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国,业城。
祝家一家子人都在厅堂里围坐着,大家的脸色都不是太好看。
主位上坐着的是家里的老太太,鬓发已然花白,一身紫红绸衣穿得极是端严。
“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家里的丫鬟小厮一个个慌里慌张,是越来越没有个规矩了,你们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祝老太太发了话,底下的人却都没敢答,想是怕她操心。
“是我老了,说话不顶用了,都已经到这个节骨眼儿了,你们还想瞒着我?”老太太气得连咳了好几声。
“母亲,您别生气。”二房的夫人刘氏忙劝道。
儿孙们也纷纷劝母亲、祖母别动气。
“那好,庭秀,就你来说。”刘氏的闺名就叫做庭秀。
“母亲,是这样,最近咱们业城不是遭了灾嘛,这您也是知道的,本来这也没什么相干,等着京里来救济也就是了。可谁知……谁知……”
“谁知什么?你倒是说呀!诶呦,你想急死我这一把老骨头呀!”
刘氏为难道:“谁知咱们的城主大人他把城门就关起来了!这下子,外面的补给运不进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从前晚开始全城里都人心惶惶。做买卖的馆子都不开张了,贩粮食的也少,就是有卖的也是平时的好几倍价钱。府里的下人们怕是忧心家里的日子会过不下去,这才当差都守不住神儿了。”
刘氏说完,忙去看老太太的脸色。
祝老太太以手抚额,叹了口气,说:“看样子,这是不打算让消息传出去了。家中还能维持几日?。”这是问掌家的大夫人林氏。
“回母亲,几日前才采买了一批吃食用物,若是俭省一些,是够半个月了。”
老太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底下的人听闻大夫人回报,心里也都不好受。祝家即便不算大富大贵,也可称业城中的小富之家了,家里既有良田,也经营些铺面生意。连祝家都这样拮据,可想而知,城中的普通人家是个什么情况。
“对了,大郎,家中的铺子产业这几日可有损失?”
“母亲不必忧心,铺上库存都保管得好好的,暂时关些日子也不妨的。只是田里虽尽力挽救,也只有一半庄稼能长了,清理之后打算补种一些,收成只怕是不能保证。”
“你多费些心,这段日子,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挺过去。”
“是,母亲。我自当竭尽全力。”
祝老太太又嘱咐夫人们管束好下人,然后点了孙子祝行之去城门查探,就让大家伙儿都散了。这城门关着,不知要多久,若是总不放开,说不定这城里会变成什么样儿。
祝行之领了祖母的指派,牵了一匹马出门。
只见门前冷冷清清,不复以往的热闹,街上的人家大都闭户不出。几个乞儿蹲在路边,见到有人出来忙赶上来围着,祝行之叫门房给了他们几块干粮。
一路行来,一路萧索。业城是萤国唯一靠海的边远之城,本来这里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在萤国衣裳形状的国土上,称得上最美丽的一片裙角。可惜,天有不测,无情的暴雨连日冲刷之下,良田毁损,屋舍倾塌,已是换了满目悲凉景象。
祝行之在西城门不远处停下,看着眼前这一幕,深深被震撼住了。二十岁的年轻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城门紧闭着,带刀站岗的卫兵将大门层层围住。难民们堵在门口,想要出去找个活路,却被卫兵轰撵。任凭绝望的人们如何哀求,那些卫兵们都不为所动。现在没有人能进城,也没有人能出城。
墙根儿上席地而坐的,都是拖家带口的百姓,衣衫破旧,面染尘灰。嗷嗷待哺的小儿饿得直哭,病怏怏的老者没有药材救治,撑着一口气瘫在地上。这才多长时间,就已经有卖儿鬻女的人了。住在低洼一带的贫苦百姓,家中遇了灾,没了住处,一时也没有进项,家里已经养不起人了。
祝行之才想上去问问情况,就见一个青衣公子靠到近前去和卫兵搭话,还偷偷递了些银钱。于是他便等了一会儿,直接找这位公子问问情况。
“敢问公子,可是要出城?不知守卫如何说?”
那人只是摇头叹气,然后说:“看来是不行了,想使点力也使不上,各样缘由都说得明明白白,横竖就是不让出城。有人说,这是城主下了死命令了,这才不敢让一个人出去,也不敢让一个人进来。”
祝行之失望而归。
而此时,就在北城门以外的大片密林中,萤国太子秦昭一行人正在被一伙儿蒙面人追杀。
秦昭此行原是带了一队轻骑,但因忧心灾情,便只和三名亲卫先行一步。恐怕正是这样,才给了贼人机会。贼人蒙着面,对秦昭穷追猛打,大有赶尽杀绝的势头。若是求财,大可以拦截后面的马车,大批的物资不就唾手可得?可这群人自称山匪却只猛追太子,恐怕是别有用心。
冷箭不断射来,秦昭一行人不断躲避,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秦昭边小心躲闪,边侧过脸低声说:“尉迟,前面岔路我们分开。”
“殿下,不可!”尉迟冬明难掩担忧,恳切道:“此番他们是有备而来,殿下万万不能以身试险!”
秦昭冷着脸:“你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吗?”
尉迟冬明还想再劝:“殿下!您……”
秦昭却很决然:“不必再说,我们分开后,你立刻去鲆城找傅传求援,然后带人和大部队汇合,等我的消息。”
密林的尽头正是一处岔路,一边通往北城门,一边去往荒野边滩。尉迟冬明咬咬牙,还是听从秦昭的命令,先向着城门方向跑,又兜了个圈儿回去了。他带走了两名亲卫,跑到一半发现只有两个贼人象征性地追在后面,便知道坏菜了,还有七八个匪人都追着太子殿下走了。
“大人,咱们是否去寻殿下?”一个亲卫问。
尉迟冬明却道:“这伙人水平都不差,不似山匪像倒像是杀手。咱们三个去了,只怕救不了殿下,还是先去找傅传,多带一些人再去救援。”
“是。”
……
没了亲卫跟着,秦昭感觉自如灵活了不少。朝中少有人知,虽他常年患有头疾,体格又偏清瘦,但骑马却是一把好手。幼时,秦昭的骑术是请了大师专门学过五年的。更何况,太子的马可是万金难得千里挑一,在不用顾及他人的情况下,会发挥得更好。
众多匪人奋力追击,秦昭还是遥遥领先,甩开他们一大截。一只只利箭从身边擦过,秦昭都凭借着高超的技巧和敏锐的感知险险躲过。
只是秦昭现在也遇到了难题,业城靠海,刚才还有密林起遮挡阻拦之用,牵制匪人的精力和速度,越往前走却越开阔了,都是低矮的植物和土地,没有回头路,救兵又来得慢,秦昭这次算是走在了生死边缘。
这伙匪人没想到秦昭这么能跑,让他们这么多人都没追上,像是被刺激到了,更加卯足了劲儿射出冷箭,要取秦昭的性命。
密集的箭雨之下,秦昭的左肩和胸膛还是不幸中了箭,清瘦的脸庞一瞬间弥漫上痛苦之色。他咬着牙继续骑马,却也撑不了多久就放松了手臂的控制,趴倒在了马背上。
追云是从小跟着秦昭的马,很知道护主,继续驮着他往前跑……
虞真上岸的时候,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到达了人间。站在岸边回眺,永海还是那个永海,可她已经开启了新生。
仔细感受,空气中确实没有任何灵气,也察觉不到五行元素的存在。阿焱从上了岸就很没精神,一动都不动,虞真便把它放回储物戒里睡觉了。
解空前辈曾在书中记载自己最初来到人间的体验,当时他的修为已经达到空天境,踏上凡土的一瞬,浑身都有强烈的不适感,好似一直活在雨水充沛地区的人突然来到了沙漠,一呼一吸都十分费力。
所幸现在虞真的灵根已经萎缩成一团蔫蔫的状态,灵力也只有些微,几近于无。她只是轻微地有些难受,行动尚且自如。
虞真上岸的地点在一处偏僻的海叉子,她怀着好奇和激动的心情,慢慢探索着前行……
只是才走了不久,远远的就看到一匹白马载着个人奔来,后面追着一群蒙面人,看似来者不善。虞真没料想到,自己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一个背上插着箭的少年。她略寻思了一下,还是决定救下他。
她用心意控制着手上的镯子,变为最大的透明方块,将自己遮掩好。又将马上的少年抱了下来。最后拍拍白马,让它自己跑远。她自己则避开箭头,抱起少年往偏僻处走。
虞真将人抱走,可难坏了追击的匪人。
一个冲在最前的蒙面匪惊呼:“头儿,那小子怎么不见了?!”
“带上你的脑子再开口!这儿什么人都没有,人会被谁救走?怎么会不见!”
“就是不见了啊,你看……就剩下一匹马了。”
被称为头儿的匪人很快追上了秦昭的白马,上面的确没有人!
“见鬼!他还能凭空消失不成!都四处去搜,搜不回人,要你们的狗头!”
小弟们纷纷应是,骑着马散开了,可是找了大半天,也没找到太子。后来他们也就走了,边走还边嘟囔“真是奇了”。
其实虞真刚才一直躲在一旁看着他们来来去去。
她坐在地上,把少年放在自己腿上,从储物戒里拿出仙宗的伤药塞进他嘴里,然后又给他灌了点灵泉水。幸好她还有些家底,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救他才好。只是这箭有些麻烦,虞真不敢轻易处理,就暂时不动,拿了一身干净衣裳按在伤口周围帮他止血。
在等少年醒来的时间,虞真仔细观察了一下他。他穿的衣裳说不上是什么料子,摸起来滑滑的,上面虽绣着繁琐的花纹,却并不突兀,反而显出一种内敛和雅致,瞧着做工很是精细。腰上挂一枚圆形玉佩,仿佛刻的是龙纹。
此人虽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但眉宇间自带一种清贵之气。即便虞真对人间的了解没那么多,也猜到他可能并不普通。只是他也太可怜了些,如此年纪在仙宗来看完全还是个幼崽呢,跟乐碧云小姑娘差不多大。
到底服的是仙宗的药,带着灵气滋养,过了不久昏迷的秦昭就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虞真从他眼里看到了杀意。他的眼神如寒星一般明亮,却也过于锐利。不过这种程度还吓不到虞真,她只当秦昭是被追杀后的应激反应。
而秦昭看着眼前的女子,则觉得有些怪异。
明明他昏迷前还被那么多匪人追赶,仅凭一个女子怎么能救得下他?而且,就这么巧,在他受伤中箭正需要帮助的时候。这其中,该不会有诈……可是这人到底没有要他性命,若是要杀他,何必假意相救?如今他身无余力,似乎也只能先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是你救了我?”一句话说出口,暴露出秦昭的身体仍十分虚弱。
虞真轻轻点头:“有一伙儿蒙面人一直在找你。”
“多谢这位……这位姐姐。”秦昭大概一时间不知如何称呼虞真,只看着她像是十**岁的样子,便叫她为姐姐。
“不必客气。”大概是秦昭的年纪让虞真想到了乐碧云小姑娘,不免起了怜惜之心。她耐心询问:“你的伤还需尽快处理,你可有去处?”
秦昭思忖,自己确实不方便走动,多一个人帮忙也是好的,而且暂时也只能靠她了,便说:“姐姐可知道业城祝家?将我托付给他们府上的大公子便好。”
此时他还不知晓业城已经被封成铁桶一只,连蚂蚁都爬不进去。
“好,我送你过去。”虞真答得很爽快,但其实她对什么“业城”什么“祝家”完全没有认知。
“万万小心……”秦昭还没说完,就被伤口疼得晕了过去。
虞真瞧他这样,知道耽误不得,只得抱起他上路。
秦昭的小白马颇有灵性,见追兵走了居然自己跑回来找他。虞真便带着一人一马一起走。
走了一阵儿,虞真发现自己处于一座城的外围。因有城墙围着,不远处还有城门。这应该……就是业城?她决定去打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