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瑶从怀里掏出两颗糖，扔在薛洋的被子上，笑道:“成美啊，祸害遗千年，说的是你吧？”
薛洋冷哼一声，剥开一块糖放进嘴里：“这是谁给你的？”这糖的味道，同前世晓星尘给他的一模一样，晓星尘死后他就再也没吃到过。
金光瑶冷笑：“你想什么呢？当然不是晓星尘给你的。”
薛洋眼睛暗了暗，复又抬起，不怀好意地道：“你和聂明玦怎么回事？这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是你们某一方逼良为娼？”
“怎么说话的？”金光瑶瞪他一眼。
薛洋没理会，却冷不丁问出一句来：“我怎么活下来的？”宋岚和晓星尘对他恨入骨血，他又说了那样混帐的话，表现得那么坏，他们怎么还能让他好端端的在义庄的床上醒过来？
“是阿凌。”金光瑶答道。
薛洋愣了愣：“你那小傻侄子？”
金光瑶无奈地纠正道：“阿凌不傻，不要这样说他。”
那日是金凌说什么也要护着薛洋。他不是不知道薛洋做过什么恶事，也不是不知薛洋是个多么恶劣的暴徒。但的确是薛洋救了他的命，他不信薛洋救他就是为了敲诈他。他想要为薛洋再争取一个机会。他不求与薛洋有着深仇大恨的人，能在短短几句话以内就不计前嫌留他一命，他只是想晓星尘能知道，薛洋其实也是有心的。
薛洋为之付出一切的那个人，却恨他入骨亲手杀掉了他。若是前世的薛洋罪有应得，可是对今生的薛洋却不公平。
于是，他把晓星尘知道的不知道的事都倒豆子一样说了出来。
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晓星尘的眼眶竟红了，最后轻叹了口气，抱起了浑身是血的薛洋。
他要救他。
“道长，是道长他说要救我？”薛洋一激动就要坐起来，金光瑶眼疾手快，连忙把他按住。
“对。”金光瑶垂下眼帘，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他轻声道，声音闷闷的，“成美，别再犯错了。”
他这话说得耐人寻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对正人君子而言，心机深重、不择手段是错。可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手下留情、有怨不报，才是错，混在渣滓之间，一个不小心，便会害死自己。
薛洋怔了怔，又剥开另一块糖放进嘴里，不知为何，这块糖竟难吃的要命，又苦又酸，但他还是咽了下去。
金光瑶叹了口气，问出他早就疑惑的事：“成美，你老实告诉我，义城里的怨气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回义城来到底是为什么？你是不是......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晓星尘回来了？”
薛洋是个疯子不假，但金光瑶了解他。薛洋做任何事都从不是漫无目的。即使这些目的简单粗暴，还往往都是杀人灭门。在这义城里面，一定是有什么事在吸引着薛洋。可除了晓星尘还能有什么呢？
“是。我看到空棺的时候，就知道晓星尘回来了。”薛洋闷声道，但他没有说是什么原因让他知道的，金光瑶也没有再问。
“你明知他不可能还在义城，为什么还回来？”金光瑶刚说完就幡然醒悟，“哦”了一声道，“你知道如果他回来了一定会来义城，所以你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薛洋撇撇嘴，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宋岚一大活尸，对怨气感知极其敏感。义城怨气冲天的，这两个管闲事儿的肯定会来啊。”
“你就不怕来的是其他家族的修士，把你再活活打死。”
薛洋啧了一声：“这不是你们家金宗主先来了吗！再说，这跟来的是谁没什么关系，你看我现在不也被打得半死。”
金光瑶笑了，他是真的开心。薛洋能活下来，还能再遇到他念了十几年的人。他又开口道：“那义城里的怨气和你有没有关系？你来这里除了晓星尘，有没有其它目的？”
薛洋忽然没了动静，金光瑶耐心地等待着，这是他醒来后第一次表达自己不想说话的意愿。半晌后他才阴着脸道：“关你什么事？我做的所有事，都和晓星尘有关。”
金光瑶早习惯了他这动不动就翻脸，丝毫不恼，依旧和颜悦色：“你不说我也能猜个大概。你以前在义城是不是有没处理净的尾巴？”
薛洋不说话，金光瑶继续道：“这城里有一个大阵。当年你死以后，百家清剿义城走尸。如果那时侯这个阵就在的话，肯定会被发现。这个阵，是你死后另有人设的对吧？而且，你大概也已经猜到是谁了吧？”
薛洋眼里寒光一闪，冷笑道：“小矮子，你管得可真多！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警告你可千万别瞎掺和。”
“薛洋，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不要和君子不清不楚。”金光瑶长叹一声，语气有些无力，“可你还是和晓星尘搅在了一起，结局是什么样你再清楚不过。你若不想再继续错下去，要么现在就和晓星尘一刀两断，义城的事全都不管，我可以帮你离开再消失一次，你再换一种方式重新活下去。要么，就把你自己变成一个和晓星尘一样的好人，不滥杀、不作恶、清清白白。懂了吗？”
薛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得伤口裂开，白色绷带上又渗出了鲜红，金光瑶有些担忧地盯着他腹部的伤。“你帮我再消失一次？”薛洋笑够了，连咳了几声才说出流利的话，“就像那次一样把我打得半死不活扔到路边，然后说我死了？”
金光瑶无奈道：“清理的事我事先通知过你，连流程都已经排练好了，最后还留了两个时辰让你跑。你没有逃掉，弄了一身伤，怪谁？”
薛洋哼哼一声，道：“我可用不着你的那种帮忙。我也不想做个好人。”
“老子累了，好人坏人都不想做了。晓星尘回来了就行，那些怨气都是爷一个人留的祸害，老子到时候自己想办法处理。”
“一定要处理？”
薛洋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那东西会伤到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能让薛洋生出仇恨以外情绪的，只有明月清风的那一位了。
“处理完这些事以后呢？你打算做什么？”金光瑶问道。
薛洋闻言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他没想好。处理完这些，要他离开晓星尘？还是真的像金光瑶说的那样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规规矩矩做个好人，直到他死？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想要。但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小矮子，你说，如果我就这么死了呢？或者，处理那些怨灵的时候......我回不来了？”
金光瑶看出他在想些什么，啐道：“薛洋，我以前可从没发现你这么多愁善感。”
“你懂个屁！”薛洋把脸转向床板里面，不去看他。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和聂明玦一样那么幸运，能冰释前嫌，彼此都愿意给对方一个机会重新开始。
金光瑶摇了摇头道：“成美，晓道长对你并非无情......”薛洋身子一僵，只听金光瑶继续道，“晓星尘天性善良温和，如今常氏、白雪阁均在，等处理过义城冤魂后，你就不欠他们什么了。只要你不再执迷不悟，他会信你。”
薛洋好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许久都没有任何动静，连眼皮都没有睁一下。若不是呼吸和他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甚至会让人以为他睡着了。
金光瑶耐心地等着，他不想看到薛洋流泪的样子。小流氓哭唧唧的模样，他担心看了会做噩梦，并且他毫不怀疑事后薛洋会拿降灾给他捅几个窟窿来灭他的口。
屋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薛洋压抑沉重的呼吸声显得很是突兀，金光瑶起身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企图做些什么弄出点动静，缓解一下令人抑郁的气氛。
这时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响动，一个小姑娘闯进义庄院子想进来，似乎是被聂明玦给拦了下来，声音里透着不乐意：“大哥哥，我就进去看看那坏东西，又不动手。”
聂明玦还没回答他，一个尖酸的声音在远一点的地方骤然响起：“谁知道你要干什么！当时要拿杆子捅死他的是谁，真没想到你这丫头小小年纪这么歹毒！”
是金凌。
“我呸！你明明知道他以前是怎么对我的！这回要不是道长护着他，就算宋道长不动手，我也要把他活活给戳死！”
金凌似乎“哼”了一声，在外面喊一句：“晓道长，你去看看药好了没？”
阿菁大怒：“你还使唤上道长了！宋道长？你说道长为什么非要留着坏东西？”
宋岚曾被薛洋割了舌头，后来听说魏无羡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帮他接上了，但说话不似之前那般清晰，因此话较之前世变得更少了。金光瑶发现，宋岚连和晓星尘开口讲话的次数都少之又少，此刻当然不会回答阿菁的疑问。
但他似乎是在地上写了什么。因为片刻后阿菁愤愤不平道：“凭什么？给他什么破机会。那种坏东西就该杀掉他。”
院子不大，屋子又已老化破旧，门外的声音都一丝不落地传了进来，薛洋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忽然开口，声音疲惫而沙哑道：“小矮子......我没开玩笑，你千万，千万不要掺和进来......会死的......”
他笑了，笑着笑着眼角又划过一滴泪，他侧过脸去不让人看到，轻声道：“我可能......真的回不来了。我只想让他别怪我，这个要求是不是还是......”还是太过分了。
金光瑶好不容易等到了他开口，却听到这么一句。他隐约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语气骤然严肃：“成美，到底怎么回事？”
“嗨！我开玩笑的。”薛洋哈哈大笑，却又疼得直捂肚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小矮子你过来，薛爷只说一遍，只告诉你一个人！”
金光瑶俯下身子靠近他，好听得更清楚些。
一炷香后，金光瑶脸上那淡然的面具“哗啦啦”地裂了开来，一双眼陡然睁大。
他已经发现了，义城的浓厚怨气、异常阵法，将整座城池都变成了一个招魂聚阴的巨大祭坛，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其实也有可能，这根本就不是人做的。
晓星尘死后，薛洋用阴虎符大量制造凶尸，疯了一样地研究聚魂招魂、借尸还魂之术。这些年里他做出了无数的失败品。那些被召回的亡灵，要么残缺不全，要么神智全无。
但有一个人的例外，延灵道人。
延灵道人当年走火入魔，被人乱剑砍死，尸身被超度怨气已消，但魂魄依旧不知所踪。薛洋是在一个月圆之夜诏回了他的魂魄的。之所以说他是例外，是因为他并非魂飞魄散，而是被秘密镇压了，而薛洋的禁术刚好让他从镇灵阵内脱出。
延灵的怨气深重且强大，根本不是旁人能控制得了的。操纵不了，又无法销毁，最后薛洋拼尽全力也只是让阴虎符暂时吞噬了那些怨灵。但自此以后，阴虎符也就只能够再用几次了。
然而后来，封住怨灵的阴虎符毁了......
“义城那座老宅，以前是我招魂的地方......”薛洋平躺在床上，话语平淡干枯，有气无力地叙述，“现在，好像变成了他招魂的地方了。”
“你确定他是延灵道人？”金光瑶怀疑道。
“他有一块白玉佩......他的魂魄就寄宿在那里面。你侄子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惹到他了，结点就是那块玉......我见过......”
金光瑶沉默了，半晌才问道：“他为什么？”
薛洋翻了个白眼道：“我怎么知道？”
金光瑶咬了下嘴唇：“那你一个人能处理好吗？”
薛洋哼道：“这就不用你管了。我自己做的好事儿自己解决，你记得保密。我可是挨了两剑才让道长给我个机会。”
薛洋还在扯有的没的，金光瑶却压根没有听进去什么，微微皱起了眉毛。他隐约感觉，事情不可能像薛洋说的这么云淡风轻，好像谈笑间就能解决一切问题。而薛洋他肯定也知道这一点。
薛洋不怕死，过去也常拿生生死死开玩笑，但刚刚在说“他真的回不来”的时候，那淡漠无望的眼神，决不像是在玩闹......
他到底瞒了多少？
我忽然想虐死薛洋......洋洋所以爱会消失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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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狡童其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