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刚散。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交锋，萤国的大臣们有喜有忧。喜的是左相傅榕，太子在朝上以业城魏信之事为筹码，咬下了宁王一块肥肉，一同惩办了牵连在内的三个贪官，赃款尽数充缴国库。忧的是右相裴焕，这次他们既失了财又失了人，连宁王的声势也受到了打击。
重鸾宫外，秦昭与秦玉狭路相逢。
“太子殿下，此去业城，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秦玉是笑着说这话的，一副好哥哥的样子。但他派人刺杀秦昭两次，是不争的事实。
“昭有幸不负宁王兄期望。”
秦昭一改之前对秦玉的态度，第一次语气中带了些强硬。之前是他不想做得太绝，可是秦玉想要他的命，局势已经不容许他再温和下去了。
“那为兄，可就等着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皇兄请便。”
果然，人是会变的。秦昭不由得想起以前，那时候秦玉还不是宁王，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二皇子，是被身为一国之君的父皇忽略的孩子，可怜又可悲。可如今一朝得势，居然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且裴焕一党不知贪了多少民脂民膏。现在的宁王，再也不会是从前的皇兄了。
秦昭回到东宫的时候，远远地就见一只金鱼风筝飘在晴空。
东宫中有一片小花园，春日下的鲜花草地，最适宜嬉闹。
风筝是小沅自己做的。金鱼有两只大大鼓鼓的圆眼睛，金黄色的鱼鳞栩栩如生，拖着一条红红的长尾巴。心灵手巧的姑娘总是不愁日常的乐趣。
两个姑娘正玩得不亦乐乎，都没意识到秦昭走过来了。
虞真笑得灿烂，对小沅说：“高些，再高一些。”
小沅则回以一句：“姑姑，再高就要飞出东宫啦！”
“这里地方有限。既想放风筝，何不去灵山寺？”秦昭看虞真玩得开心，性情也越发开朗，自是不愿拘束着她。
“殿下。”小沅连忙行了一礼。
“阿昭，你下朝回来了。”
秦昭点点头，道：“今日事忙，恐不能与阿姐同游。阿姐带上小沅和侍卫去玩吧。”
“不必麻烦，在这里就很好了。哪有阿昭埋头做事，我却独自外出游玩的道理？”
近几日来，虞真越来越感受到，秦昭对亲近的人有多纵容。据小沅说，她日常的一应用具品级可都不低，有好些是秦昭从私库中拿出来的。秦昭不仅对侍奉的大宫女没那么严厉，而且对他好的人，他总是会拿温暖的心意来回报。
“阿姐便当替我去看看这大好的春光，可好？”
秦昭给小沅使了个眼色，小沅立马接话：“难得有好天气，虞姑姑咱们这就去吧。况且灵山寺的平安符最灵验了，咱们去给殿下求一只，顺便放个风筝而已。去吧，虞姑姑……”
就这样，虞真被小沅拉着上了马车。
“那个，小沅啊，灵山寺的符，真有那么好吗？”
“当然啦，全萤国最灵的就是那儿，要不怎么叫灵山寺呢。咱们康都的姑娘都爱去那儿给家人求平安符。每年还有好多人从临近的繁城、梨城专程去上香祈福呢。”小沅脸上带着康都人独有的自豪，接着说：“而且，那里的姻缘签也很准，成婚之前是一定要求一签的。”
“咱们小沅现在就想着成婚了？”虞真笑眯眯道。
“哪有，我离出宫还有好几年呐。倒是虞姑姑，可以求上一签。”
“我就算了，一个人挺好的。”
两个姑娘一路有说有笑，转眼就到了灵山寺。
“虞姑姑，你看！桃花都开遍了，好美呀。”
虞真瞧着确实是个好地方，山下的桃花开得灿然，山上的寺庙隐在云端。转头道：“咱们先去求了平安符，再放风筝吧。”
虞真和小沅一路爬上了山。
小沅指着不远处说：“就是那儿了。”
虞真这时却远远看见了那天在云容斋见过的那个姑娘。
“小沅，那不是那天的那位‘瑶小姐’吗？”
“确实是呢。诶？宁王殿下也在？”小沅既惊讶又难过地说：“瑶小姐可是殿下的未婚妻呢，怎么和宁王一幅很亲密的样子。皇后娘娘走的时候，殿下多苦啊，也没见瑶小姐来东宫几次……”
“阿昭知道吗？”虞真眉眼间隐有担忧。
小沅的包子脸都快要皱成一团了，委屈巴巴中又夹着一丝气愤，道：“殿下不曾知晓。殿下平时一向繁忙，去业城前去了一趟太傅府上，那时他们两人也只是见了一面，且都守着规矩，并未私下说话。怪不得，我当时就瞧着瑶小姐对殿下一副不上心的样子，亏得殿下那日在云容斋还为她解围。”
虞真又问：“那阿昭很喜欢她吗？”
小沅先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小沅就不知道了，瑶小姐和殿下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这么多年也没见殿下对其他女子上过心，按理说该是喜欢的。可是，瑶小姐这几年对殿下却并不怎么上心。殿下刚患上头疾的那时候，城里流言四起，说的很不好听，瑶小姐也没帮殿下说过话。”
虞真摸摸小沅的头，说：“走吧小沅，这事太复杂，你的小脑袋可能想不明白，咱们去求平安符吧。”
虞真和小沅走时，王瑶和秦玉正一起朝远处走去。
王瑶的脸红扑扑的，少女的娇态掩藏不住。她看着眼前的谦谦君子，浅浅抿嘴笑了下。
这才是她心目中夫君的样子。太子秦昭虽然受人拥戴，但那又怎么样呢？听说犯起头疾来吓人得很。而且成天冷着个脸，哪里会讨人欢心。也就是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才上赶着往太子身边贴，像她这样的高门贵女，自然要嫁宁王这样的如玉郎君。
“瑶儿妹妹，听说前几日你病了，我心急得不行。也不知往你府上送的山参有没有用。”秦玉边说边看王瑶的表情，见她面带桃花，就知道鱼已上钩了。
“多谢殿下关怀，瑶儿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我还担心瑶儿妹妹病还没好，就要劳心太傅大人的寿宴，人会吃不消呢。”
王瑶摇摇头，发髻上的蝴蝶步摇跟着轻轻晃。其实哪里用得着她来操心，不过甜蜜的话谁又能不爱听呢。她眼里满含期待地问：“殿下可会来？”
“自然。太傅为国操劳了大半辈子，秦玉敬佩非常。何况，又是瑶儿妹妹的父亲，于情于理我都该来为他老人家贺寿。”
“那瑶儿就等着殿下了。”
桃花林中，年轻的男女面带笑意紧紧依偎，宁王的手抚过王瑶的面颊。本该是很美好的一幅画面，可王瑶不懂，秦玉的笑眼中藏着什么。那是对权势的渴望，是夺走太子未婚妻的快意，是用几次偶遇和些许体贴就能拉拢到太傅的得意。
东宫，秦昭的书房内却是另一种景象。
虞真没有心情放风筝，早早就回了宫。她在马车上想了一路，还是觉得王瑶和宁王的事秦昭应该知道，所以一回来就和他坦白了。
秦昭一直没言语，虞真就陪着他静静呆着。
其实要说秦昭有多么爱王瑶，倒也没有。毕竟在秦昭的印象中，王瑶还是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娃的样子，是皇后娘娘喜爱的小姑娘。只是自打定了亲，秦昭一直将王瑶视为未来的妻子，想着今后要好好待她。没想到，王瑶却并不像他这样想。
许久，秦昭低低地说了一句：“阿姐，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吗？”
他的声音几不可闻，但虞真捕捉到了。
虞真轻轻揽住少年的肩，说：“只要还在人间一天，阿姐一直是你的阿姐，一直站在你这边。”她明白，他想要的仅仅是陪伴和温暖罢了。
秦昭在此刻陷入了回忆当中。从前他养过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平日很是宠爱。有一次猫突然走失，他心急了好几日，最后却有人看到是宁王府上的人将猫引走，而后捕杀了。还有一次，他早就看上，想提拔的一个仕子，却被秦玉用联姻收归了右相裴焕一党……
秦昭靠着虞真，少有地开口抱怨：“秦玉最喜欢做的，就是夺走我的东西，夺走我的人。”
虞真看他这样才安心了一些，能说出口就不算事儿，总比憋在心里强。
“你的东西你的人，就那么好夺走？东西便罢了，这人啊，要是不属于你，被夺走了反而是件好事。要是跟了你，心意却不坚决，轻易改变，那才更叫人伤心呢。”
“阿姐……”这一声里面有依赖，有难过，也有一点点释怀。
“嗯，那我们太子殿下打算怎么办？”
“既然王瑶意不在我，我也不想耽误她。况且，她现在顶着准太子妃的名头，要是闹出什么事，名声也不好听。”
“你要和她退亲？”
秦昭点点头。
虞真不懂秦昭的政事，有些担心地道：“会不会影响你……影响你在朝堂上的事？”
秦昭轻轻摇头。“现在退不退已经没有分别，只是迟早的事罢了。”
“那好，那就去做吧。以后，还有更好的姑娘等着我们阿昭。”
相互依偎的姐弟俩个就这么做好了决定。皮肤上长了脓包，被戳破，当然会疼，但疼过了，就会好了。
三月十二这天，正是太傅王大人的寿辰，虞真和小沅随秦昭到太傅府贺寿。
王氏家族自从先祖时起就为朝廷出力，至今已是三代为官。来贺寿的人络绎不绝，府中十分热闹。
太傅过寿，能得太子殿下亲来是莫大的荣耀。秦昭被迎到了书房里单独说话，虞真和小沅将礼物奉上便退去了门外。
“殿下光临，老臣的太傅府蓬荜生辉。”
“太傅客气，今日是您的寿辰，昭祝大人松鹤长春。”
秦昭对太傅是敬重的，也一直以为太傅站在自己一边。只是，如今却不能够了，多少有些唏嘘。
“老臣多谢殿下。”太傅脸上带着笑。
“昭有一事，想说与太傅。”秦昭的表情和语气是十分郑重的。
太傅不由得收起了笑容，道：“殿下请说。”
“昭今日除了为您祝寿，也是为了解除与令媛的婚约。”
秦昭这话一出口，太傅立时一惊，。
“殿下何出此言？”
“太傅大人可知，前几日东宫的人在灵山寺，遇见令嫒与宁王殿下在一处？”
太傅眉头深深皱着，有些不敢置信地说：“这……这是真的？”
“今日随昭来的大宫女亲眼所见，令嫒与宁王很是亲近。”秦昭只能说到这儿，再说就是叫人家脸上无光了。
既然秦昭这么说，就是真的了。太傅脸上过寿辰的喜气霎时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这……这……瑶儿与殿下已定亲六七年，怎会和宁王殿下走在一起啊！”
婚姻之约，牵扯的不仅仅是男女之情，还有朝堂上该站哪一边的问题。君上自几年前起便无心国务，众大臣们就算想当纯臣都没法子当。太子秦昭和宁王秦玉，势必要选一边。
从前，太傅府与太子定有婚约，太傅又从来与太子亲近，什么都好说。如今闹了这么一出，不管愿意与否，太傅怕是要被绑上宁王的船了。即便他不顾女儿王瑶，还想跟着太子，宁王也不会答应的。
此刻站在秦昭面前的太傅，好似一瞬间苍老了些许，嘴里不住说着：“都怪老臣。都怪老臣忙于朝务，疏忽了对瑶儿的管教。是老臣对不起殿下，老臣对不住殿下啊……”
到底君臣一场，秦昭也不愿见太傅这样。可他能给的，也只有最后的体面了。
“太傅无需忧心，昭会对外称，是自己不忍因疾耽误瑶小姐，自请解除婚约，今后令嫒尽可再谈婚嫁。”
“殿下……”太傅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口。也许是，说什么也没用了。
“昭还有事，便不耽误太傅大人迎宾宴客了，太傅大人保重。”秦昭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好告辞。
推开门，小沅和虞真都看向秦昭，他的脸色并不好。
“走吧，咱们回宫。”秦昭的语气还算平和，只是掺杂了许多无奈。
小沅看向虞真，虞真对她摇摇头。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多话，让他们的殿下好生消化一下情绪吧。
太傅府中的众官员恭送走了太子，一个个都发现有些不对劲。太子殿下才来不久便打道回府了，而且脸色不太好。本该露面的太傅大人，此刻却还没出现。
工部的柳大人低声问旁边的张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儿？太子殿下就这么走了？”
张大人同样低声回答：“不清楚，不过不像是什么好事儿。”
而此时太傅府中的一个婢女正一路小跑，往王瑶的院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