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人定已过半。
夜幕笼罩,星辰寥寥。灯火阑珊,巷陌杳然。
三道身影随着夜风,从街道巷陌中穿梭而过,越过窗沿屋顶,片刻便到达了挂着白灯笼的宋府。
贺寻睦从时如尘的衣领中钻一个脑袋,还没看清宋府大门的模样,便被时如尘的大掌按了回去,接着又是熟悉的失重感传来。
此番夜探,贺寻睦能够顺利说服时如尘让他跟着,多亏了自身这皮毛,在夜深人寂之时,能与周遭融为一体。
贺寻睦眨巴着自己那双圆溜溜且通透的大眼睛,转着圈儿全方位的展示自己,使尽浑身解数来推荐自己。
被迫成为观众的时如尘叹了一口气,按住贺寻睦的脑袋,道:“别转了,带你去就是了。”
贺寻睦激动地甩着自己的尾巴,就差追着尾巴又原地转起圈来。
时如尘沉声道:“平日里见着我倒是像老鼠见着猫了似的,现在居然想跟着,当真不怕那宋涛诈尸?”
贺寻睦嘴里哼哼唧唧,心道:“我就是猫,才不是老鼠呢……不对,我是人!我才不是猫呢!!!”
差点儿被绕进去了,贺寻睦拍拍胸脯,拒绝承认自己目前的非人身份。
“当真不怕?”时如尘屈指轻轻剐蹭了一下贺寻睦的耳朵,再次问道。
贺寻睦摇摇头,真诈尸也不怕,不就是一具腐烂的尸身吗?再给它拍回去不就得了。
还在他没真的说出口,否则将收获时如尘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
临出发前,殷沉松见贺寻睦居然可以跟着,便晃着大尾巴跟在了时如尘身后。
走路的动静倒是挺小,但这庞大的身躯,真瞎子才看不到。
三人脚步一顿,百里应沂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眼前大狼的身躯,笑着调侃道:“殷堂主,您这身躯,想不被发现,有点困难。”
褚忘离习惯双手环胸,听到百里应沂的话,难得赞同般应和道:“殷堂主,希望您能有点儿自知之明。”
……就是说话有点儿难听。
百里应沂收回视线,见面前的大狼像一颗小白菜似的焉了,尾巴也不甩了,耳朵也耷拉着。
这时,时如尘才出言安慰道:“客栈中存放了我们的行李,需要有人留守此处,最好是武功高强之人,思来想去,我觉得沉松你最合适。”
这话一听就是场面话,百里应沂同褚忘离相视一眼,均认为这等骗小孩的话,殷堂主肯定不会相信。
贺寻睦缓缓摇头,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张口道:“喵……”
在场没人听懂,也没人理会。
出乎百里应沂两人意料的是,殷沉松无条件相信了时如尘的话语,他眼神坚毅,一副认真的模样端坐在原地,身后的尾巴不停地在甩动。
那副乖巧的模样,似乎真听进去了时如尘的话。
三人一猫于是转身重新出发,在此期间,百里应沂数次回头,都见殷沉松一动不动地蹲守在原地,并无跟上来的意思。
忠犬不是白叫的!贺寻睦心道,他还不了解殷淞吗?
眩晕感总算褪去,贺寻睦晃了晃脑袋,不管多少次,他还是不习惯这种像被抱在布袋里甩来甩去的感觉。
他微微一探头,只露出一双闪着光芒的眼睛。
宋府不愧为商贾之家,修建祠堂的所用的木材,皆是名贵的金丝楠木,这有钱的程度,完全超出贺寻睦的想象。
子时将至,祠堂中守灵的亲人起身离去。
贺寻睦看了一眼,从他们的年龄上看,应该是宋涛的发妻严氏和嫡子宋子明二人,其余妾室似乎没有资格进祠堂替宋涛守岁。
发妻严氏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水,脸色虽有些苍白,却还是强忍着悲痛,对下人吩咐了些事情。
反倒是宋涛唯一的儿子宋子明一点儿也不伤心的模样,就好像躺在棺材里的那人,不是他亲生父亲。时间一到,他便像完成了任务似的直接起身离开,也不管身后的生母。
严氏叹了一口气,也不阻止宋子明离去。
吩咐完事之后,严氏也起身离开。
两位主子离开,守在祠堂门口的下人们自然也跟着一同离开,最后只留下几个守着祠堂的粗壮武夫。
时如尘朝其他两人使了个眼神,百里应沂两人便点点头,身形一闪,便运用轻功跟了上去。
头七之夜,逝者归家,恐遇亲人而忘返,故亲属皆避之。
武夫虽然同宋涛没有任何亲属关系,却也怕叨扰了归家的魂魄,因此只守在祠堂门口,不敢轻易进去。
这也给了时如尘两人可乘之机。
时如尘武功高深莫测,当着武夫两人的面神不知鬼不觉进入祠堂,对他而言,完全是小意思。
灵堂最里侧的正中间,悬挂着素白色的大帐幔,上面书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帐幔前的香案上,供着宋涛的灵牌。香案之上,陈列着各种祭器,两侧还摆放着白烛。
此时风起,白烛暗黄的烛光随着灵堂中到处悬挂着的白纸灯笼一同晃悠,寂静无声的灵堂之中,仿佛下一刻,那金丝楠木的棺材板,便会被躺在其中的宋涛掀起。
贺寻睦下意识一哆嗦,心跳也渐渐加快,他莫名有种“深夜闯鬼屋”的刺激感,一时有些激动。
时如尘将整个灵堂都扫视了一遍,就连角落也不放过。他来到正中间的棺材,随手一探,接着对贺寻睦低声说道:“我开馆了。”
“喵~”
贺寻睦抖动着耳朵,将整个脑袋从时如尘的衣领中伸了出来。
时如尘手抬着棺材板,五指一用力,那沉重的木板便被他轻而易举地抬了起来,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顷刻,宋涛的尸身便出现在一人一猫的面前。
尸身入眼,贺寻睦瞳孔猛地一缩,接着赶紧伸爪子捂住自己的小鼻子,“好一个‘香气扑鼻来’……”
贺寻睦嘲弄一句,便眯着双眼盯着不成人样的宋涛看。
挺尸七日,便足以让尸身腐烂溃败,再散发出“迷死人”的味道。
不过抛却时间致使的腐烂,宋涛这具尸体,也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骨折的四肢,四处缝合的伤口,甚至连脸上,都被划了几道口子。
看起来确实是一副从山上摔下来的模样。贺寻睦暗暗道,就是这身躯,好像有点扁平……
“这是摔成人饼了吗?”贺寻睦心中疑惑。
与他伸着脑袋观察截然不同,时如尘眉头从开馆那刻,便锁成了几道沟壑。他嘴角下撇,伸出二指,便朝尸体探去。
贺寻睦一脸意外,还以为时如尘打算亲手验尸,却没想到,时如尘的手指只是朝棺材里探了一寸,距离那腐烂的尸身甚远。
“这才对。”贺寻睦心道,时如尘这人瞧着,便爱干净,绝对不可能作出直接上手摸腐烂尸身的事情。
贺寻睦好奇地看着时如尘的手指,就见一道不易觉察的灵光射出,尸体的寿衣便自动解开。
片刻之后,时如尘道:“内脏受损。”
他屈指一挥,那尸身自动转身,露出了整个后背,时如尘双眼一眯,又道:“尾椎骨处有一道奇怪的伤痕,伤口形状圆润。”
贺寻睦认真听着时如尘的介绍,丝毫不掩藏眼底的钦慕。
没过一会儿,他耳朵忽地一颤,他收起了情绪,仔细聆听片刻,便赶紧抓了抓时如尘的领口,喵叫了几声。
只是时如尘此刻屏气凝神地控制着尸身,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一直接触着墨珠,因此并不知道贺寻睦在说些什么。
他看也不看的伸出手,想触碰贺寻睦脖子上的墨珠。不曾想贺寻睦竟是等不及爬出了他的衣领,顺着衣服往上爬,想爬到他的肩膀处。
感受到身上的动静,时如尘手又摸了个空,他便低头一看,正好贺寻睦成功登顶,此时正双爪紧抱着他的脖子。
墨珠轻触两人,贺寻睦的话语便成功地传入时如尘耳朵:“快走,有人来了!”
“好。”时如尘道,便伸手一挥,将尸身恢复原样,紧接着脚一踢,便将棺材板顺利盖上。
时间紧迫,时如尘的动作难免使得棺材发出了一些声响,祠堂门口站着交谈的人瞬间噤声,彼此相互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比较年轻的武夫咽了咽口水,开口道:“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另一个武夫胆子比较大,他眯着一双三角眼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安慰道:“肯定是风吹倒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声响吧。”
“应该……是吧?”双手捧着热腾腾的饭菜,准备进门的丫鬟不确定道。
“哎呀,没事啦,反正你们不是过来给老爷送饭的吗?进去之后看看不就知道了?”三角眼武夫笑眯眯地推开祠堂的门,示意送饭的两个丫鬟进去。
年轻武夫心中不屑,但他并不打算跟着进去,万一里面真的出现了什么东西,他也好保全自己。
两个丫鬟相视一眼,刚才开口的丫鬟脸上还是有些害怕,她刚想张嘴请求面前的两人,却被另一个丫鬟不停地催促。
她只好咬咬牙,捧着贡品硬着头皮进了祠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