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的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设计师工作室光洁如镜的地板上,空气中弥漫着高级布料、颜料和淡淡的咖啡香气。林樾一行人在助理的引领下步入这充满艺术气息的空间。
傅承夜走在队伍的最后方。他戴着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沉默得像是队伍里一道无声的影子。
他刻意与前方那个穿着休闲卫衣、步履间却带着点不自觉心虚的身影保持着距离。
林樾走在前面,心思却完全不在即将见到的老朋友身上。
她一边走,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瞟着身后那个沉默的“墨镜雕像”。
不当孙子……那还当什么?这个念头从昨晚开始就在她脑子里打转。
姐弟?不行不行!她立刻否决。自己喊老麒麟一声“老哥”,要是把他孙子当弟弟,这辈分岂不是乱成一锅粥?老麒麟怕是要气死了。
同事?太生疏了,而且她这个“部长”当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毫无威信可言。
上下级?更不行,她最烦这套。
思来想去,林樾猛地一拍脑门(动作不大,但足够让旁边白微侧目了一下):好朋友,铁杆好朋友!对,就是南溪、君溟他们那种!能一起喝酒吹牛、互怼揭短、关键时刻又能两肋插刀的损友挚交。
她越想越觉得这定位完美——既跳出了那该死的“祖孙”框架,又足够亲近自然。而且,能被她林樾划入这个圈子的,哪个不是响当当的人物?傅承夜这小子,算他赚大了!
林樾为自己的机智暗暗得意,脸上刚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正准备找个机会用这个“新定位”跟傅承夜破冰……
突然!
一阵极其高亢、穿透力极强的男声,如同歌剧咏叹调般划破了工作室的宁静,带着夸张的惊喜和嗔怪,从工作室深处由远及近:
“Oh,My darling,My sweetheart!My dearest 闺蜜!你怎么才来啊,想死我了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闺蜜”两个字,用的是字正腔圆、带着点刻意模仿腔调的中文,响亮得整个工作室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极具冲击力的称呼和嗓音,让走在最后的傅承夜脚步猛地一顿。墨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南溪昨晚那句冰冷的警告瞬间在耳边炸响——“别露出半点马脚” 一股尖锐的刺痛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涌上喉咙。
然而,就在下一秒,声音的主人如同旋风般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只见一位身材高挑、留着精心打理过的络腮胡、皮肤是健康小麦色的男人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他穿着一身极其扎眼的、剪裁大胆的深V领酒红色丝绒西装,领口开得极低,几乎露出整个精壮的胸膛,上面还点缀着几根造型别致的银色项链。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明亮如火,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热情洋溢、毫不掩饰的张扬魅力。
他完全无视了其他人,目标明确,张开双臂就朝着林樾扑了过去,动作熟稔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保罗,你这死鬼!”林樾脸上那点“新定位”的得意瞬间被无奈和嫌弃取代,但眼底的笑意却是真实的。她敏捷地侧身躲开了对方热情的熊抱,只让他虚虚地抱了一下肩膀,随即熟练地用意大利语笑骂道,“几百年了还是这德行,离我远点,香水味熏死人了。”
“哎呀呀,小甜心还是这么无情!” 保罗夸张地捂着心口做受伤状,眼神却亮晶晶地粘在林樾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亲昵和欣赏。
他这才注意到林樾身后的一群人,目光扫过,在傅承夜身上多停留了半秒,随即热情地挥手:“哈喽。欢迎欢迎!都是我家小樾樾带来的朋友?随便看随便坐,当自己家。”
站在林樾旁边的陶望舒和白微,从保罗那声石破天惊的“闺蜜”开始,到看清他这身打扮和看向林樾那黏糊糊的眼神,两人极其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陶望舒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白微,小脸上写满了“果然如此”的惊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一字一顿地、无比清晰地吐出那句经典的鉴定结论:“皇帝,你的儿子是gay!是gay啊!”
白微面无表情地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保罗和林樾之间转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保罗那身骚包的深V红西装上,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认了陶望舒的精准判断。
傅承夜站在原地,墨镜完美地遮掩了他所有翻腾的情绪。
他看着那个叫保罗的设计师对林樾毫无保留的亲昵和依赖——那是一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男女**的、如同姐妹淘般的亲热。
他紧握的拳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缓缓地、无声地松开了。
心底那块因“闺蜜”二字骤然压下的巨石,似乎被保罗那身张扬的红西装和坦荡的眼神,意外地撬开了一丝缝隙。
一丝冰冷的、带着自嘲的释然,悄然弥漫开来。
原来……是这样一种“闺蜜”。原来……是她身边早已存在的、安全的、无需他胡思乱想的“朋友”之一。
保罗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哥俩好似的揽住林樾的肩膀(林樾也习以为常,甚至还配合地歪了歪头),两人亲昵得仿佛连体婴。
林樾笑眯眯地对着表情各异的队员们介绍:“隆重介绍一下,这位,保罗·贝尼尼,意大利时尚圈扛把子之一,也是我货真价实的、如假包换的——男!闺!蜜!”
她特意加重了“男闺蜜”三个字,眼神还促狭地扫过众人,补充道:“跟君溟那种表面温和贴心、实则深不可测的男妈妈’完全不同,保罗可是我的百年好姐!懂吗?纯姐妹!”
“哎呀呀~” 保罗立刻配合地扭了一下腰,捏着嗓子、带着夸张的娇嗔,用带着浓重意大利口音的中文回应,“讨厌啦。小樾樾,人家明明是你最贴心的小棉袄!”
他那精心修剪的络腮胡子随着夸张的表情一颤一颤,再配上那身深V红丝绒西装,效果极其……震撼。
众人:“………………”
饶是见多识广,也被这扑面而来的、极具冲击力的“姐妹情”雷得外焦里嫩。陶望舒捂着小嘴,眼睛瞪得溜圆;公输偃嘴角抽搐;师寅挠了挠头;白微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观察一件奇特但合理的标本。
傅承夜戴着墨镜,远远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看着林樾在保罗的臂弯里笑得毫无负担、眼神清澈坦荡,那份亲昵是如此的纯粹自然,毫无暧昧。
墨镜完美地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一丝释然?更多的却是冰冷的自嘲。原来,这才是她定义的、安全的“闺蜜”。自己那些隐秘的、见不得光的悸动,在这样坦荡的“姐妹情”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又可悲。
南溪的警告如同冰水,再次浇遍全身。
叙完旧,保罗热情洋溢地开始分发见面礼。
他大手一挥,让助理捧出几套用防尘罩精心包裹的服装,宣称这是专门为几位东方朋友设计的灵感之作,半年后将以最高规格的手工定制完成,并直接邮寄到中国。
轮到给白微和傅承夜量尺寸时,保罗的职业病瞬间发作,眼睛亮得像探照灯。他绕着两人转圈,手中的软尺翻飞,嘴里啧啧有声,意大利语夹杂着蹩脚的中文赞美如同连珠炮:
“Bellissima!(太美了!)这位小姐,你的气质…冷冽如冰,却又像东方瓷器般温润。这身材比例,天生的衣架子。简直是缪斯降临!”
“Oh mio Dio!(我的天!)这位先生!” 他转到傅承夜面前,虽然对方戴着墨镜、气场冷硬,但保罗毫不在意,反而更兴奋了,“这肩宽、这腰线、这腿长,完美!Perfecto! 还有这冷峻神秘的气质…简直是行走的荷尔蒙。T台上的那些男模跟你一比,都成了庸脂俗粉!”
他激动地竖起大拇指,对着两人连连比划:“你们两位,如果愿意,随时可以横扫米兰、巴黎所有顶级秀场。我保罗·贝尼尼打包票!”
白微面无表情地任他摆布,仿佛在配合一项实验。傅承夜则全程紧绷,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对保罗的热情赞美置若罔闻,只有紧抿的唇线泄露着一丝不耐。
告别了依依不舍、恨不得再上演一场“十八相送”的保罗,林樾率领着她的超跑钢铁洪流,驶离了时尚之都的喧嚣,一路向北,渐渐深入意大利北部的丘陵地带。
道路变得狭窄崎岖,风景也从精致的城镇变成了大片大片的葡萄园和橄榄树林,最后停在了一处极其偏僻的山坳里。
从保罗那里离开,一路驱车深入意大利北部偏僻的乡野,超跑引擎的低吼在寂静的山坳里显得格格不入。车窗外是连绵起伏的葡萄园和灰黄色的石头农庄,质朴得与米兰的浮华恍如隔世。
潘达抱着睡得香甜的小福仔,坐在傅承夜那辆车的后座。他透过后视镜,看着驾驶座上那位戴着墨镜、全程沉默、下颌线绷得像块铁板的局长,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憋住,小声嘀咕着问出了所有队员心里都盘旋的疑问:
“老大……你咋一直戴着墨镜啊?这屋里……光线也不强啊?”
他挠了挠头,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
傅承夜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操控着方向盘,精准地将车停在了一座爬满藤蔓的古老石头房子前。
车窗外,梅丽莎那彩虹般的身影已经热情地迎了出来。
林樾率先跳下车,和梅丽莎拥抱了一下。队员们也陆续下车,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充满原始气息的石头堡垒。
傅承夜熄了火,坐在驾驶座上,似乎停顿了几秒。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长腿迈出,依旧沉默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高大的身影在斑驳的石墙映衬下显得有些孤寂。
众人跟着梅丽莎走向那扇厚重的木门。门内光线昏暗,带着泥土、草药和岁月沉淀的气息。
就在林樾一只脚刚踏进门槛,梅丽莎热情地招呼“快请进”的瞬间——
走在最后、几乎被门口阴影吞没的傅承夜,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然后,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惊愕目光中,他猛地抬起手,一把摘下了那副遮挡了一整天的墨镜。
“嘶——!”
离他最近的潘达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又难以置信的景象!
只见傅承夜那双总是深邃沉静、带着洞察力的金色眼眸,此刻竟布满了骇人的、蛛网般密布的红血丝。眼白被染成了刺目的猩红色,眼睑更是肿得如同两颗熟透的桃子,将原本俊朗的眼型挤得只剩下两条肿胀的缝隙!
那是一种极度疲惫、痛苦煎熬后留下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与他平日里冷峻威严、一丝不苟的局长形象形成了天崩地裂般的反差!仿佛一夜之间,某种沉重到极致的东西在他体内轰然崩塌,只留下这双布满血丝、肿胀不堪的眼睛作为无声的控诉。
这景象太过震撼,太过突然。连一向面无表情的白微,镜片后的瞳孔都猛地收缩了一下。陶望舒捂住了嘴,公输偃扶眼镜的手僵在半空。师寅张大了嘴,忘了合上。
林樾正侧身和梅丽莎说话,听到潘达的抽气声下意识地回头。
她的目光,瞬间精准地撞上了傅承夜那双毫无遮掩的、布满血丝和肿胀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樾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她翠绿的瞳孔骤然放大,清晰地倒映着那两团刺目的猩红和肿胀。
一股极其陌生的、尖锐的刺痛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她的心脏!那感觉来得如此迅猛、如此清晰,甚至让她呼吸都为之一窒。
活了上万年,她见过尸山血海,见过生离死别,见过无数绝望痛苦的眼神……但从未有过这样一刻,仅仅因为一双布满血丝的、属于一个“小辈”的眼睛,就让她心头猛地一抽,像是被最细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那是什么感觉?是……心疼?这个认知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荒谬的茫然。她怎么会……心疼?
傅承夜似乎也被自己这冲动之举惊住了。在那几道震惊、探究、甚至带着点同情的目光聚焦下,尤其是在对上林樾那双骤然紧缩、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翠绿眸子时,一股巨大的羞耻和狼狈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狼狈,猛地重新将墨镜扣回脸上!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厚重的墨镜再次隔绝了外界所有的视线,也遮住了那双泄露了他所有不堪和脆弱的眼睛。他迅速低下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极力压抑的紧绷,只吐出两个生硬的字:
“……走吧。”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率先一步,几乎是逃也似的,大步跨进了那光线昏暗、充满未知的石头房子深处。那挺直的背影,在昏暗中显得异常僵硬和……孤独。
林樾站在原地,看着他那消失在门内阴影里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心头那股陌生的刺痛感并未消失,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不断扩大、回荡。
梅丽莎看看傅承夜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僵在原地的林樾,彩虹色的眉毛困惑地挑了挑:“金主妈妈?你……还好吗?”
小浆果昨天晚上:[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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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悲伤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