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有卫兵把守着,完全不让人进出,更别提要带一个昏迷的人进去。再看看城墙,足有七八米高,人要爬上去是很危险的。
虞真正着急的时候,一辆马车却越过重重把守,往城外而来。
此时场面混乱极了。堵在城门口的百姓出不去,却看到有车能出去,纷纷叫嚷着往出冲去。带刀的士兵护着马车出去,又拦着不让其他人走。一时间,人群沸腾了起来。
虞真眼疾手快,抱起秦昭飞快跑过去,趁着马车经过的空档钻进了城。她钻的时候还不小心被拥挤在一起的人打了好几下。不过托法器的福,好在顺利进城了,只那匹白马进不来,之后还要找回来才是。
这是虞真第一次认真打量人间的城池,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她读了太多书册上描写的地方,不过没有一处和这里对得上。匆匆看去,只觉得十分陌生,又十分衰败。而且,城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虞真这个曾经的仙宗弟子隐隐觉察中空气中好似有一丝丝不同寻常的东西在流动。
路上既萧条又热闹。萧条的是,行人都少得很,热闹的是,那些聚集的可怜人到处都是。虞真抱着秦昭走了很久,才见到几个稍正常些的人。她自己从法器的遮挡中出来,找了一个妇人开口询问:“请问这位姐姐,祝家往哪儿走呀?”
“你说的是城里卖药材的祝家吧?往前边走,再左转就到了,就在落水街上。”妇人说完匆匆走了,都没给虞真道谢的机会。
看来这祝家在业城很是出名,随便一问都知道。
按照妇人指的路,虞真顺利地来到了祝府门前。扣了三声门,出来了一个小厮。
“姑娘您是?”
“我找大公子。”
虞真只知道她要找的人叫大公子,又不好自报身份,毕竟说出来她是谁人家也不认得。而且,她竟然忘记问昏过去的那个人他怎么称呼了!真是……该怎么回答呢?虞真兀自纠结,神色就有些奇怪。
谁知开门的小厮看虞真这样神色,立马露出一副“我懂我懂”的样子。他以为是祝行之惹了哪家的姑娘,人家找上门来了,赶紧对虞真说:“姑娘稍待,我马上去通传。”
小厮到了祝行之的梧桐院禀报,脆生生道:“大公子,外面有位漂亮姑娘找您。”
祝行之彼时正在配药,乍一听有些懵,不可置信地说:“有位,漂亮姑娘,找我?”
“是,她就说是找您,瞧着像是从外乡特意找来的,公子您看是……”
“请到院子里……不,还是我亲自去看看。”
祝家大门口,祝行之和虞真四目相对。祝行之算是确信了小厮所说的漂亮姑娘,确实漂亮非常,好似仙人一般。
“姑娘,可是找在下?”
“你就是祝家大公子?”
“正是。”
“那你看看他,你可认得?”虞真说着收回了法器,露出了中箭昏迷倒在地上的秦昭。
祝行之还没从突然多出了一个人的恍惚中反应过来,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刚才没注意到。待看到了那人的脸和其腰间挂的玉佩,顿时惊得一激灵,忙道:“姑娘,快先进来!”
这时他也顾不上再问虞真别的,左右看了看大门口,见没什么人,赶紧将两个人带进去,关上了府门。
“公子,还请看看他的伤。他这样昏迷已经好一会儿了。”
“姑娘放心,我自是拼尽全力也会保殿下无虞。”
别人不认得太子殿下,祝行之也是认得的。祝家的姑奶奶当年就是先皇后身边伺候的宫女,放回老家时,全家还得了皇后和太子的恩赏,是有幸得见贵人颜的。
“那就拜托公子了。”
祝行之拱拱手没有多言,许是将虞真看作了太子身边伺候的人了。他将秦昭带到了梧桐院里的厢房亲自照料,虞真就在一旁看着。
祝家在业城是做药材生意的,大公子从小习医,处理伤口最是擅长。可饶是见惯了各种伤势,祝行之也不免为秦昭心疼了一把,能撑到现在,算是大幸了。
总算是包扎好了伤口,祝行之又急急地出去了。他是要亲自去小厨房熬药。他出门时,虞真还听到他吩咐这院子里的下人,不许把今日的事说出去一个字。
秦昭是被伤口疼醒的,好看的脸庞带着一丝伤病的脆弱。
“你醒了。”虞真坐在床边看着他。
秦昭两次从伤痛中睁开眼都是眼前这个女子,不免有些恍惚。如玉一般的容颜,原来竟真的存在。不过只一瞬,他又恢复了清明,兴许,这又是他那个好哥哥宁王使的一出美人计呢?从前他就没少用这种昏招儿,所以这次还是先观察观察,才好判断。
秦昭不动声色:“这是哪里?”
“你不是要找祝府的大公子吗?这就是他的院子。他去给你熬药了。”
秦昭这时也注意到自己的伤已被妥善处理,看样子她应是没说谎,便也不急着叫人,佯装不经意问道:“这位姐姐,为何孤身一人在城外?又如何救下我来?”
“我从海上来,刚上岸不久。遇到你被人追杀已经昏迷,就把你藏了起来。”虞真倒没准备说瞎话,她本是直接的性子,而且对着个十几岁的病弱崽崽,她不忍心说谎。
这话秦昭是不信的。时下不流行海运,多走内陆河运货物,且茫茫大海上什么都没有,怎么会有人从海上来?这是编瞎话都不打草稿了。
“那些匪人未曾发现姐姐?”秦昭深觉在匪人眼睛下把自己藏起来,怎么也不可能。只有一种说法行得通,那就是这女子和那些匪人是一伙儿的,至少是认识的。
“未曾。”虞真还是一副坦荡的样子,把秦昭搞得有些无奈。
“那姐姐,今后有何打算?”
“我本是初来乍到,还并未有什么打算。”
秦昭会意,这就是想跟着自己的委婉说法了。也好,放在眼皮子底下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点点头,说:“既然如此,我这里暂时缺个照顾的人,不如姐姐暂时就与我一路好了。”
虞真高兴地同意了,她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找到一件事做。
秦昭的表情却很怪异,大概是觉得派她来的人脑子是有什么问题。
“还不知姐姐名姓。”
“我叫虞真。”
“那我便叫你虞姐姐吧。我名秦昭,姐姐既对我有救命之恩,便叫我的名字好了。”
“秦……昭。”
当今太子的名讳被她这么读出来,倒有些新鲜。平日里习惯了别人伺候的秦昭,现在觉察出不对劲了。这女子不仅说话满是漏洞,而且对他一无所知,又全无尊卑之心。有种既天真又硬气的矛盾感。
这时,祝行之亲自端了一碗汤药进来,放在矮几上。见秦昭醒了,扑通一声跪下了。给虞真看得直愣神儿。
“殿下。殿下受伤来此,草民实在惶恐。”
这是虞真第二次听祝行之叫秦昭殿下了。“殿下”到底是哪个“殿下”?
秦昭摆摆手,说:“起来回话吧,不必如此。”
“是。”祝行之仍十分恭谨的样子。
到底受伤未愈,才说了几句秦昭已经开始咳嗽:“咳咳,行之,我来此处,不可宣扬。”
“行之明白。”
“现在城中是何情况?”
“殿下问的是……”
“灾情如何?”
祝行之深深叹了口气,说:“殿下不知,暴雨几日不止,城主却并无应对。已有好多低洼之地的民房被冲毁,田地被毁不知凡几。人们没了住处,失了营生,想要出城去寻亲戚寻生路,不料城主将城门都给关了。一伙儿人冲到城主府门外,要开仓放粮,谁知,兵役们说没粮,把他们轰了回来。那些人偷偷摸进了屯粮的地方,发现竟然真的一粒米都没有……就拿我们家说,生意货运都断了,家里的存货只能再撑小半个月,其他的人……业城……诶……”
虞真想,怪不得城门是紧闭的,原来是有人下了命令。不过,那辆马车又为何能够自如通行呢?
秦昭的眉头锁了起来,戾气一下子冲上了头,怒斥道:“苦了这满城百姓,业城城主,真昏庸也!”真是不出大事,不知官员无能。城里已经这样,不安抚百姓,紧急修缮,居然还封了城。秦昭若没记错,这业城城主,可是经人举荐,下个月就要调去都城了。
“殿下,殿下怎会负伤来此?茗姑姑若知道定要心疼死了。”
“这事你不必管,也别告诉茗姑姑我受伤的事。对了行之,这里可有能传信的路子?”
“不瞒殿下,现在的业城,如铁桶一只,实在没有办法。”
两人愁眉不展之际,虞真道:“今日有辆马车从城门通过,若是车能回程,我可以混出城去。”
其实秦昭并没抱多大希望,但无奈之下,怎么也要试一试。便写了手书,画了地图给虞真,让她去临近的鲆城找傅传。这位“虞姐姐”若是宁王的人,想必这次就会有所行动了。
虞真出了祝府,用上法器,独自去了城门口。而秦昭灌下一碗苦药后,硬是撑着要出去看看。祝行之不敢违抗,于是赶了马车带太子殿下出门。
业城的暴雨一开始并没有引起朝中的注意,还是邻城鲆城城主禀奏,秦昭才加急出发,在半路的越城筹了粮食、药材等带过来,他这次是专门来部署救灾的。
城中心还算正常,只是冷清些。越往边缘走,越是破败得看不下眼去。太子和祝行之正走着,一个妇人突然扑到马车边上求救。
她边哭边喊:“救救人吧,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娘吧,她不行了,我们吃不起药了。”仿佛怕人不答应,那妇人不顾脏污,跪在地上就开始磕头……
马车里传来秦昭虚弱的声音:“行之,去看看吧。”他努力撑起来,撩开车帘去看外面。
祝行之走到近前查看老妇人的情况,半晌,暗道不妙。天不怜业城,暴雨刚过,难道又要起瘟疫……
“这样,你去云山街上的祝家药铺,找看守的伙计要一剂熬好的清贞方,就说大公子让你去的。切记,千万别喝不干净的水。”
妇人连连道谢:“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祝行之回到马车,跟秦昭说:“殿下,城内您都看到了,只怕是扛不下去了。”
“刚才的妇人,可能治愈?”秦昭在马车上都目睹了一切。
“回殿下,祝家的药方是祖传的,对瘟疫有一定作用,但痊愈与否,还看个人的体质,而且还要加大药量,保障生活环境。只是,若只一个人还好,只怕这城中若是传起来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秦昭知道有太多的事等着他去做,他需要让百姓温饱,需要施展防疫的手段,需要重建破败的城市,需要关切这里的庄稼,需要安抚一城的人民……现在,只有联系上外援才能快速推进!就不知这虞真能否顺利出城,带回援兵了。
秦昭陷入了沉思,他需要想出一个稳妥的办法才行。万一虞真失败了,万一虞真是别人派来的细作,他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而虞真此时正在城门口守株待兔。这是她要干的第一份差事,对此她充满热情。记得那辆马车似是载满了东西,像是出城运送什么,若是运完了再回来,她就有机会!
果然,等了一个多时辰,那辆马车又回来了。虞真顺利地溜出城门,发现之前那匹白马还在那儿等,她摸摸马儿的头,马儿载着她飞驰。白衣白马如风,一起往前冲,这一刻竟然有些神圣感。
虞真按照地图才走到一半,就遇上了一队人马。擦肩而过时,两方短暂地对视了一瞬。
尉迟冬明随即发现,虞真骑的是太子的爱马追云!立即大喊:“姑娘留步!”
虞真停下来,清澈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尉迟冬明,满满都是疑问,直把他一个粗人看得有些脸红害羞。
“咳咳,姑娘你这马从何处来?”
“这是秦昭的马。”
尉迟冬明心下震惊,殿下的追云轻易不给人碰,这位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骑殿下的马,还直呼殿下的姓名。
“姑娘认得殿下?”
“殿下?”
“是啊,你骑的是太子殿下的追云马。”
“秦昭是太子?”虞真终于明白了“殿下”在人间代表了什么,到底是读书少,没见过世面,她要被自己气笑了,看来她读的那几本册子和真实的人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姑娘见过殿下?”
虞真没点头,也没接话,心里思忖,都怪自己嘴快,刚才直接把秦昭的名字说出来了。对方人马众多,而且像是认得秦昭的样子,他现在还在被人追杀,不能轻易对别人交底。
尉迟冬明不知这姑娘怎么了,傅传却更心细,笑道:“姑娘不必担心,我们都是太子殿下麾下属臣。”他解下腰上玉佩,递给虞真:“姑娘请看,这是东宫属官才有的七星伴龙佩,和殿下那一块很像。”
虞真拿过玉佩瞧了瞧,确实和秦昭的玉佩有些相仿,才开口:“我要往鲆城去找傅传,是秦……是殿下交代的。”
傅传又笑道:“姑娘要找的人便是在下。”
虞真打量着这人,倒是十分文雅的样子,有那么一些可信,便将亲笔信递出去,说:“这是殿下给你的。他现在受了伤,在城中的祝家。”
傅传和尉迟冬明瞬间都变得严肃起来。
傅传匆匆扫过信,又递给尉迟冬明,道:“是殿下的亲笔没错儿。”
尉迟冬明急得不成样子,大声说:“那还等什么?咱们这就快马加鞭,去业城支援殿下。”
傅传看看虞真,说:“姑娘是去鲆城等着,还是随我们一起?”
虞真回答得很坚定:“自是一起。”
傅传这才号令众人,向着业城城门疾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