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姑姑，我看你年纪并不大，怎么就当得上姑姑了呢？”小沅好奇地问。
“我已经三十几岁了，应该可以叫做姑姑吧。”虞真其实不知道‘姑姑’在秦昭这儿是什么地位，不过按照年纪的话确实没问题。
“啊！可真是看不出来呢，说是十**岁我也是信的。难道姑姑有什么驻颜的绝招？可一定要教教我们！”
“人都是会老的，我只是老得慢一些罢了，没有什么绝招儿。”
“听说是虞姑姑救了殿下，姑姑不仅人好看，也很厉害呢，怪不得能跟着殿下。像我们这样的贴身宫女想要当上姑姑，可都很不容易呢。”小沅眼中满满的都是羡慕。
“是啊，虞姑姑真是好命呢。”玉坠道。
又来了，这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虞真感到玉坠的表情怪怪的，神态中说不上酝酿着什么情绪，但她又不像小沅这样直接表达出来，而是藏了起来，可是藏又没藏好，露出了一角来。
虞真没有接玉坠的话。
小沅又接着说：“姑姑，你这衣裳好生别致，和我们穿的都不一样呢。不过衣脚有些破了。”
虞真这才注意到衣服破了，有几个地方还染上了些脏污，想来是帮秦昭一路进城时弄的。还有一件一样的弟子服，被她拿来给秦昭止血用，也不能穿了。
“真可惜，就剩这么一件了。”虞真还是有些心疼的，在仙宗时过惯了俭省的日子，心态一直都是如此。
“别担心，回头我帮姑姑缝一下，再浆洗干净就好了。不知姑姑喜欢什么颜色？在殿下这里当差，咱们每月都是有份例拿的，还有月钱发，四季的衣裳也都有。姑姑既是新来，当做些新衣裳才是。”
“这个，我不太懂的。”
确实，虞真对衣服款式、颜色简直一窍不通，她只穿过白色的弟子服。
“姑姑生得白，穿什么颜色都是好看的。既然姑姑没有心仪的，那我就先帮姑姑选一身现成的衣裙，让人快些改了去。等到回了东宫，再让总管给姑姑仔细做了好的送来。还有姑姑头上也太素净了些，我这儿还有好多绢花，一并送与姑姑穿戴吧。”
“谢谢你，小沅。真是麻烦你了。”
“虞姑姑不必和我客气，我本来就管着殿下这里的内务。宫女们的份例，还都是我来发的呢。”
玉坠这时插话道：“呦，咱们的沅大管家，上个月的月钱是不是又花光了？”
小沅顿时露出懊恼的神情，道：“才没有呢，还……还剩下一点儿。谁让添香斋的首饰那么好看，又那么贵。我就买了一对耳环就花了快一个月月钱。下次我再也不买了，我可是要攒着银子将来当老板娘的！”
“行，你这么有志气，下次呀，谁再买谁就是小狗儿。”玉坠笑道。
小沅却道：“小狗儿就小狗儿！我不跟你说了，这药还要一会子才能熬好，我这就去找夏荷给虞姑姑改衣裳去。”
小沅一走，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汤药散发出苦苦的味道，虞真盯着药罐子，感觉这一天都很没有实感。不知这么的就从海上到了人间，稀里糊涂救了个太子殿下，莫名其妙地成了姑姑，还认识了两个宫女。
“虞姑姑，殿下还没给你安排住处吧？”玉坠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嗯。”确实没谈到这个问题。
玉坠为难地说：“诶呀，姑姑你看，这城主府虽大，但殿下这次带的人也多，再加上咱们提前也不知道姑姑会来，也没有预留着空房，现下……现下倒是没地方了。这可怎么办呐。”
虞真虽然并不懂宫女间的弯弯绕绕，但也知道玉坠只怕是有什么算计。若是诚心相帮，自然不会这样别扭着说话。
玉坠确实在故意为难虞真。玉坠和小沅都是太子殿下的大宫女，在身边伺候也都五六年了，哪会连一件空房都安排不出来？
“要不，姑姑亲自禀了殿下，看看殿下怎么说？”
“好。”虞真看看玉坠，还想不懂她想干什么。
“那好。哦，对了，我和秋月约好了要一起绣荷包，姑姑要不要一起来？”玉坠看起来很想要虞真一起去的样子。
虞真在很久以前，是个很难拒绝别人的人。但自从她修为溃散之后，自从她经历了那么多的抉择之后，她已经让太多不适合自己的人和事离开了她的生活。现在她知道，她可以选择如何对待一个人，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进入她的生命中，也不是任何人都值得自己真诚友好地对待。她对玉坠的印象不是那么好，所以并不打算在一开始就对她敞开心扉。
“我不去。既然与人有约，那你快去吧。”虞真拒绝了玉坠。
玉坠仍不放弃，接着道：“一起去吧，虞姑姑，其他的小宫女们还都不认识你呢。”
虞真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和所有的宫女都打成一片，坚持道：“不了，我看着药呢，你去吧。”
“那好吧。”玉坠见实在说不动虞真，只好自己去了。只是背过身去后，她的笑脸一下子就消失了，眼神有些复杂。
天色渐晚，虞真端着药往城主府的正堂走去，路上还碰到了祝家大公子一行人，有宫女提着灯正引他们往出走。虞真这个曾经的修炼弟子身强眼亮，在夜里也能看得很清楚。
虞真在路上的时候，小沅正在给秦昭回话，她去交代完给虞真改衣裳的事儿之后，被太子的亲卫叫进了正堂。
小沅和玉坠虽是大宫女，但白日里并不用随身伺候，太子亲卫会守着正堂，有事会去叫她们。晚间就是端膳和准备沐浴的水。寝房里，秦昭起身后只需规整一遍，该换洗的弄好，别的倒也无需操心太多。
“殿下，您找我。”
“嗯。你跟虞姑姑聊过？”
“是。虞姑姑刚才在给您熬药，跟我们也聊了一会儿。”小沅没想到太子殿下叫她来是为了问这件事。
秦昭经过了这一天的各种杂事，着实有些倦了，一手支着腮，像拉家常似的问：“你们都聊些什么？”
“聊一些有的没的，没什么要紧事儿。只是，虞姑姑她看起来人那么好，身世却那么可怜。父母亲人都不在身边了，什么好吃的好玩儿也都没有见过，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我刚才跟夏荷说，要给虞姑姑抓紧改一件新衣裳呢。”
秦昭不料会听到小沅这样说，当下虽然还对虞真存有怀疑，但心却不由得软了。
“嗯，做得不错。她刚来，若有什么我没顾及，你和玉坠多想着些。拿不定主意的，就来禀了我。”
“是，殿下。那小沅就先告退了。”
“去吧。”
秦昭已经让傅传派人去查虞真的底细。他想的是，就算虞真身不由己，是刻意地接近他，但只要没做出什么危害自己的事，就也不计较了。毕竟救了他，又是这样可怜的身世，也不知道是有多难，硬是给自己编了一个三十多岁从海上来的身份，是在怕会连累什么人吗？
小沅打开门，就见虞真端了药来，她圆圆的脸上扬起了自然的笑容，道：“虞姑姑来送药了。”
“嗯。”
守卫该是听了秦昭的吩咐，并没有阻拦虞真。
“殿下，该喝药了。”
“你来了。”秦昭接过汤药，闻着和在祝家时喝的确实一摸一样。试过温度后，他一口饮尽了。
虞真看他这样，觉得自己今后还是尽量不要生病比较好，这么苦的味道她可不想尝。
“还有事？”秦昭见虞真收了药碗却没走。
“殿下，这儿好像没有我住的地方。”
秦昭自是不清楚底下人如何分配住处的，听到这话只以为外院确实没有多余的房间了，便说：“那便到我对面的厢房可好？”
内院的正房原是城主住的，小沅为秦昭另选了一间厢房重新布置，作为寝房。应当还剩一间厢房才对。宫女们住得稍远些，在内外院交界的一排小屋那儿。外院儿则是留给属官和轮守的亲卫的。
“多谢殿下。”
秦昭见虞真一副话没说完的样子，又开口问：“还有事？”
“白日，我可以一直跟着殿下吗？”虞真想起她在书册中看过的奎罗国太子被杀的故事，很是担忧秦昭，尤其是他还中过两箭。
“你想跟便跟吧。”秦昭倒不指望虞真能干些什么事，他这里并不缺人伺候。
虞真这下放心了，笑道：“那我待会儿来给殿下换伤药。”说完便转身走了。
秦昭见她这样，也笑了下。难得有人自己给自己找事做，还这么开心的。
第二天一大早，小沅便给虞真带来了新改的衣裳和几枝绢花。因虞真到底是东宫伺候的姑姑，便也没选太出挑明艳的颜色。虞真展开来看，是件浅豆绿色的裙衫，清新怡人。换好裙子后，小沅还给虞真梳了个新发髻，配了两朵绢花。
秦昭起身后在正堂见到焕然一新的虞真，感觉内院的景色都变得更赏心悦目了些。果然人长得漂亮，看着也顺眼，不自觉地就会格外纵容些。
早食是两人一起吃的。自从昨晚那顿，虞真好像就养成了要一起吃饭的习惯，秦昭也没说不许。底下人见太子殿下胃口都变好了，也没人敢说不合规矩。
这几日，除了秦昭和属官商量朝中要事的时候，虞真一直跟在他身边。跑了不少地方，也多了很多体悟。
虞真第一次见识了人类大型苦难现场是什么样子。她在仙宗的时候，从来不知道人间有那样多的人过着食不果腹、居无定所的生活。纵然是想象过，也远远不及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当天灾和疾病同时降临，单个的人是多么的脆弱。在种种的动荡与混乱中，唯有萤国强有力的支撑，才能为百姓撑起一小片天空。幸而，太子秦昭是个合格的储君。
虞真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官员办事的复杂性。譬如，秦昭下令要修建一批简易竹屋，竹屋盖得很快也很好，这个时节住着也并不冷。守卫的士兵送饭、送药也都很及时。只是那些被隔离起来的病人，有些实在情况特殊，有的年纪太大了需要人照顾，有的是怀着孩子的孕妇，用药得大夫单独照看。而士兵只知恪守职责，不懂变通，也让人受了不少罪。秦昭巡视了一遍后，修改了规则，这种情形才少了一些。好在，这场疫病没有蔓延开来，已经被控制住势头。
这日，事情料理得差不多了，天还没到傍晚。虞真这么些天头一回这么早就跟着秦昭回到城主府。
秦昭一头钻进正堂，不知去和尉迟冬明、傅传商议什么事儿。虞真径自往自己房间走。
秦昭的伤势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已经渐渐好转。伤口愈合，行动之间已看不出异常，虞真也不用每日给他换药、熬药了，自由的时间多了很多。她这会儿打算去叫点热水，沐浴一番。
可虞真还没走到大厨房，就听见几个宫女聚在一起议论自己。
“你们说，那个虞姑姑是个什么来路？”一个矮瘦的小宫女说。
另一个宫女稍大些，也更胖，听了这话头，满脸不高兴地道：“谁知道呢？连大宫女都不能在正堂里呆一整天，她才刚来，见天地扒着殿下。真是好大的派头。”话中的嫉妒都快冒出来了。
旁边的宫女原本在浇花儿，这会儿也忍不住加入了进来，说：“人家可是住在殿下内院的厢房里，眼下是东宫的红人儿，以后呀，说不定凭着那狐媚脸蛋儿，混个夫人当当，到时候可就是你的主子了。”
胖宫女大声道：“呸！就你嘴巴碎，殿下才不会被她迷惑住呢。”
再后来，虞真便没听了。再听也没有必要，只会污了耳朵。
她没想到，明明什么也没做，也没有那种想法，宫女们竟然这样想她，而且在背后言语诋毁。原来这就是招人嫉妒啊，你不惹旁人，旁人却见不得你好，见你好了，心里就难受得紧，定要辱骂你、曲解你才能平衡自己的不甘心。
人红是非多。当人默默无闻时，没有谁会关注，当人一下子出现在大家眼前了，有人喜欢便有人讨厌。就是这样，没有办法。又没法控制别人是怎么想的，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虞真只当那些宫女的话都是耳旁风，在房中美美地泡了个热水澡，又品了一杯香茗，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