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在城中看了一圈儿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写写画画。虽受伤未愈,但他要操心的事太多,容不得懈怠。
因身体不便,秦昭撑在桌上书写的姿态便不如平时那么端正,只能勉强维持写字。祝行之陪在他身侧,时不时还需答这位太子殿下的问题。
“行之,依你之见,这城中的疫病若要整治,可有方法?”
祝行之恭敬道:“回殿下,业城并非没有疫病的先例,祝家祖上就曾研制有效的秘方。难的有两处,一是暴雨连发,淹死了不少动物,污染了水源,民众容易喝到不干净的水。二是疫病以人传十,现在好多人又没了住所,容易在外聚集,这就添了麻烦!”
秦昭略寻思一下,道:“你说的是。既有秘方,治病便不难,这次来我也带了不少药材,就是为着预备灾后可能会起疫病。难的是把这满城的百姓安置得当。这业城地势高低错落,或许低矮处的屋舍冲毁了,也是一个机会,倒不如由朝廷主持,征集城内失工的青壮,在西城墙一带扩建一片新的民屋,再在东城墙外的树林暂建一片简易竹屋,将患病者围隔起来,单独送食送药。只是,这水源一事……”
“殿下,若是在水源、水井处撒药粉,可起到一定效果。只是消耗药粉量多,恐怕要加紧赶制才行。”
“药材可有紧缺的?”
“各家药铺里库存应是有的,只等殿下吩咐,祝家自然也愿出力,只是行之得回禀家里一声,万望殿下见谅。”
“这是应当的。待援兵一到,探明城主底细,再行组织救灾之事。药材和人手的花费,也该是我来兜底,到时,还得将城内所有的药铺聚力才是。”秦昭虽身份贵重,但却并不以此生傲,反而对下属和亲近的人都很是体贴。
“殿下为百姓生计筹谋,实是业城之福。若有能用得上的地方,祝家唯殿下命令是从。”
祝行之刚才还很忐忑,现下才放松一些。
之前虽见过殿下,说过几句话,但他并不知殿下是何秉性,每每只是听茗姑姑夸赞殿下。他是个说话不会留一嘴的人,今天和殿下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是太过忧心业城的情状,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担心起来,好在殿下十分亲和,并不计较什么。
而且,祝行之没想到的是,殿下虽然年纪不大,办事却很务实。先是带伤巡城,又把城中事务梳理得分明。殿下提出的办法也很好,他怎么就没想到呢!把民众迁到相对高处,再有暴雨便不至于会出现今天的问题了。
祝行之虽已能在家中管些事,但多是药铺琐事,今日和太子殿下一席对话,却让他心中激荡起了一种为民办事的激动来。
安静的房间中,秦昭细细梳理着待办的事项,不一会儿就写满了几张纸。也幸亏之前吃了虞真的仙宗灵药,不然可经不住他这么折腾自己。
祝行之吩咐丫鬟又熬了一道汤药,就回到铺上查看药材的存量,估摸着单自家铺上第一批能配出多少副药剂,做出多少药粉来……
此时虞真正和尉迟冬明、傅传在一起。一路旁听着,倒也了解到一些信息。她已经知道现在所处的地界位于萤国,在人间十二国中是个边远小国,而秦昭正是萤国的太子,此次来业城是为救灾。
尉迟冬明对虞真会骑马这事颇感新奇,遂道:“姑娘,马术不赖啊。”
“我也是第一次骑。”虞真其实并没怎么骑过马,许是在仙宗骑灰牛兽骑得多了,有些触类旁通罢了。
她摸摸白马的头,道:“这马很通人性。”
“这倒是,嘿嘿,殿下的追云那可是最有灵性的马了。姑娘你是这业城的人?是怎么遇着殿下的?”
“我是路过,刚巧遇到殿下受了伤。祝大公子给他包了伤口熬了药,也不知现下如何了。”虞真想起秦昭那昏迷的模样,仍有些担心。
“天杀的宁王!不干人事!被我逮到机会,我非宰了他!”尉迟冬明恨恨道。他话又多脾气又差,为人粗糙但对主忠诚,在秦昭的属官里是出了名儿的。
傅传却和他不同,只说:“尉迟,慎言。匪人并非招供,我们还没有证据。”
尉迟冬明却还要发作,大声说:“除了他还能有谁?谁还有这个胆子?这伙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定要让他们好看!”
这次傅传没再劝阻。不能拿宁王如何是一回事,若是身为属下不将贼匪擒住为主报仇,那就是窝囊,是无用,就是他也忍不下这口气。这伙人分明就是趁火打劫,若是在都城敢这么做,早就被拿下了。
虞真在一旁见他二人提到宁王时那隐怒的样子,就知道秦昭和宁王不对付了。争权夺利,你死我活,原来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虞真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城门处,守卫的士兵哪里见过这种排面,一时间都有些发怵。尉迟冬明人高马大地立在那儿,也不跟他们废话,亮出漆木腰牌,大声道:“我率太子殿下亲卫来业城救灾,还不速速开城门!”
能跟随太子殿下的亲卫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是训练得当的精锐,只气势就和边城小兵不一样,一时间,那些小兵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开始他们还记得城主的命令,顽抗着不开,后来太子亲卫们上了跟前,他们便气弱了,城门便这般被顺利打开。
大门一开,堵在城门口的百姓们听说是太子的亲卫来了,纷纷跪地哭诉,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等一行人终于到了祝府门口,这满府的人都沸腾了。
守门的小厮远远听见响动,开门就见好些甲胄士兵往这边儿来,立马回去禀告家中的老爷。
“大老爷!大老爷!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的兵,都快把咱们府上给围起来了!”
好些丫鬟听到这话,都给吓坏了,慌慌张张地回各房里去报信。
祝家大爷祝春晓本性沉稳,对守门小厮道:“到底是怎么了,你好好儿说,说明白些。”
小厮急得不行,话音间打着磕巴道:“外头突然来了一队人马,就在咱们府门外停着,看样子马上就要闯进来,您,您赶紧去看看吧!”
祝春晓才满脑袋冒汗地赶到门口,就听叩门声响起,把门打开的一瞬间,差点软了腿。
“这位官爷,您,您找谁?”
站在前头的傅传立时摆出一副笑脸,道:“太子殿下在贵府大公子处借住,我们是来接殿下的。”他说话是习惯了带些笑的。
“太子殿下,在我们府上,这,这这这,这不可能啊。我们家从来不知道这事啊!行之,行之他从没跟我说过。这您看,是不是哪儿误会了……”
傅传并没有不耐烦,仍是摆出一张笑脸,道:“太子殿下亲笔书信,说自己就在您府上,您若是不信,咱们一起去大公子处看看便知。”
人家话都说成这样了,祝春晓只得先把人请进来。还好士兵们都原地休整,只傅传、尉迟冬明和虞真三个人进了门。
一路走到梧桐院,祝春晓心里直纳闷,太子殿下怎会在他们家?这不可能啊。可真的在大儿子屋里见了人,祝春晓整个人都愣住了。
尉迟冬明见到殿下虚弱的样子,一个箭步冲出去跪在了地上,道:“属下来迟,让殿下受伤,是冬明无能。”
傅传也给秦昭见礼,道:“傅传见过殿下。”
秦昭见他们二人来得这么快,就猜到可能是和虞真半路遇上了。原来虞真竟真的出城报了消息!秦昭不由得想,难道是自己想太多了?虞真不是细作,只是碰巧救了自己。他心中想着,嘴上却不耽误,干脆地说:“你们都起来吧。既然来了,救灾事大,即刻随我去城主府。”
两人齐声答是,颇有一副要肃清城主府的架势。
眼看着太子要走,祝行之没理会自己爹从进门开始就抽筋似的眼色,禀道:“殿下,殿下伤势仍需调养,万不可过于劳神。”
他把药方和药膏都交给虞真,又补充道:“这些姑娘收好,殿下早晚需服一剂汤药,伤口每日里也要换一次药,万不能耽误。”
虞真一下子被塞了药,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她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是替太子殿下办事的人了,这些事情是该学起来了。
“我无碍的。行之、祝先生,叨扰你们一家,千万见谅。待业城事了,昭自上门答谢。”秦昭似是很欣赏祝行之,也很喜欢祝家。
“不敢不敢,殿下言重。”祝春晓赶忙道。这会儿他也明白了,儿子早已知道太子在府上,只是瞒着他而已。
太子殿下一行人从祝府借了辆马车,就这么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祝行之一个人面对老父亲的满肚子疑问,还要向全家人解释,头都大了。
虞真跟着秦昭一起上了马上。现在他是病人,不能没人照顾。尉迟冬明和傅传又默认她是太子留下的人,因此都没问她,便把她送上了车。祝家的车不如东宫的车架那样宽敞华贵,虞真和秦昭离得近了,略有些尴尬。
秦昭注意到,虞真的穿着和萤国女子很不相同。时下女子喜着飘逸艳丽的裙裳,即便是贫苦人家穿不起好的布料,也不会穿虞真身上这种毫无美感且简单得出奇的白色服饰。
“虞姐姐,不是萤国人?”
“殿下,我是初次来萤国。”
出去一趟,回来倒学会叫殿下了,不过态度倒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卑不亢。
“你来此地,是投亲靠友?”
“我在这儿并没有认识的人,我是从海上来的,只是凑巧在这儿上岸罢了。”
秦昭倚靠在马车上,深深看了虞真一眼。这话他是第二次听了,也许是因为虞真确实救了自己,又带来了援兵,这次他倒没那么抵触了,不再认为虞真一定是和匪人一伙儿的,只觉得说不定人家是有什么苦衷。他转了转拇指上的黑玉扳指,又问:“方才看到追云,是你带她回来的?”
“嗯,我刚到城外就见她等在那儿。她很聪明。”
既无亲友,还会骑马,怎么想也不会太简单。看来还是得着人尽快查探清楚她的底细,不然秦昭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相待。
秦昭暂时还不想把人想得太坏了,到底人家救了他,便随意些搭话道:“是啊,追云自七岁起就跟着我,如今已然九年多,快十年了。”
“殿下才十六岁?”
虽然瞧着是很年轻,但虞真还是没想到秦昭才十六岁,比乐碧云还要小一岁多。这个年纪,却已经要在肩头担起责任了。
虞真的惊讶让秦昭很是不解,反问道:“不知姐姐今岁多少?”
“三十有六。”虞真又是用这样坦荡的语气说着令人不可置信的话。
秦昭看着虞真一丝皱纹也没有的脸庞,甚至还散发着青春的光泽,实在想不出她比自己大二十岁。
他感到这场对话有些进行不下去了,明明一个问得认真,一个答得干脆,却让人感到很荒谬。本来还想听听她是怎么将自己送进城的,但现在看来,再问也是枉然,不如先按兵不动,观察一阵。他累了,要休息一会儿了。
虞真察觉到秦昭突然不说话了,本来是想解释一二,但这会儿他们还不太熟,秦昭不接着问,她又不太会主动搭话,所以只是默默地坐着,一路无话。不过这样也好,这才到人间第一天已经见到这么多人,平时很少和人交际的虞真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很快,到了城主府。尉迟冬明前去叫门,要城主亲自来见。可守卫却说,城主不在里面。
尉迟冬明不屑于和守卫计较,对付这些人,往死里吓唬就是。于是表情凶狠,直接拿刀架了守卫的脖子,威胁道:“说!城主在哪儿?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要你们好看!太子殿下亲临,居然拒不见驾,我看你们是嫌脑袋太多了!”
守卫禁不住,立马跪地求饶,苦着脸说:“城主,城主就在城外的西词别院。求太子殿下饶命,饶命啊。”
“谁稀罕要你的狗头。”
尉迟冬明把刀一收,来到车前回禀秦昭:“殿下,属下这就带人去把城主‘请’过来,您在此稍候。”
秦昭摆摆手,示意他快走。而傅传留下来,带着剩下的亲卫兵们立马掌控了城主府,将他们的太子殿下请到里面喝茶休息去了。
尉迟冬明快马疾奔到了守卫说的西词别院,着实被眼前的建筑惊了一把。按理说跟着殿下,他也算是有些见识的人了,可这……这哪里是别院?说是皇家的行宫也不为过。
而此时,城主魏信正带着他的几个亲信仓促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