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凌沉默了很久，忽然很生气地骂道：“怎么还有这样的人？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兰陵，我非叫人打折他的腿不可！”
薛洋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哈哈笑了半天笑到金凌直想揍他，才语带嘲讽地道：“小朋友，先前我还不敢确定，现在我可知道了！金光瑶真是宝贝他这个傻侄子，把你保护的可真是太好了！你到现在对这世间的事简直还一无所知呢，哈哈哈哈。管你兰陵不兰陵，就是再神仙住的地方，只要有人，这样的事每天也都有发生。”
他说的是那年少断指之事。
若果真人人都如那未经世事的赤子般单纯善良，就不会有当初的温家满门全灭、穷奇道截杀、乱葬岗围剿了，也不会有滚落金陵台、牛车断指......世上没有夷陵老祖、鬼将军，也没有敛芳尊，只有魏公子、温宁和孟瑶。他薛洋也担得起薛成美这个名字，不至于连他自己都觉得嘲讽。
世人可笑至此，而那些流离失所的可怜人却还要陪着将戏演到底，演得一身创伤。
金凌当然不服，当即驳道：“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至于杀常家满门啊！”
薛洋闻言啧了一声，嗤道：“你们名门正派培养的子弟还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说话怎么都一模一样......你小屁孩懂个屁！大人的事儿少管。再不闭嘴睡觉当心我拿你去喂鬼！”
金凌一缩脖子。
之后的几天里，两人也都是这么过的，除了拌嘴吵架也相处得还算是和平。
金凌一直也没有放弃弄明白薛洋留在义城到底要做什么，总不至于单纯是为了陪他在这儿养伤的；另外，义城的怨气又是怎么积聚到这般地步的。但每次试探薛洋时，总会被他那条混迹市井多年的三寸不烂之舌给骂回来，还骂得千奇百怪花样倍出。金凌出身高贵，身边何曾有人用这种疯狗式骂法骂他？就连江澄也只是语气凶狠，不曾说出这种一开口就侮辱了祖宗十八代的奇话。
其实金凌完全可以离开这儿找个环境更好的地方静养，或者干脆发信号给金陵台让金氏派人来接他。但他总觉得薛洋的举动实在太过反常，再加上薛洋于金光瑶关系非常，又同为重生之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些小叔叔的行踪，他不想就这么中途放弃。万一被金子轩或者江澄发现他跑了，给抓回去，他这个金宗主是绝不可能有好日子过的。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留在他身边。
不过，江澄此刻应该被外婆逼着相亲；阿爹应该在“阿离”前“阿离”后地黏他阿娘。金凌秉着不知哪来的自信暗想，金宗主离家出走的消息，一时半会儿还传不出去。
而薛洋也根本不在意义庄里面多住一个小朋友，反正也不是装不下。再加上金氏人人有钱，随便敲诈小朋友几下，伙食糖糕都不用发愁。身边凭空多了个金库，何乐而不为？
薛洋没事儿就喜欢逗那几条黑鬃灵犬，但那几条狗聪明的很，几次被诓骗就已经得出结论，此人是个妥妥的坏种，便再也不理他。有时候金凌会在一旁突然发布命令：“仙子、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咬他！”追得薛洋满院子跑，最后跳上房顶，人狗一上七下隔空对骂。
情景滑稽可笑。
这样的画面总能让金凌生出一种错觉：面前这个人不过是个比他大不了多少岁的邻家少年，带着调皮的孩子气，像个大哥哥那样。但这种想法往往也只是一瞬间。
薛洋还是薛洋，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
但金凌宁愿相信薛洋是真的想变好。
薛洋每天领着他咋咋呼呼，吵得不行，但金凌感觉他并不开心。所以薛洋坐在门槛上发呆削兔子苹果的时候，金凌从来不去打扰他，就在后面看着，心里默数，看数道第几个数薛洋会突然暴怒地把苹果摔在地上，又狠狠踩两脚。
时间过得飞快，到了第四日，金凌终于还是决定离开了。
薛洋皱着眉道:“怎么？这么小的事你也要给我说一下？该不会你还想我跟你一块儿走吧!你薛哥哥有正事儿干，可没这功夫哄小朋友。”
金凌闻言眼角抽搐，忍了半晌决定不理会他。明明他没有这个意思，薛洋偏要讨厌地把他礼节上的告辞曲解为自己想的那个样子。真是厚颜无耻!
原本是看在帮过自己的份上，屈尊跟这恶棍道个别客套两句的。果然，江澄说的没错，永远不用跟无赖客气，直接动手就行，比如放狗。
刚走出没两步，薛洋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等等!”
金凌诧异地回头，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要交待，语气竟如此凝重。薛洋清清嗓子，在心里合计了一下才正式开口道:“在老宅我救你一命，又帮你治伤，留你在义庄里面歇了四天，还得照看你那几条笨狗，还有......”
薛洋喋喋不休，说了半天也没抓住什么重点，金凌急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薛洋却不慌不忙，掐着手指算来算去，嘴里不住嘟囔，最后终于把右手手背在左手掌心里一摔，喜道:“有了!”
“看在你叔叔的份上，给你打个折，你现在算上救命钱、食宿费、伤药钱、狗粮钱......一共欠了我二百两银子!”
金凌原地愣住，悬即大怒道:“什么？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二百两？!”简直时奸商漫天要价！
薛洋歪歪头，露出天然无害的笑容，理所应当地摊开手去要钱。
金凌气极了，反倒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觉得此事一定要一丝不差地掰扯个明白才行:“我的伤哪是你治的？你根本就没管过我!还有，这么破一个烂庄子，又不是你的，住就住了，你凭什么管我要钱，还要的这么多!对，还有我的灵犬，仙子和它的后代都听话得很，用得着你照顾？你每天就是和它们对着吼，怎么好意思说照顾它们!反倒是你，每天骗我的钱，蹭吃蹭喝，我没叫你还钱已经是报了你救命之恩了!”
这话说得语速飞快，字里行间锋芒毕露，要是普通人脸皮薄一点，早不好意思地有多远走多远了。金凌似乎是受到了自己这一番话的鼓舞，底气瞬间足了起来，自觉稳妥。
谁知这薛洋是不能当作常人看待的，此人没有半分羞耻之心，自然不会被金凌的指控威慑到，一扬下巴道：“要不是老子每次做饭都在饭菜里放我薛氏独家配方药，你会好得这么快？花你点钱怎么了？就城外面那些小贩卖的菜你生吃吗？还不是你哥哥我给你做好了还得端到你面前去？你那几条狗每天吵得老子不得安宁，追着老子咬，没炖了吃肉就已经是在照顾它们了！义庄，这里，老子住了那么多年了就是老子的！妈的，老子这辈子都没伺候过第三个人，我一想二百两都不够！”
金凌听此谬论鼻子差点气歪，对薛洋仅存的一点点感激都没了，喝令灵犬扑上去咬他。
平心而论，薛洋做饭是真的很好吃，至少比魏无羡、江澄都强上太多。可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话。行事作风与流氓无赖没差！不对，此人就是流氓无赖。
薛洋动作飞快，身形一闪躲过灵犬扑咬，降灾出鞘，剑尖儿划过金凌腰间，“嗖”地挑了钱袋下来，一个漂亮的旋身抓在手里。
金凌伸手去抢，怒道：“还给我！”
薛洋要是能听他的就怪了，心满意足地掂量了两下，一撇嘴：“什么嘛！根本不够啊。”
“还我！我要还去找我小叔叔。那些钱欠你的就是了！我金凌说话算话，绝不赖账，金陵台也不缺那二百两。”
“你要找金光瑶，为什么到这儿来？”薛洋语气忽然认真了起来，“他跑出来被聂明玦带走，你觉得他还有活下来的希望？”
金凌忽然怔住，泄了气一般，肩膀不自觉地垂了下来，片刻后才低低地说道：“他是我小叔叔，就算是死......也不应该和聂家的人埋在一起......”
他活着时已经受过太多苦了，虽仍然不能理解他曾做过的那些事，但金凌除了不恨他也别无选择。金光瑶生来没爹，娘又被人肆意践踏，他的童年已是个噩梦。所以他尽全力给了金凌一个还算美好的童年。不论金家再怎样以金光瑶为辱，天下人再如何痛恨敛芳尊，他对金凌而言都只是小叔叔而已。
就算金光瑶死了，也要回到金家，名正言顺，由金家家主亲自接回去。
金凌有种薛洋叹了口气的错觉。他一扬手把钱袋扔还给金凌。
然而金凌却没有接到。
破空而来一道雪白剑光划过眼帘，只觉面前一片白茫茫雪雾纷纷落下。那枚金丝绣花的小钱袋急急地变了个方向，飞向另一边，在空中碎成一片一片，里面的碎银子“劈里啪啦”砸在地上。
变故突生，金凌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所有物变成一块块废料，等反应过来有人偷袭，正欲拔剑还击时，薛洋已瞬间站到了他身前，手掌牢牢按在他剑柄上的那只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金凌惊呆了，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手上的鲜血，目光顺着薛洋黑色衣袍缓缓下移，只见一柄雪白长剑没入他腹中，从后背穿出。
那血，不是他的。是薛洋。
“你要干什么？”薛洋死死盯着金凌，语气出奇阴郁，面目狰狞如同食人恶鬼，但紧接着，他就像没有感觉到疼痛，抬起脸面向伤他那把剑的主人，脸上竟挂起了纯良甜美的笑，“好久不见啊。”
“道长。”
道长已经默认薛洋是个坏种了，所以看到扔出去的钱袋以为还是尸毒粉什么的，误以为薛洋要伤害小朋友。而且这一剑确是下了杀手的。下一章些洋洋到底要干嘛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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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狡童其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