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真没有想到,她在永海上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乐碧云。
凤凰贴着海面低空飞行,虞真眼尖地看到前方飘着一只小舟,便盘旋着靠近。离得近了,她意外地发现,这小舟看起来甚是眼熟,像是……像是碧云师妹让她挑选的三件法器中的一件。那时候她曾拜托碧云师妹,想要一件能渡过永海的法器,后来她挑走了最普通的那件。
小舟之中,少女抱膝而坐,瑟缩着身体。听到有声音,立刻警觉地抬头四顾。
她的眼睛已不知流过多少恐惧的泪水,长久地红着,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凹陷,脸色也很不好,灰突突的,一望过去不难看出上面写满了茫然和无助。
“虞,虞师姐……”
乐碧云第一眼看到虞真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反复揉了揉眼睛,直至她那干枯的眼眶又一次激动地流出了委屈的泪水。
“真的是师姐,师姐……”
没等说完,乐碧云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
“没事了,师妹,已经没事了。”
虞真把乐碧云从小舟捞上了凤凰背上,慢慢抚着她的背,好一会儿她才停止了抽噎。乐碧云听着虞真镇定的声音,似乎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
“碧云师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独自在海上?”虞真想,也许乐碧云能解开她的一些疑惑。
“那日,爹爹一大清早就打发我去桃宵岛上帮他采些灵胶,说是有急用……”
乐碧云神情还带着些恍惚,慢慢陷入了回忆。
那日的仙宗,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并没有任何不寻常之处。
早晨,乐碧云有些怄气,近来娘亲已经连遮掩一下都懒得做了,总是明晃晃地偏袒阿弟。
刚才在饭桌上她和阿弟吵了起来,娘亲竟然叫阿弟别和她一般见识,还叫他“别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想想以后”。饭后,娘亲还催着阿弟,问他东西都准备齐全了没,阿弟哼哼哈哈地点头,然后两人就这么一道走了,连句话都不和她说,完全像是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乐碧云觉得他们越来越奇怪了,她闷闷不乐地回了房,也没心思修炼,就趴在桌上发呆。自从上次闭关失败,她就对修炼失去了热情。这时候传讯器亮了起来,是爹爹!可是……爹爹平日并不经常传讯给她的,这会儿能有什么急事呢?
乐碧云疑惑地接起了传讯,问道:“爹爹?”
“碧云,爹爹现在需要一些灵胶,有急用,你这就去桃宵岛上采一些吧。”
少女的眉头闪过一丝疑惑,爹爹很少吩咐她去做这些杂事的,今天这是怎么了?不过她也没拒绝,想着兴许是爹爹身边恰好没有合适的人可指派,便答应道:“好,爹爹需要多少?”
“一筐就好……碧云,谢谢你,这些日子你受了不少委屈,是爹爹对不住你。”
传讯器那头乐宗主的声音听起来前所未有的温柔,让乐碧云一大早上的气闷都缓解了,爹爹还是疼她的,是最疼她的。
“爹爹哪儿有对不住我,我这就去帮爹爹采灵胶。”
乐碧云高兴地切断了传讯,坐着灰牛兽飞到海边。灵胶多用于炼制丹药,是一种只在桃宵岛上生长的植物,她从长明宗的海边坐小舟得半个时辰才能到。海水漫漫,让人无聊地打起了呵欠。
可是,就在乐碧云马上要到达目的地之时,大爆炸发生了!
震天的轰隆声朝着耳膜袭来,乐碧云这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突然失聪了。她下意识地运转起灵力把自己保护起来,努力分辨着周围的情形。
只见长明宗的方向尤为惨烈,爆炸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极致且浓郁的黑红色将整个天幕整个海面都染上了一样的色彩,整片仙宗大陆在突然的变化中已然面目全非!
浓烟滚滚升腾,汽浪不断向外扩散。平静无波的永海此刻仿佛变成了一锅沸水,奔腾着,咆哮着,向外涌去,誓要把这爆炸的力量传至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乐碧云感觉到这股力量即将波及到自己!她顾不及多想,慌手慌脚地将船舱的盖子盖好,用全部的灵石让小舟加速往外逃。颠簸和浪头不断侵蚀着她的感官,恐惧凝成了珍珠,一串串从她的脸颊滴下。
突然,一个不明物体从爆炸的方向朝乐碧云的小舟撞击了过来!她吓得双眸圆睁,抱紧了自己的头!不过瞬息之间,小舟触发了防御机制,向那个物体发出了攻击,将其击落在永海。乐碧云颤抖着向海面看去,才发现那竟然是一个人!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仙门弟子!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曾经得天独厚的宗主之女,痛苦地跪坐着,泣不成声。她的精神好像一下子被击溃了,完全忘记了自己还能做什么,还应该做什么,只知道瘫坐在舟内,缩成一团。
等到海上的风浪基本平静了下来,乐碧云已经不知独自发了多久的呆。她感到一丝饥饿,又懒懒地不想动弹,回望着长明宗的方向,又害怕得不敢回去,谁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呢……直到虞真出现在她面前,满腔难以诉说的情绪才找到了出口。
停止回忆的乐碧云,说着说着又陷入了悲伤自责。
“师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发动攻击的……我本来,本来可以解开法器的防御阵,只是当时我太害怕了……呜呜呜……”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在眼前消逝,任谁也不能对此无动于衷。可是事已至此,再多的伤悲也无济于事。听乐碧云所述,虞真猜测因为这场大爆炸而死去的人恐怕有很多,只是那些人的消逝没有被亲眼目睹罢了。在目光不至之处,生命最后变成了不能确定的数字,如此脆弱。
虞真柔声抚慰乐碧云:“不是你的错,碧云。没有你,爆炸也会发生,这是不可避免的。害怕是正常的,谁都会怕。没关系的,一切都过去了……”
现在看,恐怕得回到爆炸发生的地方去看看,才有可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虞真带着乐碧云不断向长明宗方向飞行,中途零零散散救下了三、四个人,他们都是最后的幸存者。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谁也没有准备,有的弟子还正在做任务,有的弟子正在宗学,在从未预料过的巨大冲击下,距离近的弟子都没能逃过一劫,极少的幸运儿被卷入海中后极力保全了自己。
虞真自己带着乐碧云骑在凤凰身上,乐碧云拿出了两艘法器小舟,得救的弟子都坐上了小舟休息。所幸乐碧云的储物戒中还有数不清的灵石,之后尽可以支撑小舟航行。
看着这些人,乐碧云突然觉得自己的情况还算好的了。至少她有法器,也没有受伤,不至于那么狼狈。
这时,虞真听到了呼救声。
“来人啊!救命!我们在这儿!”
凤凰的身形较大,也许还有幸存者发现有人来了,所以试着呼救。
虞真寻着声音的出处,发现了一块浮木。再一看那半趴在浮木之上的两人,正是她的爹爹虞福生和娘亲虞夫人。
“爹?娘?”
虞夫人此时已经在海里半泡了许久,发髻散乱,衣裙皱褶,不复从前的一丝精致。她瞧见虞真坐在凤凰之上,停在半空中,眼中涌出了平生从未有过的激动。
“真儿!是你吗,真儿!你来救娘了!”
虞福生也激动得不行,看虞真的目光从没有这么喜悦过。
“是我来了,没事了。”
虞真听到自己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她没想过再一次见到父母居然是以这种方式,不过经历了出走仙宗和在人间的种种,她已经对他们不再有抱有怨,也彻底释怀了。
父母二人被转移到了小舟上,惊魂未定的夫妻两见虞真露出要走的样子,立刻慌了神。
虞夫人仰着头,目光紧紧地盯着虞真的脸,说:“真儿,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你要把我们就这么留在这儿,啊?”
“我得回长明宗看看。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你们可以在这儿等我。不过若你们想与我同去,也可以。”虞真想要尽快探明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听虞真这样回答,虞夫人却马上说:“不,不用了,我就在这儿等你。”
“真儿,你去吧,我在这儿陪着你娘。”虞福生道。
虞真点点头,道:“不必担心,我很快就回来。”然后她便由凤凰载着飞走了。
看着飞远的虞真,虞福生安慰虞夫人:“如兰,你就别担心了,你看真儿那骑的可是凤凰,定是有奇遇。她能赶在这个时候来救咱们,就是天意啊!”
“是啊,是天意,是天意让真儿救了咱们!好在没听霜儿的话……要不然……”虞夫人现在想起来还一阵后怕。
异象发生的时候,夫妻二人和陆霜儿刚好在一起,他们三人一起被冲到了海中。幸运的是,他们抓住了一块浮木。一开始虽然风浪甚大,咬着牙,用尽全部灵力,也就挺了过去。可后来,他们遇到了一伙儿人,那伙儿人估计刚好在外做任务,开了一艘很大的船。陆霜儿很想到大船上去,那样就不必在浮木上继续遭罪了。
虞福生看着那伙人不太好相与,劝陆霜儿先观察一下,陆霜儿却执意要上船。虞夫人哪儿见过这等事,没了主意,但见丈夫阻拦陆霜儿,便也跟着劝了两句,叫她先听话。
以往陆霜儿对虞夫人从来是言听计从,虞夫人说往东她绝不会往西,虞夫人生气了她比谁都上心,定要好言好语宽慰一番。可谁知,陆霜儿这时候好似变了一个人,不但不听劝,反而讥讽虞夫人:“听话?虞真倒是听话得紧,可是又得到了什么呢?人就是该为自己活着,现在你们给不了我好出路,也别拦着我奔前程!”
虞夫人惊愕不已,陆霜儿一向最乖巧可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一时间,她竟说不出话来。想到往日里她是如何斥责虞真,又如何维护陆霜儿,现在觉得可笑又可悲……
夫妻俩看着陆霜儿与大船上的人说话,又看着她上了船。四大宗一向不睦,那船上的人穿的是青云宗的弟子服,接了陆霜儿上船后,还意味不明地瞥了夫妻俩一眼。
谁知道,接陆霜儿上船的那些弟子只是为了抢她储物戒里的东西,东西一到手就把她打得奄奄一息,扔到了海里。他们大概是觉得宗门已毁,没有灵石灵宝无法继续生存,所以才奉行劫掠之道。
虞福生和虞夫人先是经历了海上的风浪,又目睹了陆霜儿的经历,又害怕又气愤,内心已经要崩溃了。幸运的是那群人自己也开始内斗,一船人争得死去活来,最后都死了,也就没有人再对他们下手。
再见到虞真时,夫妻二人再也不是从前那种态度了。虞夫人以前不喜欢虞真,从不考虑虞真的感受,如今却很庆幸自己是虞真的娘,庆幸虞真还愿意管她。
而在他们百感交集之时,虞真已经飞到了爆炸的发生地。
凤凰在仙宗之上盘旋,虞真和乐碧云惊诧不已。她们想过这里会被毁损,却未料到会如此严重。远看还能看出大致轮廓的仙山,近看却只剩下满目疮痍。
长明宗受损最为严重。曾经的灵脉所在,如今变成了深而焦黑的深坑。主峰几乎不存,其他几座峰也都被炸毁。满宗断壁残垣,找不出往昔繁盛的一丝影子。其他宗的情况也是一样衰败,只是看起来比长明宗的惨烈好上那么一丢丢罢了。
虞真在这片废墟中走着,一步一步,感受到无尽的荒凉。
“师姐,你看!”乐碧云突然俯下身来,拾起了什么递给她。
虞真接过来,用手轻轻抚过,才发现这是宗学所挂的匾额,被毁损得只剩下一个小角儿了。
“这里竟如此惨烈,究竟是怎么回事?”
虞真陷入了困惑。好端端的仙门,怎么会有范围和力度都这么大的爆炸发生?四大宗的宗主难道对此没有丝毫觉察吗?
乐碧云想到自己的爹爹、娘亲和阿弟,声音颤抖着说:“师姐,你说,这儿的人,会不会,会不会都……”
就在这对师姐妹茫然无措之际,高空处陡然出现了一片光幕!似宏大的蜃景,又似一种巨大能量所产生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