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白来看她们练习,他刚忙完大学的事。
时间一转,四年过去了,松柏道馆全体都大学毕业了,他们开始愁了,愁这家道馆该继承给谁。
若白推开道馆门时,王文轩正被师姐压着做侧踢,裤脚沾着垫子上的灰。他刚结束研究生答辩,西装还没来得及换,站在一群道服中间显得有些突兀,却还是熟门熟路地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给空了的水桶换了新水。
“若白师兄!”有人喊了一声,训练的节奏顿时乱了。王文轩趁机直起身,看见他袖口别着的钢笔——还是大学时那支,笔帽上的漆掉了块皮,是当年教她握笔姿势时磨的。
四年时间像道馆墙角的爬山虎,悄无声息地爬满了墙。曾经要踮脚够储物柜的师弟,如今比若白还高半个头;总忘带护腕的师妹,成了能带着新生做热身的教练。可毕业季的风一吹,大家突然就慌了——有人要回老家考编,有人签了外地的俱乐部,连馆长都笑着说“该给年轻人腾地方了”。
晚上聚在道馆吃散伙饭,啤酒罐堆在练功用的木桩旁。大师兄捏着酒瓶叹气:“总不能让松柏的牌子摘了吧?”王文轩啃着烤串没说话,手机里存着这四年的照片:第一次劈叉成功时淤青的膝盖,带队打赢比赛后大家抛起的教练,还有上周帮邻居家女孩赶走跟踪者时,对方塞给她的那颗糖。
“我留下。”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空气静了半秒。王文轩放下烤串,指腹蹭过掌心磨出的茧,“我找了份线上的工作,能守着道馆。”
若白抬眼看她,眼里的光和四年前她第一次说“想试试”时一样亮。他从包里掏出个信封:“这是我和几个师兄弟凑的,先把房租续上。”
窗外的月光落在“松柏道馆”的牌匾上,像给木头镀了层银。王文轩突然想起刚来时,若白教她的第一句话:“元武道不止是打,是守住想守的东西。”她拿起酒瓶和大家碰在一起,玻璃相撞的脆响里,好像藏着比“继承”更重要的词——比如“接着练”,比如“有人在”。
四年过去了,王文轩已经成了松柏道馆的核心成员之一,她远超当年立下的目标:已经可以和戚百草过十招。
王文轩的护腕磨出了第三个洞时,戚百草的侧踢擦着她耳边扫过,带起的风掀动了道馆墙上的锦旗。两人在垫子中央对峙,汗水顺着额角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第九招了。”戚百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脚步却没丝毫松懈。四年前那个连握拳都要师姐手把手教的姑娘,如今能在她的连环踢里找到破绽,甚至在第七招时反手扣住了她的脚踝——那是王文轩自己琢磨出的防守,专用来破解快攻。
王文轩喘着气调整姿势,脑子里闪过这四年的碎片:零下几度的清晨对着木桩练踢腿,护膝冻得发硬;带新生练习挣脱术时,想起第一次帮人解围后对方颤抖的感谢;还有萧玥写的剧本里,那个在雪地里追邮车的林小满,原来坚持这件事,在哪儿都一样。
第十招的铃响刚落,她借着百草收势的间隙侧滑半步,手肘精准地抵在对方小臂内侧——这是松柏的老招式,被她练得带着点自己的韧劲。百草笑着退开半步,拍了拍她的肩膀:“下次该试试十二招了。”
王文轩扯下护腕,露出腕骨处浅浅的疤痕——那是去年帮一个被骚扰的女生挡了下,被对方推在墙上撞的。她低头看着疤痕,突然觉得比任何段位证书都珍贵。道馆外传来新生打闹的声音,有人举着刚领到的白带欢呼,像极了四年前那个攥着预约信息,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的自己。
阳光透过窗棂斜切进来,在地板上画出明暗交错的线。王文轩弯腰捡起地上的毛巾,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止十招,以后还要有更多个十招,守着这里,也守着那些需要底气的瞬间。
硝烟散尽的星舰指挥舱里,龚采奕摘下头盔,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全息屏幕上,地球的蓝色轮廓正缓缓旋转,于媚男的通讯请求突然跳出来,背景是研究所的培育舱,无数荧光藤蔓在营养液里舒展,像极了当年他教她插的银柳。
“执剑人同志,”他举着个培育皿,里面躺着株发着微光的植物,“刚培育出的‘星槐’,能在真空里开花。你猜花瓣上的纹路像什么?”镜头拉近,那些银蓝色的脉络蜿蜒交错,竟与燎原剑剑柄的花纹分毫不差。
龚采奕笑出声,战甲的金属关节在转身时轻响:“老于,你这是把当年的海报花纹刻进DNA里了?”
“不然呢?”他调整了下培育舱的温度,“当年你说我插花‘娘娘腔’,现在全星际都知道,地球最后的氧气循环系统,靠的是我这‘娘娘腔’的研究。”屏幕里的藤蔓突然抖了抖,落下几片荧光碎屑,“对了,刚收到三体残余舰队的求和信号,他们说想学习地球的‘共生理论’。”
龚采奕摩挲着燎原剑的剑柄,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贴海报的午后。于媚男蹲在地上数胶条时,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时他们不懂什么叫“守护”,只知道把招新海报贴得笔直。而现在,她的剑守护疆土,他的花滋养新生,倒真应了当年那句玩笑——“各有各的姿态”。
庆功宴那天,于媚男捧着盆星槐登上星舰。花瓣在舰桥的光线下流转着虹彩,他却从花盆底摸出个泛黄的东西:是当年学生会招新海报的边角料,上面还粘着半根干硬的胶条。“当年你说这花纹像没开的花苞,”他把碎纸递给她,“现在看,倒像燎原剑劈开的光轨。”
龚采奕捏着那片纸,突然发现边缘有个小小的牙印,是当年发报纸时无聊咬的。她望着舷窗外掠过的星带,突然想起三体人投降时问的话:“你们靠什么凝聚力量?”
那时她没回答,此刻却懂了——是贴海报时踮脚够不着的默契,是嘲笑对方爱好时藏着的在意,是千万个像他们这样的人,把青涩的日子酿成了守护的勇气。于媚男正调试着星槐的营养液,侧脸在光线下柔和得像当年走廊里的阳光,她突然开口:“下次回地球,去看看老槐树吧?”
他回头时,眼里的光比星槐还亮:“早备好了槐树籽,等你有空,咱们种在指挥舱门口。”
星舰划破星云的瞬间,燎原剑的剑柄在龚采奕掌心微微发烫。她知道,那些贴海报的午后、插银柳的黄昏,从未真正远去。它们只是化作了剑刃的光、花瓣的虹,在宇宙的旷野里,守护着所有“可以绽放”的明天。
王文轩和萧玥是忘年交,两个人相识于一家咖啡馆,王文轩比萧玥小了将近二十岁,两个人却无话不谈。
她们都爱读里尔克。
萧玥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翻到《杜伊诺哀歌》第17页时,邻座的女孩突然“呀”了一声。她抬头,看见对方正手忙脚乱地捡散落的书,最上面那本《给青年诗人的十封信》,书脊折得像道陈年旧伤。
“里尔克?”萧玥弯腰帮她拾起来,指尖触到扉页上稚嫩的批注——“原来孤独是颗会发芽的种子”。
女孩脸一红,露出颗小虎牙:“阿姨也喜欢他?我叫王文轩,刚上大一。”
“萧玥。”她把书递回去,指腹划过自己那本的批注,“你这句比我当年写的‘孤独是块石头’有意思多了。”
那天下午,拿铁续到第三杯时,王文轩才发现萧玥鬓角藏着的白发。可聊到里尔克写“爱不是相互凝望,而是一起朝同一个方向展望”,两人眼里的光一模一样,都亮得像刚拆封的书。
后来每个周末,咖啡馆靠窗的位置都被她们占着。王文轩带课堂笔记来,萧玥揣着新写的剧本稿,中间摊开本里尔克诗集当桥梁。王文轩说宿舍矛盾时,萧玥就翻到“如果你觉得你的日常生活很贫乏,你不要抱怨它”;萧玥改剧本卡壳时,王文轩便指着“要有耐心,要相信匿名的、耐心的工作”给她看。
有次王文轩失恋,红着眼圈说“再也不想相信爱了”。萧玥没说话,只是把自己那本《布里格手记》递过去,第42页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是二十年前她失恋时夹的。“你看,”她指着叶纹,“当时觉得天塌了,现在只记得那天的银杏黄得特别好看。”
王文轩后来在那页写下:“原来忘年交是面镜子,能看见过去的她,也能照见将来的我。”
萧玥的剧本获奖那天,特意带了本精装版里尔克诗集来。扉页写着:“送给文轩——愿你永远有勇气,像里尔克说的那样,‘担当起黑暗的盛赞’。”
王文轩摸着烫金的书名,突然发现萧玥的批注比自己的密集多了,有些字被泪水晕开又干涸,像片历经风雨的河床。她抬头时,萧玥正望着窗外的梧桐叶笑,阳光穿过叶隙落在她发间,白发竟也闪着温柔的光。
“阿姨,”王文轩突然说,“等我到您这年纪,咱们还来这儿聊里尔克,好不好?”
萧玥端起咖啡杯,杯沿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那时该你给我讲,年轻人又从他诗里读出了什么新花样啦。”
秋风卷着落叶掠过玻璃窗,咖啡馆里的时钟滴答作响,像在为两个隔着二十年光阴,却共享同一片精神原野的人,轻轻打着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