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楼二楼的雅间内，萤国太子和谷国国君同桌而坐，空气中有两股气流正在对峙。店小二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汤圆，却没有一个人动勺子。
良久，还是云衡先开了口：“太子实在不必多虑，云某此行并无恶意。”
“哦？那云国主不如说说，您为何会出现在我康都的上元灯会？”
秦昭还揣摩不透对方来意，不过见云衡的样子倒不像是来找茬的，便先观察一番。
云衡脸上堆起笑意，也不扯七扯八，直接道：“云某听说，太子殿下在琼城和裕州城大行开垦之道，不知这可是真的？”
虽云衡的口吻是在问，但秦昭知道对方已经掌握了确信的消息，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上了门。
“那么云国主想如何？”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秦昭也就干脆地回答了。
“太子当知，谷国一向不喜争斗，非必要并不主动开战。然而近些年来，各国为了土地争端不断，谷国也难以在这乱世中独善其身，势必要做出抉择。一旦战争，总是难免消耗，生命、土地、财富都在战争中不断逝去，云某一直在想，若是有其他办法能为谷国争取更多的空间，该是国之大幸。”
云衡这么说，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想拿到去除瘴气的方法，复制萤国的这一套，也在谷国开垦更多土地。不过，有来有往才是正常，谷国想要获取，必然需要付出。
“云国主打算，用什么来换取这个办法呢？”
秦昭这是想看看对方是否有足够的诚意。他没有一下子就拒绝云衡的提议，因为萤国现在底气并不强，若是能暂时找到有力的盟友，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若是太子派人来谷国除瘴，两年之内凡沐国出兵，谷国可与萤国共同对敌。谷国和萤国之间，生意往来皆可互通。”云衡说话的语气十分温和，但这话的分量却不轻。
秦昭的眼神变得凝重起来，道：“云国主的许诺确实令人动心，可我怎知，您一定会遵守承诺呢。这种事上，可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少年储君知道，这个时候容不得退缩。云衡的风评在诸国君当中一向较好，但谁也不能保证他就不会食言。
云衡早已料想到秦昭会有所疑虑，毕竟不是件小事，而且萤国要先出力。他起身站到旁边的少女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后道：“这位是谷国的嫡公主，也是我云衡唯一的亲妹妹，云筝。在你们的人归来之前，她会留在萤国。”
云筝朝秦昭友善地笑了笑，少女的眼神带着天真和骄纵，一看就不曾受过委屈。云筝公主确实是谷国最受宠的公主，也是云衡一母同胞的妹妹。云衡能让她作为人质留在萤国，看来合作的决心十分强烈。
“此事切不可外传。”秦昭思量片刻，还是同意了云衡的提议。
萤国没有太多选择的空间。与谷国正面联合，至少还能挣得一些喘息的时间。而且，就算不答应云衡，他也一定会想其他办法。死守着去除瘴气的办法，只在萤国发展，早晚会招来更多国家的掠夺，到时候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窗外烟花漫天，宛如彩色云霞，见证了两国之间关键的一步。
东宫，虞真又一次收拾起了行囊。
小沅手上拿了一个大托盘进了屋。
“虞姑姑，这几身是新做的衣裳，收进包袱里一起带走吧。”
“知道了，小沅，多谢你想着我们。”虞真接过托盘，见她和阿焱的衣裳都有，初冬和春衣都很齐备，便知小沅用了心。
“姑姑，你们这回是要去谷国？诶，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去过别国呢，等你们回来了定要告诉我那里怎么样，好不好玩儿！”
“既然你怎么好奇，不如随我一起去吧？”虞真见她好奇的模样，忍不住逗逗她。
小沅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巴巴道：“姑姑别开我玩笑了，东宫离不开人，我怎么可能去……”
虞真摸摸她的头，说：“好了好了，去不了就去不了，去了有什么好？去那可是要干活儿的。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到时候我都给小沅带回来不就行了？”
小沅这才笑了开来。
“这是在笑什么？这么开心。”是秦昭来了。
“没什么，小沅在帮我收拾东西呢。”虞真回答。
秦昭感慨非常，道：“阿姐又要出远门了，诶，这东宫又只剩下我这个孤家寡人了。”
“你这样说我可不同意，云国主不是把如花似玉的公主妹妹留下与你作伴了吗？怎的还能算孤家寡人？”虞真说着，嘴角都快憋不住笑意了。
秦昭长叹一口气说：“今时不同往日，阿姐再也不似从前单纯了……”
虞真索性也不压抑自己了，想笑就笑，笑完了才想起来要问一句：“不过，那位公主，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好好供着呗。”
秦昭怎么感觉熟悉的头疼好像又回来了。公主的安危需要保护，不能太亏待人家，但又不能太声张。毕竟云衡是私下来找他的，云筝公主是以养病的名义送到了谷国边远的温泉别院，他派去的人也是以做生意的名义去谷国，明面上并不通过朝廷。
“对了，阿姐这次去，不必太顾及他人，若是云国主提出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直接拒绝就好。有任何头疼的事，便给我传信。”秦昭叮嘱道。
虞真知道秦昭是不放心，遂回答道：“知道啦。以我现在的修为，可不是随随便便几个人就能困得住的，应该是他们害怕才是。”
“那就好。我对云衡的了解没有那么深，阿姐与他相处还需谨慎。”
虞真点点头记下了。新的一年，她又要踏上新的旅途，真是奇妙啊……
和虞真同行的有老朋友林深林大人，还有其他几位秦昭的手下。虞真只知道有两个人是研究农学的，另外的人就不太清楚了。虞真和阿焱名义上是太子殿下的眼睛，在一群人里瞧着也没那么显眼了。
他们长途之旅的终点是一个叫做“平月”的城池，作为距离谷国都城央都最近的大城，地域十分广阔。而且，由于平月城冬天更暖夏日更凉爽，云衡是有一座行宫在此的，安置萤国一行人根本不成问题，甚至他们每个人都拥有独立又宽敞的房间。
天色已经不早，云衡为所有人准备了丰盛的晚膳。
阿焱好奇地看看桌上，好些菜他都没有见过。虞真也没想到，他们的待遇这样好。
年轻的君主发了话：“储位不必客气。今晚做的都是我们谷国的特产，希望你们能吃得习惯。吾朝务繁多，不能多留，在此先饮一杯，还望诸位能齐心协力，去瘴开荒。”
众人点头陪饮，连虞真也喝了两口酒。回味片刻，居然有甘甜的感觉。
后来云衡赶回了央都，而虞真一行人好好休息了一晚，从第二日起开动了起来。
平月行宫修得十分雅致，地处山水环抱之中，显得气韵幽然，这里的冬天也比康都要更暖和一些，至少虞真穿上斗篷后在外面完全不觉得冷。
出了行宫的范围再往北走，就能看见大片大片的瘴气地。
虞真按照自己的节奏带着阿焱除瘴，进展相当快，没几日功夫就在瘴气地中打通了一条出路。一大片混沌的瘴气被分开成了几大块，方便逐一击破。基本上日头正高时出门，日落之前就能快速结束一天的除瘴。虽然在这里住得很舒服，不过虞真还是想快点回到康都，那儿才是她的家啊。
林深和虞真在裕州城已经配合过很多次，自然清楚她才是来除瘴的，其他几人只是顺道来研究一下谷国的环境，各自之间倒也互不干扰。
不过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云衡虽然不在，但行宫里伺候的人可都留着心呢，摸索了一段时日他们就明白了，除瘴的活儿实际是萤国唯一的女子带着个小童在做。
央都星汉宫，云衡正在灯影下批阅奏折。
心腹官员这时进了殿，禀道：“君上，萤国和平月有消息传来。”
“递上来吧。”
官员恭敬地呈上密信，云衡拆开第一封，眉头舒展了一些，是妹妹云筝寄来的。她说在萤国一切都好，叫阿兄不用担心。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妹妹虽然平时娇气爱闹了些，却还是识大体，愿为他着想的。这次留在萤国做质也算是委屈了云筝，云衡都想着回来后如何补偿她了。
云衡提笔写下回信交给侍从，另外又吩咐人给公主送去衣裳、首饰、妆粉、被褥、家具等数十件，生怕云筝在秦昭那里过得有一点不舒坦。
接着他又拆开了第二封信。这封信倒是有点意思。看完后云衡想，也许应该去行宫多转转了……
这日，恰逢半月一次的休朝，云衡先是到自己的私库转悠了一圈，点了好多东西走，又坐上了去平月的马车。他到行宫门口的时候，正巧赶上虞真回来午歇。
刚来的那天晚上虞真是见过云衡的，便给他行了个礼。云衡刚要开口喊她，就见她扯着阿焱飞快地走了，他瞬间有些哭笑不得。哪次姑娘家见了他不是笑脸相迎，什么时候他有这么吓人了？
不过方才单独一见，云衡才留意到，这位姑娘确实长得不俗。当初在康都上元夜的记忆又鲜明了起来，与现在重合在一起。那时就见秦昭与她一起赏灯游览，似乎对她十分依赖的样子，且传说她是东宫里第一有名望的姑姑，若是想让她倒向谷国，怕是有些难度……不过，总是要试一试的，是人就会有所求，但看她所求的他云衡能不能给罢了。
这厢虞真解了斗篷，用热水给自己和阿焱洗了把脸，正等着厨房送饭菜来呢，谁知行宫的宫女来通传，说是今日君上请虞真一起用午膳。
虞真有些摸不着头脑，请她一起吃饭？为何？既然人家请了不去也不好，不过阿昭叫她提防着云衡，那她只吃饭少说话就没毛病了。
宫女引着虞真和阿焱进到了一处静谧的宫室。梅香环绕，白雪作诗。虞真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装饰格外有品味些，像是行宫中一处特别的存在。
“虞姑娘来了，快请坐。”云衡表现得十分从容、亲切，并不摆国君的架子。
“多谢云国主。”虞真则显得客气疏离。
云衡并不在意虞真的反应，接着开口：“不知虞姑娘这些日子在行宫，住得可还舒心？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虞真只答：“这里一切都好，有劳云国主费心。”说完，便尽量避免和云衡眼神直接接触，也不主动搭话。
这时，一队宫女陆续奉上了美味佳肴。
云衡指着其中一道菜，像是对自己的亲友那样，自然且关切地说：“这是咱们谷国才有的一种蘑菇，肥厚肉美，味道可与鲜蟹相比，虞姑娘不妨尝尝。”
虞真夹了一筷子，又给阿焱也添了点到碗里，果然吃起来风味十分独特。
云衡又用调羹舀了一碗汤，递给虞真，道：“这是宫中女子最喜喝的一道养颜汤，听闻对肌肤很有好处。”
“多谢。”虞真说完这两个字就默默地喝汤，期间除了照顾一下阿焱，没再搭理过云衡。一餐饭下来，颇有些尴尬。
好在饭后不久宫女就来撤走了杯盘。虞真觉得是时候了，起身和云衡告辞。
“多谢云国主款待，我和阿焱就不多打扰了。”
云衡知道今日这顿饭怕是没能打开局面，但也不强留虞真，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支发钗递给她，柔柔道：“虞姑娘平日穿着喜素净，我想唯有这只钗才能既点缀了姑娘的美貌，又不显得过于简朴。”
那钗造型极美，上面不知镶嵌的是何种名贵的宝石，十分通透明亮，白日里看着都觉十分瑰丽耀眼，贵重非凡。
虞真本能地不愿收，想递还给他，可云衡却并不接，两人的手轻轻一触间，还将钗往虞真手里推。
“云国主，这是何意？”虞真现在觉得云衡这个人越来越奇怪了。
云衡始终保持着耐心和温柔，说：“姑娘不必介意，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它放在库房里也无人衬得起，能送与姑娘，也算是物尽其用。”
虞真只觉得这簪子有些烫手，可也不愿意再和云衡继续说下去，便借口要去除瘴，带着阿焱飞快地走了，想着以后有机会再还回去。
这天日落之前，一大一小准时回到行宫，虞真得知云衡已经回央都去了，顿时松了一大口气。但她回到住处后，却发现屋子完全变了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