的小摊上逮到薛洋的。
金光瑶用唇语悄悄对着薛洋说了句“别客气”。
薛洋额头青筋暴起,手指在被子里蜷成一团。
金光瑶注意到了这点,无声勾起唇角,对晓星尘道:“你看,成美是能听到我们讲话的。晓道长你多和他说说话,兴许他还能早些醒过来。”
晓星尘点头,面色凝重。
薛洋:金光瑶我操/你大爷。
金光瑶缓步走出义庄,日光明晃晃地照得他有点不真实的感觉。看着忽然就变得拥挤的院子,他长长叹了口气,有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之感。
他专挑晓星尘软肋捏,帮着薛洋卖惨装可怜,这可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不过以金光瑶对小流氓的了解,他才不会心怀感激去谢谢他。
所以临走前,他狠狠地恶心了薛洋一把,这样就不用薛洋还他人情,他自己也开心。
聂明玦见他出来,立刻扔下还在跟阿菁比比划划的宋岚,几步跨到他身边。
“怎么样?”聂明玦问道。
金光瑶脸色铁青地在阿菁与金凌诡异的目光中,掰开环在他腰上的胳膊,道:“什么怎么样?”
聂明玦撇嘴,悄悄把他的手拉在袖子里,阴恻恻地道:“你和薛洋聊什么了?”
金光瑶闻着这一身酸味儿,又好笑又无奈地调侃道:“我们两个能说什么?还不是杀人放火那些事儿。”
“不是!”聂明玦凑近了,“你怎知道他不举?”
都听到了还问什么?金光瑶无奈地看着他道:“都是胡说的。”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举?”聂明玦黑着脸,步步紧逼。
“???”都说了是胡说的了。金光瑶脸一红,目光僵硬地转向金凌那边。只见金凌看着他的眼神活像在看一头怪物,愤怒里又夹杂着不可思议,整个人完完全全呆滞在那儿,连阿菁骂他都懒得回。
一旁的宋岚感受到气氛的不对,半拖半拽把两个小孩朝院外赶。
其实也实在是不怪这孩子......
大舅舅魏无羡断袖,他勉强接受了。现在小叔叔也和男人跑了,还是前世大冤家赤峰尊。这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是不是太残酷了?
金光瑶直想把脸捂上:“孩子......孩子还在。”
聂明玦终于有所收敛,却仍旧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金光瑶眉梢抽了抽,犹豫了一会才道:“大哥,我想去查一个人,你陪我吗?”
其实他已经想了很久。从薛洋说义城之事由他一人而起,也应当由他自己来解决开始,便一直有个疑问萦绕在他心头。薛洋当年想要召回晓星尘的魂魄,于是开始用那些死于非命、魂飞魄散的怨灵做实验。结果他一个不小心把延灵道人召了回来,自己又处理不好延灵身上的怨气,就只能用阴虎符吞噬他。后来阴虎符被毁,延灵的魂魄被吐出,回到了义城,将薛洋曾经留下的召魂阵改成一个巨大的法场。
而薛洋想要毁掉这个法场,处理掉延灵道人与他召集来的那些怨灵。
看似合情合理,但这一切似乎都缺了一些重要的环节。
比如,延灵道人是怎么能在义城召集这么多阴魂的?他到底要做什么?如果此事非要归根结底的话,也许就要追溯到他为什么会入魔。延灵道人也算是一代名门修士,曾也是位名动天下、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出山以来以救济天下为己任,做了不少好事。那么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变成这副模样?
况且金光瑶不相信薛洋说他能处理好这些事。前世阴虎符在手都没能搞定,这一世除了延灵又有无数冤魂,薛洋想用什么办法才能平息?
“查谁?”聂明玦问道。
“藏色散人。”
薛洋躺直了身子,恨不得把两只耳朵都竖起来,听着屋内的动静。可除了他和晓星尘的呼吸,只有一片安静。床边忽然一沉,随后一只温热的手覆在了他腕上,一股灵力探入他脉中,循环一周才离开。
“薛洋,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晓星尘犹豫了一下,缓缓道,“刺你那一剑时,我就知道我不可能杀了你......上一世不能,这一世也不能。”
“有的时候,我还很庆幸自己能在最艰难的时候遇到义城外的那个少年,陪了我这么久。”
“如果没有他和阿菁,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活下去,拿什么脸面面对好友、面对我一直以来的信仰。虽然一直都不知道他是谁,有什么样的故事,不过我也不想过问。”
“其实即使我问了你也会骗我的对吧,而我也一定是会相信的。可现在想想,倒莫不如当初便问一句。”
晓星尘伸手小心地扶起了薛洋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从背后环住他。轻轻吹了吹药碗内的汤末,舀起一小勺,顺着他嘴唇喂下:“你要是能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这么可爱的人,怎么就是那个薛洋呢?”晓星尘自嘲似的摇摇头,不再说话,专心喂他喝药。
一碗药见底,他轻轻放下碗,却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让薛洋窝在他怀里,他用几乎为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薛洋......阿洋。你找了我八年,你可知我本就不想再回来了。你我都是不肯放过自己的人......你到底想怎样呢?”
“薛洋,你快点醒来吧......有些话,我想当面问你,我想你亲口告诉我,而不是听任何人说。”晓星尘垂下头,将下巴轻放在怀中人的头顶,闭上了眼,任两人的气息融成一体,心跳此起彼伏交叠在一起......仿佛这样靠得很近,就能消除那八年阴阳永隔的距离,就好像那些事从没发生过,他还是那个明月清风一尘不染的仙人,有一天在路边捡回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天真少年。
如果没有金凌告诉他的那些事,没有金光瑶说得那番话,也许晓星尘可以恨得毫无杂念。可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还从未沾染血渍的少年,是一个在他死后嚎啕大哭,留了他给的糖整整八年的人。他本就不是心狠决绝之人,义城的薛洋,是他一生的痛,也是他最深的梦魇。他有多怕薛洋就这样死去,就有多怕面对醒来后的薛洋;而反之亦然。
搁在被子上的手忽然一紧,薛洋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了那只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晓星尘倏地张开眼,薛洋定定地看着他的脸,红着眼眶颤声道:“道长......对不起......”
恶友默契度绝对是很高。成美不举被金主爸爸实锤了哈哈。还有金凌这你就接受不了了?日后你会被蓝家小白菜拱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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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狡童其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