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死寂一片。T台上的喧嚣音乐、雷鸣般的掌声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遥远而不真切。地毯上那摊深色的香槟污渍,像一块丑陋的伤疤,刺眼地烙印在奢华的地毯上,也烙印在每个人的心头。
陶望舒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攥着潘达的袖子。潘达抱着同样被吓到不敢哼唧的小福仔,圆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的茫然。公输偃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紧闭的门帘和林樾僵硬的背影间逡巡。师寅捏着铅笔的手指关节发白,完全忘了笔下未完成的素描。
白微缓缓放下手中的香槟杯,杯底与玻璃桌面发出极轻的一声“嗒”。她微微侧头,清冷的目光透过镜片,平静地落在林樾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审视。
林樾还保持着那个微微前倾、准备说话的姿势,脸上的促狭笑意早已冻结、碎裂,只剩下纯粹的震惊和一种被巨大力量撞懵了的茫然。
她看着那扇兀自晃动的厚重丝绒门帘,仿佛第一次真正看到那个离去的背影所承载的情绪。
她刚才……说什么了?说他像他爷爷?说他死板?让他学学男模?
这些话,在她悠长到近乎麻木的岁月里,对多少后辈说过?带着长辈特有的、自以为是的调侃和关心。
那些小辈们,或惶恐,或讪笑,或恭敬地应着,从未有人……像傅承夜这样反应激烈。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隐隐的刺痛,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一阵风,连带着膝上那只睡眼惺忪的橘猫都惊得“喵呜”一声跳开。
“我出去透透气!”
她丢下这句话,声音有些发紧,甚至没看队员们一眼,也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包厢,朝着傅承夜离开的方向追去。
走廊深处,光影交错。
傅承夜并未走远。他只是靠着冰冷的、贴着抽象壁纸的墙壁,站在一处相对僻静的消防通道入口旁。
他摘下的墨镜被他死死攥在手里,金属边框几乎要嵌入掌心。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仿佛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滚烫的熔岩。
那双燃烧着怒火和委屈的金眸,此刻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覆盖——是懊恼,是难堪,是长久压抑后失控的自我厌恶。
他怎么会……怎么会如此失态?在那种场合下,对她……对那位……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他此刻最不想面对的气息。
傅承夜猛地闭上眼,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他不想转身,不想面对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或促狭目光、此刻却可能充满了惊愕甚至……鄙夷的眼睛。
林樾在他几步外停住了。走廊顶灯的光线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几乎要触碰到他紧绷的脚尖。她看着他宽阔却显得异常僵硬的背影,看着他攥紧墨镜、指节泛白的手。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远处秀场隐约的余音和他们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傅承夜。” 林樾开口了,声音不再是包厢里那种带着长辈调侃的轻快,也褪去了刚才追出来时的烦躁,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审慎。
傅承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
林樾走近一步,目光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你刚才……”
“对不起。” 傅承夜猛地打断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疲惫。
他终于转过身,却没有看她,视线死死盯着脚下光洁的地砖,“是我失控了。在公共场合失态,影响团队,有损……形象。非常抱歉,林顾问。我会写检讨,承担一切责任。”
他像在背诵一份格式化的报告,用公事公办的冰冷外壳,将自己汹涌的情绪死死包裹、镇压下去。那双金色的眼眸垂着,敛去了所有光芒,只剩下拒人千里的疏离。
这份刻意的、公式化的道歉,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林樾心头那点茫然和烦躁。
她看着眼前这个瞬间又变回那个“傅局长”的男人,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着他紧抿的薄唇和紧绷的下颌——那是一种受伤后,本能地竖起所有尖刺,将自己缩进坚硬盔甲里的姿态。
一股迟来的、混杂着愧疚和某种奇异钝痛的情绪,终于缓慢而清晰地涌了上来。
她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
“看着我。” 林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是命令,却又并非全然是命令。
傅承夜的身体再次僵硬了一下。他似乎在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抬起了头。
当他的目光终于撞进林樾的眼底时,林樾心头猛地一震。
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没有了燃烧的怒火,也没有了刚才的冰冷疏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委屈。像一头被最信任的人无端打了一巴掌、却不知如何表达的孤傲野兽,强撑着最后的倔强,但眼底的脆弱无所遁形。
这眼神,远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冲击力。
林樾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她活了太久,见过太多生离死别、阴谋诡计,自认早已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可此刻,面对这双属于年轻麒麟的、盛满了委屈的金色眼眸,她第一次感到了某种名为手足无措的情绪。
她张了张嘴,那些惯用的、带着长辈口吻的开解或调侃,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残忍。
“我……” 林樾罕见地卡壳了,她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他紧握的墨镜上,又落回他脸上,最终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坦诚,“我……刚才那些话,不是那个意思。”
她顿了顿,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试图剖开自己那层万年积攒下来的、习惯性的外壳:
“说像你爷爷……是因为你爷爷年轻时,确实也是个古板严肃、一丝不苟的小干部,跟你现在很像。”
她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没你大呢……板着脸的样子,跟你一模一样。我那是……是调侃他呢,顺带……也调侃你。”
她看着傅承夜依旧沉默、但眼底似乎有微光闪烁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说得更直白些,哪怕这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
“至于让你学学男模……咳,”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纯粹就是……就是觉得你看得太紧绷了,一点年轻人的活力都没有。这秀场多养眼啊,纯粹欣赏美好的事物,放松一下不好吗?整天案子案子,把自己绷那么紧做什么?”
“我没有……” 傅承夜下意识地想反驳自己并非死板,声音却低了下去。
“你有!” 林樾打断他,语气带着点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急切,“从乐辰市开始,到香港,到川蜀,再到这儿……你什么时候真正放松过?什么时候……像个年轻人一样,纯粹地开心过?哪怕一会儿?”
她上前一步,距离拉得更近,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尚未完全平息的、灼热的气息。她的目光直直地看进他眼底深处,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
“傅承夜,我不是在指责你的工作态度。你是个好局长,比很多尸位素餐的老家伙强太多了。我只是……”
她再次顿住,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最终,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无奈:
“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么累。像个……小老头。”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像羽毛般拂过傅承夜紧绷的心弦。
傅承夜怔住了。
所有的怒火、委屈、难堪、自厌,在这一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暖流冲刷、瓦解。林樾眼底那份罕见的、带着点笨拙的真诚和关切,像阳光穿透了厚重的云层,直直地照进他冰封的心湖。
她不是在嘲笑他,不是在否定他。她是在……关心他?用一种他从未想过、也从未奢望过的方式?
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间失去了所有反应的能力,只能怔怔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看着她那双褪去了慵懒和促狭、只剩下纯粹担忧和一丝懊恼的翠绿眼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走廊里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傅承夜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那副可怜的墨镜已经被他捏得有些变形。他低低地、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
“……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脾气。”
声音干涩,却卸下了所有防备。
林樾看着他那副样子,心头那点郁气也终于散了。她伸出手,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一个介于长辈和同伴之间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
“行了行了,” 她的语气又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懒散,却多了点温度,“多大点事儿。看个秀还看出火气来了。走,回去。”
她转身朝包厢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眼神有些茫然的傅承夜,嘴角勾起一个熟悉的、带着点促狭的弧度,补充道:
“哦,对了。检讨不用写了。不过……”
她眨了眨眼,“下次再掀桌子骂人的时候,记得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好带点瓜子去看热闹。”
说完,她不再看他,推开了包厢的门。
傅承夜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被墨镜硌出的红痕,又抬头看了看走廊顶灯柔和的光晕。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郁结和刺痛,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带着暖意的……轻松。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变形的墨镜揣进口袋,也迈步跟了上去。
包厢里,队员们见两人一前一后回来,气氛似乎缓和了不少,都悄悄松了口气。
林樾已经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看秀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
傅承夜沉默地坐回她身边的位置,这次,他没有再紧绷得像块石头,只是安静地看着T台,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悄然沉淀了下来。
白微端起那杯早已不再冰凉的香槟,浅浅抿了一口,镜片后的目光掠过林樾和傅承夜,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清冷。
包厢里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像一块巨石砸进林樾的心湖,涟漪久久不散。那份纯粹的震惊和茫然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发酵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搅得她坐立难安。
看着队员们小心翼翼、强颜欢笑试图活跃气氛的样子,林樾只觉得更加憋闷。
“咳,那个……”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有点累了,不太舒服,先回酒店休息。老朋友那边……帮我推了,改明天再见。”
她摆摆手,拒绝了队员们担忧的询问和陪同,几乎是逃离了那间充斥着尴尬余韵的VIP包厢。
回到酒店顶层套房,林樾把自己重重摔进那张柔软得能吞噬一切的天鹅绒大床。
窗外是米兰璀璨的夜景,流光溢彩,却丝毫照不进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她瞪着天花板上繁复的水晶吊灯,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我到底说什么了?”她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闷闷地想,“说他像他爷爷?这不是事实吗?老傅年轻时候不就是那个死样子!让他学学人家放松点,欣赏点美好的东西,这也有错?”
她越想越委屈,甚至生出一丝莫名的愧疚——虽然她完全不明白这愧疚从何而来。
活了上万年的青龙老祖,头一次被一个小辈吼得哑口无言,还如此心烦意乱。
睡意全无。林樾猛地坐起身,抓起床头柜上的卫星电话,想也没想就拨通了南溪的号码。电话几乎是立刻被接通了。
“喂?林樾樾?看秀看得流鼻血了?”南溪慵懒带笑的声音传来,背景似乎还有轻柔的音乐声。
“小红鸟!
”林樾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烦躁和委屈,一股脑儿把刚才包厢里傅承夜如何突然爆发、如何甩脸走人的事情倒了出来,末了还重重加了一句:“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小孩子变脸都没他快!莫名其妙就炸了。”
“还说什么轮不到我置喙……我置喙什么了我?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三秒。
然后,南溪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穿透力极强的、几乎要溢出话筒的无语和了然:“………………”
这意味深长的沉默比任何吐槽都更有力量,让林樾莫名更烦躁了:“你倒是说话!”
南溪长长地、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语气慵懒依旧,却字字如刀:“我说林樾樾啊,你这活了万把年的脑子,是不是光长在打架和摸鱼上了?情商都喂了饕餮吗?”
“喂!”林樾不满。
“喂什么喂!”南溪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你仔细想想,你对那小麒麟,跟对我们几个,态度一样吗?你会在君溟面前肆无忌惮地撩男模?”
“你会指着顾一白的鼻子让他学学谁谁谁别老气横秋?你会对着白微那张冰块脸开‘孙子辈’的玩笑?”
一连串的反问,像锤子一样砸在林樾心上,让她一时语塞。
南溪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点看透一切的戏谑:“当局者迷啊我的老祖宗。你把他当‘乖孙’‘小干部’逗着玩,觉得理所当然。可你有没有想过,人家小麒麟……未必想当你孙子啊?”
“……”林樾握着电话,彻底愣住了。南溪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她思维里某个一直被她忽略的锁孔。
一些模糊的、被她刻意无视的片段——傅承夜偶尔复杂的眼神、欲言又止的神情、在她身边时那种不同于旁人的紧绷感……瞬间变得清晰起来,串联成一条让她心惊的线索。
“我……我不知道……”林樾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茫然和不确定。
“啧,榆木疙瘩。”南溪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自己慢慢悟吧,别打扰我敷面膜。挂了,拜拜~”
她利落地结束了通话,留下林樾对着忙音,陷入了更深的混乱和沉思。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南溪优雅地揭下脸上的面膜,随手丢进垃圾桶。她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异国的灯火。红唇勾起一抹狡黠又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啧,一个迟钝得像块太古顽石,一个别扭得跟青春期撞上更年期似的……看得本小姐都着急。”
她自言自语着,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精准地翻找出那个标注着“小麒麟局长”的国际号码,毫不犹豫地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通。
“喂?我是APCH分局,傅承夜。”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背景里还有清晰的水流哗啦声,以及空旷空间特有的轻微回响——显然是在浴室里,水流冲刷的声音衬得他的嗓音比平时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被水汽浸润的、卸下防备后的微哑和脆弱。
南溪红唇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慵懒又直击要害的锋利,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
“喂,小麒麟~洗澡呢?正好,脑子清醒点。”
她顿了顿,声音像裹着蜜糖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核心,“其实,你喜欢小林子吧?你对她的感情,很不一样。”
“轰——!”
电话那头,水流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紧接着,是某种东西(也许是手机?)差点滑落、又被仓促抓住的摩擦声。傅承夜的声音彻底变了调,不再是刚才带着水汽的低哑,而是充满了被瞬间剥开伪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极致震惊和……慌乱。
“你……你说什么?!”
傅承夜的声音像是被骤然扼住了喉咙,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被窥破的慌乱,水流声似乎都掩盖不住那份骤然拔高的声调。紧接着是手机滑落又被他仓促捞住的摩擦声。
“没有!” 他几乎是立刻反驳,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御,“南溪小姐,请不要开这种玩笑。我对林顾问……只是基于工作关系和对前辈的尊重!”
电话那头的南溪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否认,发出一声轻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呵,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过呢……”
她的声音拖长了,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就算有,也趁早歇了吧。你们俩,几乎没可能。”
水流还在哗哗作响,傅承夜握着手机的手指却冰冷僵硬。
南溪的声音清晰地穿透水声,条分缕析,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判决书:“这不仅仅是年龄和见识上那道你看不到底的鸿沟。想想你的爷爷,想想你的家族。堂堂麒麟一族的嫡系继承人,去……追求一位和你爷爷并肩作战、甚至可能更古老的存在?你爷爷会怎么想?麒麟族的老古董们会怎么看?”
“光是想想那场面,我都替你们尴尬得脚趾抠地。”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复杂:“再说林樾。别看她今天对着男模跟个女流氓似的,那不过是她漫长生命里一点微不足道的、打发时间的乐子罢了。她活了上万年,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得到过?”
“年轻时跟着黄帝陛下征战四方,杀伐果断,那是迫于形势。后来天下太平了,她反而成了我们四个里**最少、最看得开的一个。”
傅承夜沉默着,只有水流声和他压抑的呼吸证明他还在听。
南溪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追忆的意味:“她安定下来后,追求者确实络绎不绝,男男女女都有,其中不乏……”
她的声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像你这样容貌、家世、前途都堪称顶尖的年轻人。青丘狐族、龙族、甚至天庭重臣之后……都曾对她表示过倾慕。”
电话那头,傅承夜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追问:“……很多人?都有谁?后来……她同意了吗?”
“呵!” 南溪的笑声清晰地传来,带着洞察一切的戏谑和了然,“小麒麟,你还嘴硬说没喜欢?这醋味儿隔着电话线都快熏到我了。惦记得要死吧?”
傅承夜:“…………”
他像是被戳中了死穴,彻底失语,只有紧握手机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南溪没理会他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那些人,无论多优秀,她全都拒绝了。理由五花八门,什么要精进功法,然后直接闭关修炼了好几百年。”
“出关后又说要搞事业,给自己取了个林樾的名字,寓意青龙属木,扎根人间。然后她就真的去搞事业了,赚得盆满钵满,富可敌国。那时候照样有人前赴后继。”
南溪的语气带着点无奈的好笑:“结果呢?统统看不上。她只丢下一句:‘男人只会影响我赚钱的速度!”
“后来,钱财、地位、权力……对她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她都拥有了,也觉得没意思了。就开始满世界游山玩水,结交各路朋友。”
“哦,对了,她跟你提过吗?她甚至在西欧帮她的教会朋友,亲手捣毁过一个极其难缠的邪教组织,蚀魂之拥。”
南溪的声音最后沉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清醒:“总之,她早就彻底看开了,真正到了无欲无求的境界。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你丢再大的石头进去,也激不起多少涟漪了。所以,傅承夜,”
她的语气变得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警告:“如果你还想安安稳稳地待在她身边,像现在这样偶尔能看到她,能和她一起办案、旅行,那就把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地收起来。藏好了,别露出半点马脚!”
“否则——”
南溪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一旦察觉,绝对会立刻消失。跑得比谁都快!她最怕麻烦,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局面。”
“尤其是……涉及到你爷爷和整个麒麟家族的复杂局面。她宁愿一走了之,躲到天涯海角,也不会让任何人难堪,包括她自己。”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死寂。只有哗哗的水流声,单调地冲刷着冰冷的瓷砖。
“……”
傅承夜最终什么也没说,连一句“知道了”都没有。只有沉重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
南溪也没再等,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在空旷的浴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傅承夜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立在花洒之下。冰冷的水流早已将他全身浇透,顺着他紧实的肌肉线条流淌,却浇不灭心底翻腾的燥热和……一种被冰水浸透的寒意。
他猛地抬手,狠狠关掉了冷水阀!
水流戛然而止。浴室里瞬间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滴落的水珠声。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紧紧攥住水管的右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金属水管被他捏得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那股从心底深处窜起的、无处发泄的燥热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索性再次拧开了花洒,这一次,毫不犹豫地将开关拧到了最冷的蓝色区域。
“哗——”
冰冷刺骨的水流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刺透皮肤,扎进骨髓!
巨大的温差让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但这极致的冰冷,似乎终于短暂地压下了心头那股灼人的、名为妄念的火焰。
他闭着眼,任由冷水冲刷,仿佛在经历一场酷刑般的洗礼。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关掉水阀,扯过浴巾胡乱地擦拭着身体。寒意深入骨髓,让他裸露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走出浴室,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水珠顺着脖颈滑落,带来阵阵凉意。房间里暖气充足,与皮肤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米兰璀璨迷离的夜景,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繁华而遥远。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浴袍下的身体依旧残留着冷水带来的寒意。南溪那番如同冰锥般的话语,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回响,反复敲打:
“无欲无求……”“看开了……”“躲到天涯海角……”“怎么面对你爷爷……麒麟家族……”
每一个词,都是一道沉重冰冷的锁链,将他心底那刚刚冒头、还未来得及看清模样的悸动,死死地、无情地锁进了万丈深渊。
窗玻璃上,映出他模糊的身影,湿发凌乱,眼神空洞,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真的……只能是这种关系吗?上司与下属?前辈与后辈?甚至……在她眼中,只是“乖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能?
这个认知带来的冰冷绝望,比刚才的冷水澡,更加刺骨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