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真所住的是一处小偏殿,叫做相惜殿。原本的布置中规中矩,在各殿中只能算是平均水平,但一夕之间这里好像变了个地方,要不是还挂着匾额,虞真都以为自己走错了。
“姐姐,你看,地上的毯子换了新的。”阿焱发现了一个好玩的游戏,那就是找出现在和之前的不同之处。
确实,原本的毯子虽然也十分华美,但却是半旧的。现在这条一看就是崭新的,暖暖的橘金色毯子上都是精致的如意云团纹,看起来就很适合放在公主的寝宫之类的地方。
“还有这花瓶也换了。”阿焱脆脆的声音又响起。
虞真又转头看向窗子两边的花几,一对天青釉的鹅颈瓶优雅地端立着,当中错落有致地插着红梅朵朵,让整个殿内都有暗香浮动,实在是十分雅致。
“还有呢,姐姐,你看这儿!”
虞真顺着阿焱所指,见床上放了厚厚一叠宫装,俱是华美的锦缎做成,鲜妍靓丽,随便挑出一件来都找不出缺点。
妆台上放着各色珠宝首饰,光彩熠熠,架子上摆的都是最时兴的赏玩之物。
虞真逮到一个小宫女,询问这是怎么回事,那宫女只说是君上吩咐的,其余一概不知。
这云衡,到底在搞什么……
这时阿焱歪着小脑袋道:“姐姐,这云国主不会是喜欢上你了吧?”
虞真单手抱起了他,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说:“小屁孩,还懂得什么叫喜欢了?是谁教你的?”
阿焱却一本正经道:“没人教阿焱,是我自己觉出来的。姐姐,那国主对你这样与众不同,定是想从阿焱身边抢走姐姐。”
虞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姐姐是谁都能抢走的吗?你也太小看我了。”
其实虞真知道,小凤凰对她的依赖是天生的,他会无条件地帮助和亲近。而云衡这突然的示好却来的怪异,怕不是有什么所图。阿昭说的对,这云衡还是要提起精神应对才是,如今阿昭与云衡达成了协议,她要替阿昭看好云衡,免得出什么岔子。
不过这些日子云衡倒是又忙了起来,暂时没空到行宫来。等他终于腾出空来,已经是冰消雪融的三月了。
去行宫的马车上,云衡发起了呆,他在想事情的时候总是习惯如此。
上次所见,那位虞姑娘并不像慕权之人,对他这个国主十分冷淡。听说她与秦昭在边城相识,她对秦昭有救命之恩,却也并不挟恩图报。
虞姑娘对珠宝俗物等也不感兴趣,一开始便想拒绝他送的宝钗。后来他吩咐人将她的住处打扮一新,行宫的人传信说她的反应十分平淡,并不如何欣喜。
既不爱权,也不爱财……难道说,要打感情牌?
也不是不行……虞姑娘貌美非常,听说也还没有嫁人,家中仅有一个认养的弟弟。若是她能嫁在谷国,那么一切都好说了!
云衡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还有什么比感情更能拴住女子的心呢?但他舒展的眉头突然又皱巴了起来。他想到,这位虞姑娘明显不为他的容貌气度所吸引,隐隐有些排斥,恐怕普通的示好并不能起作用,看来,得安排上一出英雄救美才行了。
年轻的国主吩咐属下速去准备这场戏,今日正巧是拾花节,外出野游甚好,是个好时机。
沉浸在计划中的云衡恐怕不清楚,英雄救美对普通女子可能有效,但凭虞真的实力,他们两人之中谁是英雄还说不定呢……
凛冬已去,春日正好,被云横算计的虞真此时正在与瘴气作斗争。
说来也怪,虞真近来感觉到自己的修为越涨越快了,尤其是进了三月后。
按理来说,她和阿焱在平月城除瘴才一个月,那些土地还没有被耕种,灵气无从产生,她也没有特意修炼,修为原不该猛涨,可这两日在除瘴的时候她明显感觉速度提升了不止两倍。原本平月城这么大,要半年才能除完瘴气,可按现在的速度推算,只需再过一月就能回康都了。
而且,虞真半夜睡觉的时候总是感觉到有灵气自西南方而来,不断地往她身体里钻。这些灵气像是从裕州城源源不断地被赶着来似的,进入她体内后甚至不用着意引导,便自行化为灵力,滋养灵根。
虞真着实没想到,有一天修炼会如此简单,这简直让她从前在仙宗那些年都成了笑话。从前是不眠不休地用尽最后一点时间打坐吸收灵气,一夜还只能吸收一丁点儿,而现在她甚至夜夜安眠,却能获得十分充沛的灵气。这之间的差距,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了。
该如何解释这巨大的差异?如果这世界上真的存在天道,是否是天道造成了这种差异?而在人间除瘴又为什么会比在仙宗苦修来得更容易呢?瘴气、生气和灵气的生生灭灭之间,是否也有某种精心设计过的原理存在呢?这些问题时常困扰着虞真,让她在修为快速上涨时有些恍惚。
实际上,那些灵气之所以成群结队地向她扑来,是因为裕州城已经开始了春耕。经过耕种的土地产生了生机,渐渐有了灵气,而灵气则循着种下始因的人追到了平月城。
摒除杂念,虞真继续除瘴。此时瘴气球越团越大,五行元素纷纷被她吸走。阿焱吐出一团凤凰灵火,炙热的温度带起了一层气浪。
“阿焱,你又进步了!”
纯挚的灵火发于心,如今阿焱虽还是一只幼年凤凰,但灵火的威力已十分强大。
“姐姐,我还差得远呢。”阿焱一点儿也不骄傲,小声说:“在凤凰的传承中,我的力量还不属于强者之列。”
虞真摸摸阿焱的头,道:“你还这么小,已经很厉害了。不过,你已经知晓了传承?”
阿焱点点头,解释道:“就在前几天,有一晚睡梦中突然打开了传承。”
关于凤凰的传承虞真知道的也不多,只晓得传承似乎关乎凤凰一族进阶的关键。
“那你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我只知道,在我还未破壳之时,娘亲便把我放在了秘境之中,等待有缘之人将我带走。后来,娘亲就再也没来看过我。我也从没见过自己的爹爹。也许……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虞真看着落寞的小孩,心疼地将他揽入怀里。
阿焱抬起小脑袋,十分乖巧地说:“我还有姐姐,就够了。我能感觉到,姐姐的力量和我是缠绕在一起的,我有了传承便能修习凤凰一族的功法,到时便能助姐姐更快进阶了。”
“也不用那么努力,阿焱只要开开心心的便好。”
阿焱点点头,眼里冒出了星星。
虞真见瘴气除得差不多了,边拉着他往回走边说:“今日就到这里吧,咱们早点回去。阿焱如果想修习功法就自己练习,如果累了就吃点东西睡一觉。”
午歇之后,阿焱就在房中打坐。虞真没打扰他,自己出去逛逛,谁知又碰上了云衡。
“云国主。”虞真规矩地行了礼。
“虞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只是随意转转。”
“虞姑娘还不知道吧,今日是我谷国的拾花节。按照习俗,这天大家都要出门赏花游乐,祈盼新一年事事顺意。我正好知道一个好地方,不知姑娘可愿同去?”
“好。”虞真略犹豫了一小下,便点头了。
自从上次那回,虞真已经意识到一味回避恐怕只是消极防守,既然云衡出招,她得趁机摸清楚对方是否值得阿昭信任。
云衡见虞真答应了,还稍微有些诧异,不过他马上调整好了状态,笑道:“那就多谢姑娘赏光了。”
泛舟湖上,晴好的天气为这春日增色不少。微风拂过,波光粼粼,人也舒爽自在。云衡准备的船颇大,在内煮茶品茗丝毫不觉局促。
云衡慢条斯理地为虞真倒了一杯茶。虞真接过来,闻到了桃花的香气。
虞真这种在仙宗过惯了糙日子的人,委实没见过几个儒雅之人。不得不说,这云国主确实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长得也十分俊朗,只是不知内心是否如他表现出的这般诚挚有礼了。
“国主说今日是拾花节,可有什么讲究?”虞真饮了一口茶,问道。
云衡解释说:“拾花拾花,自然是为了不辜负大好春光才有了此节。喝花茶,赏春花,寄相思,祈顺意。”
“相思……”
虞真一时间有些恍惚,大概是想起了顾渊。很久都没有想起那个人了,他在记忆中已经模糊成了一片。虞真觉得那大概不算一场特别开心的爱恋,结束了也好。
“恩。那岸边的桃树、杏树,枝头挂的都是青年男女写下的心愿,希望与意中人拾起一段缘分。恕云某冒昧一问,虞姑娘可有意中之人?”
虞真愣了下,有些不自然地道:“算是没有吧。”结束一段感情总是让人感到枯竭,她对于此事甚至有那么点恐惧。
“那姑娘看云某如何?”
云衡问的很是直接,这倒也不能怪他,实在是因为平日里都是姑娘家缠着他、迎合他,从来没有人需要让他花心思去哄的,所以这谈情说爱的手段自然就朴实无华了些。
“……你?”虞真差点被茶呛住。
“你是说,喜欢我?”
“若姑娘愿意嫁给云某,云某愿以后位相许。”和后位相比,虞真的作用可太大了,云衡这么做不亏。
“云国主,会不会有些草率?”
虞真此时也看出来了,云衡是想留下自己,想把自己从阿昭那边夺过来,变为他的助力。他说的嫁娶之事,恐怕更像是利益交换,并不涉及多少真情实感。
这一点,虞真其实有些难以接受。她要皇后之位有什么用呢?要一些世俗名声又有什么用呢?自从她远离仙宗到人间的第一天她就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她有亲如胞弟的秦昭,有依恋自己的阿焱,有修为,有瘴气除,其他的真的不怎么需要。
“云某是诚心想请姑娘认真考虑的,虞姑娘且别急着拒绝。”云衡很坚持。
虞真一时间倒不知说什么好了,两人之间又尴尬了起来,云横便也不再强求。
过了一会儿,云衡命人停了船上岸。岸上景色甚好,桃花灼灼,飘洒的花雨都是淡淡的粉色。
虞真突然很好奇别人都许了什么心愿,离得较近的枝头上挂的小木牌更多,她便站在树下抬头看。
突然,几只恶犬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朝着虞真狂吠不止。
“虞姑娘,你别怕,有我在。”
云衡明白他的机会来了,这是属下特意安排的。他拔出佩剑,护着虞真。
不过被云衡护起来的姑娘并没有表露出一丝畏惧,这点程度她完全不用怕。不过这倒是一个试探云衡的好机会。一个人的秉性如何在平时不会那么轻易暴露出来,风平浪静时所有人都会很和善,只有最极端的情况才最能考验人。
虞真默默运起灵力,使了一个高级的障眼法。托这些日子灵力猛涨之福,很多高阶的法术现在她都能用了。
只见恶犬的体型瞬间变大,成了几只凶恶的大老虎!它们将云衡和虞真围住,虎啸声震得人耳朵发紧。
云衡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他能确信手下人找来的是犬,不是老虎,怎么会一下子变了!以他的武力,解决几只恶犬还绰绰有余,但面对这些老虎很可能会丢掉性命!
一只老虎已经率先扑了过来,当下也容不得云衡思索更多,他举着剑迎了上去。另外几只虎也等不及了,一齐发动了进攻。
云衡在群虎的攻击下很快变得十分狼狈,不过他没有放弃,尽全力在反击。这时,云衡看见一只虎向虞真伸出了利爪,他顾不得自己被围攻,立刻扑过去要救虞真。在云衡背后,虎爪甚至离得更近!
在云横看不到的地方,虞真及时运起灵力,用一面透明的屏障隔开了老虎。她瞬间发出一阵透明的冰针攻击,被幻化为虎的犬受不了这般灵力,纷纷发出痛苦的叫嚷,逃命似的跑远了。
见猛虎自己走了,云衡愣了愣才又看向虞真,惊魂未定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倒是云国主,还是找位大夫看看吧。”
虞真回答得还算从容,她已经知道那几只犬是云衡安排的,不过云衡却不知道犬变虎是她所为。不过经此一事,能看得出云衡的人品还算不错,若为合作,倒也强过许多伪君子真小人。
云衡定了定神,回想刚才的一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再三和虞真确定是怎么回事。在平月城突然出现老虎可不是常有的事,不怪他会怀疑。而且,属下明明说安排的是犬,怎么会变成老虎?
虞真只好装无辜,装无知,装一头雾水。
这次令人难忘的春游后,云衡对行宫附近都加强了守卫,再邀虞真出去,也都带着更多侍从。不过几次之后,虞真还是干脆和云衡摊了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