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的光幕如时空的缩影,其上缓缓汇聚出一些人的模样。
看样子,这是在长明宗主峰的凌云阁内,约有四十几个人正聚在一起。
“碧云师妹,你瞧,那是不是乐宗主?”虞真首先发现了乐宗主一家,指着光幕道。
乐碧云点头肯定:“确实是爹爹。”她看向乐宗主旁边,发现娘亲和阿弟也在。
“除了我,家里人都在……”
乐宗主一家确实在内,同在的还有长明宗最顶尖的五位长老及其家眷。甚至于整个凌云阁内罕见地凑齐了四大宗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赤瑕、青云、沉水三宗的宗主不在,那些平日里普通弟子连见一面都难的站在权力巅峰的人,此刻倒是十分齐整。
这些人明显是以乐宗主为首,看他众星捧月式的位置就能知道。
光幕上,一切正在上演,神奇的是,虞真和乐碧云竟然可以听得到声音。
只见乐宗主站出来,面向所有人道:“既然人都到齐了,本宗主不免啰嗦两句。大家都知道,为了这一次,我们做了多少准备,费了多少心血,本宗弟子收集了多少天星草、多少珍奇异宝,才为大家争取来拓展经脉、重塑体质的宝贵机会,这些万不可被浪费。若有体质未能重塑成功者,切不可抱有侥幸心理,那边灵气浓郁充沛,远不是在枯竭中修炼的经脉所能适应的,我劝大家最后再确认一遍,所带家眷是否均已稳妥。”
底下的人听到这话,有的老神在在,有的却开始慌张。长明宗蒋长老的妻子蒋夫人神色尤为紧张,蒋长老留意到妻子的异样,赶紧问她:“玲珑,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
蒋夫人攥紧了丈夫的衣袖,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我上次闭关到最后,最后关头失败了,没敢告诉你,这是不是很要紧……”
蒋长老头瞬间疼了起来,皱着眉指责她:“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虽然蒋长老和夫人两人说话声音并不大,但还是惹来了周围人的关注。
“蒋长老,怎么回事?”乐宗主出声询问,语气中带着一丝凝滞。
蒋长老回握着夫人的手,一时间有些语塞。
“宗主,她……”
乐宗主却不容他说完,便强势打断,说:“蒋长老并非不明事理。若是夫人体质未改,到了那边也只会爆体而亡。况且,多送一人过去,耗费的能量更多,风险可是会更大。要怎么处理,想必长老应该清楚才是,千万可别犯了糊涂。”
听了乐宗主的话,蒋长老明显动摇了,放开了夫人的手,而蒋夫人直视着丈夫的眼睛,想要看清他的抉择,却遭到了回避。蒋夫人颤抖着,在众人的目光中发了疯。
“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你们都可以去,只有我不行!凭什么我就该留在这里等死!你们知道,会有多少人因为你们而死去吗?为什么!凭什么!你们这些疯子!你们全都该下地狱!”
蒋长老看着如此模样的夫人,手起了几次,才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她给打晕了过去。
乐宗主如此才满意了,又对蒋长老说:“长老不必如此犹豫。现如今灵气不存,仙门枯竭,灵根异禀的人早就能感知到在此修炼的时日不多了,继续留在这里,走到生死关无非是早晚的问题。异界的裂缝即将被打开,能继续活下去的人才有希望。”
众人虽为蒋夫人感到惋惜,却都点头认可了,将长老也无话可说。
这时光幕突然暗了下来,其上出现了雪花一样的纹路,像是突然被截断了。
乐碧云久久难以回过神来。爹爹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他们要一起离开仙宗,却把她抛弃了吗……
“虞师姐,方才那蒋夫人她同我一样,都是在最后的闭关中失败了。之前爹爹同我说,只是想帮我改善体质,难道,难道这就是他们所说的要拓展经脉?”
虞真感到很惊讶,没想到乐碧云所说的闭关竟然是这样,她思忖着,回忆着,而后说:“宗内确实近两三年都在频繁发布搜集天星草的任务,原来是为了帮人拓宽经脉,好适应灵气浓郁的……异界。”
“我就说,娘和阿弟为什么那么奇怪,这一切都说得通了!自我闭关失败后,他们待我态度大变,娘亲甚至无视我的感受,而爹爹近来却格外宠我,不仅为我大办生辰,答应我去秘境,还应允我诸多法器、宝物,原来是他们要抛下我,所以无所谓,所以愧疚……原来,他们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只是瞒着我罢了。”
“师妹……”
虞真看着乐碧云这样,有心想安慰几句,但她明白再多的话语也抵不过事实带来的冲击,乐碧云需要自己慢慢消化。也许乐宗主对女儿最后的好,就是支开她去桃宵岛,避开了直接被爆炸波及的命运吧。
其实虞真现在的感情也很复杂,对乐碧云的遭遇她很同情,但她不能理解乐宗主这一小群人的所作所为。他们明知道仙门的灵气不足以支撑多久,却举全宗之力,密集准备,私下偷偷离开,而让成百上千的宗门弟子在毫无知觉中就被剥夺了生的机会,而这些弟子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恍惚间,虞真想起自己离开仙宗前的事。那时在悬崖下的山洞里,她曾听到乐宗主和那个叫做清漪的疯女子对话。乐宗主叫清漪跟他走,因为长明宗有了独领风骚的底气,有了其他三大宗不敢想象的灵气和未来。那叫清漪的女子不肯和他走,他还叫对方不要留在原地等死。
当时虞真还不懂他们话中的深意,现在她懂了,只觉脊背发凉。难道,这就是仙门之长的处世之道?虞真简直都要怀疑,这是什么世道了。
还没等虞真感概完,光幕上的雪花消散,又开始显现出影像。虞真猜想,这种影像的形成也许和某种能量的剧烈变动有关,不然不会是这样断断续续的。
只见一个手下走到乐宗主身边道:“禀告宗主,四大宗灵脉处的装置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乐宗主点点头,赞许道:“办得不错。”
这时,一位赤瑕宗的长老突然站出来说:“乐宗主,既然四宗灵脉已然联通,是否再探查一番异界的情况再出发?”
乐宗主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回答道:“这异界本是我在十年前偶然发现的,观察良久,才决定举全宗之力去往那里,不会轻易出问题的。”说完,他拿出一面金光闪闪的镜子,又使了一种特殊的法术,凌云阁内便可以看到异界的情况了。
所有人都用热切的目光盯着那面镜子。
只见上面浮现出一个鸟语花香的所在,水源充沛,生机环绕,无比宁静又美好。茁壮的大树看起来不像仙宗有的品种,不知名的小动物时而逗留,呈现出一片郁郁葱葱蓬蓬勃勃的景象。而且,不知这镜子是什么稀罕法器,通过它竟然能嗅到灵气的味道!
看到这里,一众人等都安心下来。
乐宗主再次发话:“灵脉即将被炸毁,异界的空间裂缝马上就要被打开,大家打开防护罩,做好准备。往后,我们便可开启下一个鼎盛的仙历元年!”他的语气中饱含激动,仿佛那想象中的盛世已然降临。
随着乐宗主的命令,这几十人身上亮起绿色的光束,形成了交错的阵型,而凌云阁内连接着四宗灵脉的管道已经开始源源不断地输送能量。不知乐宗主施展了什么法子,四宗澎湃的灵气与灵脉之力在瞬息之间便被抽干,汇聚在一起。
凌云阁就矗立在长明宗的灵脉之上,从阁内往外望去,可见一团巨大的灵力能量在不断汇聚、缩小、凝实。这团力量发出可灼烫一切的温度,疯狂地旋转变化着,直到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能量。
爆炸发生了!
昏天黑地的爆炸撕开了一道口子,天幕像是碎裂了一般,展现出和异界相连的“门”。那后面,就是乐宗主一行人梦寐以求的修炼福地!
黑尘漫漫,土崩石碎,但这四十几人却没有受到爆炸的影响,而是在某种神器的掩护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空间的缝隙,进入了异界。此后,那裂缝仅仅维持了几秒,就又完全闭合了。
至此,仙门范围内几乎大部分的灵脉、灵石均已被榨干,曾经的长明宗主峰更是化为满地齑粉。然而爆炸的影响并没有结束,聚集的能量爆炸让长明宗几乎不存,其他三宗也因灵脉过度使用而发生了接连的爆炸,整个仙宗地带全部受到了重创。
各宗的灵脉一般都在主峰范围内,因而灵脉爆炸对主峰和宗主的影响是巨大的。其他三个宗的宗主,恐怕都已在此劫中丧命。
……
光幕再次布满了雪花,上面的影像渐渐淡去。之后的一切,乐碧云都已经知道了,无非是巨浪滔天,人命如蝼蚁,就连虞真都在人间都体会到了海浪对大陆的侵袭。
虞真虽然想过这场爆炸可能就是仙宗之人造成的,但却未料到竟是为了去异界。
原来,还有不同于这个世界的所在。不过,这就可以成为理由吗?!乐宗主抛弃了宗内所有普通弟子,联手三宗的长老乱用灵脉之力,甚至不惜制造一场仙宗浩劫,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为了让仅仅几十人能到灵气更充裕的异界,他们牺牲了成千上万人!想来如此可悲,那些被牺牲的弟子们恐怕至死都在为宗门做着贡献。
这个世界,明明可以变得更好,明明人间也可以有灵气产生,可乐宗主和他的追随者们,偏不要好好保护这里,只想一走了之。就像是穿旧了一双鞋子,随随便便丢弃了,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他们所想的是,找一双新的,更华美舒适的鞋子来穿岂不是更好?
乐碧云看完前因后果,一时间无法接受。她愣愣站着,呆着,任由酸涩的眼泪被吹入风中。
作为宗主之女,乐碧云出生在长明宗的荣耀和强大中,也从来都为有一个宗主爹爹而自豪。她从未想过那些不过是虚幻而不堪一击的幻觉,她的家、她的宗门、她的信念和她的一切仿佛都随着那场爆炸而坍塌了。
此时光幕上又开始出现刚才看过的影像,一遍一遍……而包围着虞真和乐碧云的是无尽的荒凉和伤感,在这废墟一般的所在,在如此巨变之后,人生仿佛陷入了暂时的迷惘和惆怅。
留在这个世界的人,没有人知道乐宗主带走的那群人的后续,但那道裂缝后的一切,并不似想象中那般美妙。
在穿梭到异界的那一刻,乐宗主一行人的感受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复杂的,爆炸的猛烈让他们心中稍有不安,全新的世界又是如此陌生。不过他们马上就被那里的一切所吸引了。
确实如乐宗主所说,异界的灵气十分浓郁,这让从前在枯竭中修炼的众人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爽!他们经过多次闭关,改善体质,拓宽经脉,就是为了适应这里的灵气,而且到了这里就再也不用担心修为停滞,长久不能进阶了。
蒋长老见到异界的一切,心中对夫人的愧疚也变得淡多了。这个世界实在太美了,美得令人惊叹。虽然仙宗也很美,但那更多的是一种宏大、古朴之美,不像异界,完全像是天上的仙境一般,到处都是鲜艳美丽的色彩和新奇的植物。
他们在这座乐园肆无忌惮地探索着,兴奋着,庆祝着,激动着,像饥渴的旅人终于找到一汪清泉,像贫瘠的农人终于迎来了久违的丰收。
这时,沉水宗郑长老的女儿突然指着前方道:“你们看,那棵树好大好大啊!”
众人看去,只觉得神奇非凡,那树竟有数十米宽。乐宗主不由抬头仰望,想看看这么粗壮的树到底有多高,可他的脖颈都仰得疼了,却还是看不到头。
突然,那颗树动了起来!往他们这里移动了!这时他们才知道,那粗壮的“树干”哪里又是树干呢?那是巨兽的脚跟!
几头巨兽迈着凌乱的步伐聚在一起,好像马上要开始一场斗争!而乐宗主一行人就像小蚂蚁一样,在巨兽的脚下抱头乱窜。
乐宗主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观察了十年的这片异界会是这样!明明每次查看都是一派平和景象,甚至没有出现过一只中型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乐箫乐宗主所不知道的是,他所见裂缝后的世界一角,只存在于漫长时间中的一小段。这些巨兽有自己的生存规律,由于体型巨大,需要定期进行休眠。而每隔二十年,它们又会结束休眠,开始在异界中抢夺地盘和食物。乐宗主观察的那十年,刚好是它们一个休眠轮回中的最后十年。
就这样,刚刚还兴奋无比的仙宗最后的高等人士们,疯狂奔跑逃命。遗憾的是,他们大部分直接死于巨兽脚下,有幸逃走的少数人也陷入了危机重重的境地,时刻胆战心惊,不知自己还有多少个来日。
这便是,他们牺牲整个仙宗换来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