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凌暴跳如雷，吼道：“你谁啊？知不知道我是谁？快放我下来！”
但凡这个人能换个稍微温柔点儿的方式对他，他都不至于对这个刚救了自己的人暴躁地大喊大叫。
而薛洋万万没想到这小朋友伤成这个样子还能喊得这样中气十足，敬佩之心油然而生。但他不想去理会，继续夹小鸡崽儿一样夹着金凌，飞速穿行在义城的大街小巷中。其实他也记不清这里的路了，但是凭着蒙眼独自生活的那八年，他就是仅靠感觉也能摸到那个熟悉的地方。
金凌仍在喊叫，大声威胁高声怒骂，薛洋觉得自己也快要到忍耐的极限了。他堂堂一个恶霸让小孩儿揪着耳朵骂，成什么样子？
当手上的小朋友又一次拿“打断他的腿”这种话威胁他时，薛洋蓄力一个行云流水的投掷，金凌瞬间像个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嗖”地飞出去，那声“你知不知道我舅舅是谁”被硬生生憋了回去，换成一声惨叫。
薛洋“啧”了一声，捂住自己的脸，不想看的样子。心说，你怎么不说你叔叔是谁？怎么？小矮子就这么拿不出手？急得那几只狗跟在飞出去的金凌后面疯狂追。
然而预想中重重落地的疼痛没有袭来。金凌刚想庆幸，却猛地发现，自己掉在了一堆霉斑腐烂的草堆上面，臭气熏天，肮脏不堪。
还不如摔到地上。
金凌挣扎了两下，竟没爬起来，腐草烂得掉渣，软绵绵的，当即怒道：“你，你竟敢摔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欸？是你让我放你下来的。”薛洋眨两下眼睛，一脸无辜，“再说，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啊。不就是小矮......金光瑶那傻侄子嘛！”可真是傻。薛洋在心底又重复了一遍，跟他爹他叔叔一个样。
金凌更怒：“你才傻！你摔了我现在还敢骂我，除了魏无羡就没人打过我！你居然，你居然......不对，你说什么？你认识我小叔叔？他在哪？”金凌后知后觉地抓住重点，连滚带爬从草堆上下来，一瘸一拐地走近打量着薛洋。
几年前他在义城见过薛洋，还误以为他是明月清风的晓星尘。事隔多年，天色又暗，他居然到现在才看清救他的人的脸。
“薛洋？！”金凌认出他的脸，大惊，但还是感觉难以相信，薛洋心狠手辣他也曾见识过，可不像是会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人，会不会是认错了。金凌又凑上去仔细看。
薛洋也愣住了，金光瑶不是死了吗？怎么他这傻侄子在找他？那小矮子不会是跑了吧？夷陵老祖的禁制都能冲破，可真有他的。
金凌越想越疑，见他不回答，以为是默认了。“噌”地拔剑跳到一边，声音有些发颤：“你，你是谁？你是不是薛洋薛成美？快说！”
薛洋本来还在思索，此刻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思绪被硬生生拉回来。多少年没听人这么叫他了，逃离金陵台以后这个名字就再也没用过了。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还是这么的......娘炮，真他妈的恶心！
薛洋嘴角抽动，绽开一个毫不真诚的笑容，强忍着拿降灾削了金凌的冲动，道：“如兰小公子，我警告你哦，再这么叫我，我把你舌头割下来泡茶喝。”
金凌打了一个寒战，犹豫片刻，还是没敢收剑回鞘，目光仍旧盯着薛洋，生怕他那边再有什么动静，结结巴巴道：“不、不许叫我如兰！”
见小朋友这个反应，明明就是害怕了还在嘴硬的样子，薛洋心情不错，伸手就要在金凌头上拍两下，被那群狗一呲牙给凶得缩了回去。
那小朋友的身体被怨气侵蚀，再加上来时与凶尸搏斗已经受了伤，一时半会儿根本走不远，在他养好身体之前，薛洋都会留在这儿陪着他。再说薛洋也没有离开义城的打算，义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归根结底还是他的责任，他有自己要做的事。
或许重生归来，就是为了给他这个机会。
义庄还是和他离开前一样，只是先前那幢小屋历经荒城多年风吹日晒，越发的摇摇欲坠了。薛洋一只手提着金凌，一只手推开义庄的破门。两具棺材还摆放在原来的位置，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来动过。
薛洋把金凌随手往那块自己曾经睡过的破木板上一丢，也不管他那充满了嫌弃不满的抗议，自顾掀开了其中一具棺材。只见棺中铺着厚厚一层蓬松草垫，如今已经软塌塌地烂掉了，一堆木钗排列整齐地搁在里面，有雕成小狐狸头的、兔子头的、还有雕成霜华与降灾模样的......
清点一下，不多不少的九支。
晓星尘死后，薛洋在义庄里闲着没事干，就经常坐在门槛上，拿长剑削簪子玩。然而他混迹市井，使刀用剑粗糙狂野惯了，根本做不好这小姑娘用的精致东西。但好在他有的是时间，他用一种近乎变态的执着一遍遍重复着削坏、重雕的过程。后来他发现，霜华在这方面要比降灾用着顺手得多。为此他还趴在晓星尘的棺材上，一边戳他脸一边嘲笑他“女儿气”“天生招女人喜欢”。笑了一晚上，直到趴在棺材边睡过去。
薛洋又去看另外一口棺。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最后却还是讪讪地退了下来，转向金凌命令道：“小朋友，过来帮我把它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给你糖吃哦！”
金凌好容易才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挑了个既舒服又能时刻监视薛洋的姿势歪下，听他这么一说吓得一激灵：“你想干什么？谁知道那里面是不是尸毒粉或者暗器什么的？”
薛洋不耐烦道：“让你开你就开，哪那么多废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弄死你？！”
金凌依旧怀疑地不敢上前去，但眼见着薛洋越来越暴躁，又想起他曾经干过的那些丧心病狂的疯狂事，汗毛倒竖。薛洋绝对不是在吓唬他，他这种做事不计后果的疯狗，杀人绝对是说到做到。虽然不知道薛洋为什么愿意救他，看起来还要保护他在这危机四伏的义城里养伤，但金凌总觉得反复激怒他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犹豫了一会儿，他慢吞吞地下床，薛洋上去搀了他一把，防止他一下子歪倒。
“什么啊？”金凌一手把棺盖推到一边，一手挠挠头发，纳闷道，“什么都没有啊？”这薛洋搞什么鬼，一个空棺材他还这么忌讳。
但他很快想起来，这口棺材里，曾装的是那位明月清风晓星尘的尸体。
金凌神色有些复杂地望着薛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此刻的薛洋和印象里的差距太大了，总挂在脸上的柔蜜蜜的笑容消失殆尽，他愣愣地盯着空棺，脸上一片茫然，甚至有种莫名的落寞。
真是想不到晓星尘于薛洋，竟已重要到这般地步。要是他没那么十恶不赦，没害死晓星尘和阿菁，说不定他还真的会上去拍拍薛洋的肩，宽慰一下他。金凌心想。
薛洋很快发现了金凌那古里古怪的表情，奇怪道：“小东西，你那是什么表情？”
金凌怒道：“你叫谁小东西？”顿了顿，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薛洋，“那个......宋子琛宋道长，把晓道长带走了。尸体火化魂魄安养......”
言下之意，晓星尘已经不在这里了。
薛洋撇撇嘴，满不在乎的样子：“知道了，早就猜到是这个样子了。”他转过身，在一具棺材上坐下不再说话。
金凌迟疑着问道：“所以，你不是回来找晓道长的？”
“谁说不是？”薛洋转头一笑，露出一对稚气的小虎牙，看起来竟像个和金凌一般大的少年。
“你到底要做什么？”金凌被这句反问搞蒙了。晓星尘的魂魄已经散了，残魂也已被宋岚带走，义城里面除了一群凶灵邪祟再无他物，薛洋说回来找晓星尘，这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薛洋坐在棺材边上，悠悠晃荡着两条长腿，歪了歪脑袋道：“小朋友，大人的事，不要管那么多哦！”
依旧是笑意盈盈的威胁语气，但金凌却确定了，薛洋是真的没有恶意。
否则他不会有耐心回答他这么多问题。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事隔三年，情景却完全不一样。金凌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回到义城，和早就死掉的薛洋再碰见，还在这座阴森森的义庄里相处得还算和平。
面前这个在月亮下面晃着腿哼歌的薛洋，和当年在义城妖雾里神出鬼没、状似癫狂的那个恶棍，周身散发着完全不同的气场，根本就是两个人。
金凌大着胆子靠近薛洋坐的那口棺材，想找个办法确定薛洋是不是被夺舍了，或者说，住在这个壳子里的灵魂是不是已经被换掉了。借着冰冷皎洁的月光，他却忽然看到躺在棺材里的那些簪子，一下怔住了。
那些木钗相比金氏女修头上缀着的金簪玉钏当然是云泥之别，但那上面的图案明显都是精心雕琢打磨过的，雕它们的人必定每一划每一刀都极其认真。他还在里面看到一柄十分熟悉的小狐狸头簪子，不禁脱口而出道：“这些都是你雕的？”
薛洋眼疾手快，一巴掌打开金凌伸出去的手：“又不是给你的，我让你碰了嘛？怎么？瞧不起我？”
金凌不知道该怎么说，吞吞吐吐地道：“那是，那是给阿菁姑娘的？”他隐约记得魏无羡提到过，晓星尘为阿菁削了个小狐狸头，阿菁姑娘很喜欢。
薛洋不屑道：“呸呸呸，老子喜欢雕，雕来卖钱你管得着吗？不然老子在义城待八年拿什么养活自己？”
金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转身要走。这谎撒得真是荒谬，谁都知道薛洋买东西从来不花钱。
“嘿？小东西你这是什么意思？”身后传来摩擦声，似乎是薛洋从棺材上跳下来，往这边走过来。
金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身问道：“你为什么救我！”
薛洋啧了一声，摆了摆手，一副责任所归的样子道：“你可千万别谢我。你要不是金光瑶那小矮子的侄子，我肯定先杀了你给你炼成凶尸，再天天带着你小金宗主去杀人！”
这话说得可怕，再配上薛洋凶巴巴的语气和妖异的笑容，仿佛他小叔叔要不是敛芳尊，薛洋就真的会用最残忍的手段弄死他。
“再说了。上辈子杀人杀腻歪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再活一次。总得试试......”薛洋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子，在晓星尘躺过的那口棺材边上一撑跳进去，扒在棺材边看着金凌，一字一顿认真地说，“像晓星尘那样的皎皎君子，到底有多伟大！”
金凌愣住了，但很快便回过神来，翻了个大大白眼。
薛洋无视了金凌那阴不阴阳不阳的表情，一抬手扔给他一块糖：“来来来，别客气，吃完睡觉。你愣着干嘛？可别感动得哭了啊。”
金凌闷闷地接了，却担心有诈不敢往嘴里放，翻身在床板边上窝了下来，老半天才问道：“薛洋！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薛洋“喀哒”一声咬碎那块糖。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想做个好人？这怎么可能。他不过是累了，每当暴怒想要杀人时，一种无力感便会涌上心头，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就都会泄得个一干二净，让他再找不到什么理由去杀了谁。
算了，还是睡觉吧。薛洋想，脱力似的倒在棺材，把降灾往怀里一抱，翻身闭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薛洋突然开口道：“小朋友，你想听故事吗？”
必须要虐薛洋几遍，谁让他上辈子那样欺负我们道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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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狡童其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