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叫什么啊?惹的都是什么人啊?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拽着人在巷子里逃跑的时候,齐环的嘴巴没有一刻是消停的,抛出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经过思考,字节黏糊在一起,翻滚着滚出嘴巴,前后之间没有任何的过渡、连接,小嘴这边正吧嗒吧嗒地咆哮,那边追杀者的刀光就晃了一下眼睛。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不怪齐环会犯迷糊,她的短时记忆还停留在自己等雇主结束会谈的那段时间。她听不懂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只知道房间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压抑,然后就是那枚印章,一个散发着魔力的诱饵,将商谈对象丑恶的一面勾了出来,露出了利爪,这之后,她一把拉过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保护对象,扛在肩头,掀开挂毯,半跳半跨过二楼阳台走廊的围栏,借力一楼的茅草屋顶缓冲,跳了下去。
“那个,埃莉小姐,能不能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跑。”
因为姿势的关系,齐环的肩膀顶着他的腹部,一路狂奔的颠簸不断地经由肩膀捶打肚子,没几下就给人打出了呕吐感。
“你确定?”
齐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方两腿打颤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确定,放心吧,我能跑。”
生死攸关的时刻,格雷仍然坚持自己下步,用自己脆弱无力的腿脚逃跑。齐环哪里敢信他,装作没听到的样子,掂了掂肩上的重量,一股劲地跑,惊扰了一路喧嚣的烟火气,被打扰到的人们骂骂咧咧地退到一边,不去掺和是非的同时,又忍不住伸长脖子去凑热闹。
“站住,别跑,小王八羔子!”
粗鄙的在耳边越来越清晰,齐环飞速回头扫了眼,林先生的那帮手下已开始追上来了,每一个手里都拿着武器,冲在最前边的是一把亮得反光的大砍刀,其余的或拿着匕首,或拿着一根木棍,凶神恶煞,吓得沿街的小孩哇哇大哭。
“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这样的情形下,齐环连发三问,回应她的还是那想要下地奔跑的诉求。
“埃莉小姐,您再不放我下来,我就要吐您背上了……”
格雷的声音压抑而虚弱,听得出来是他真的在与那些不适感顽强抗争着。齐环犹豫片刻,抱紧肩上的人躲过了追杀者打下来的一棒。
“快拦住她!快拦住她!那个贱人把我们的少爷抢走了!”
不知是哪个狡猾的想出了一个颠倒黑白的主意。街巷里的民众听得那人这样喊,纷纷上前一步,不想惹事上身的怯弱化作满腔正义感,男人回屋取来了扁担,女人取下了晾衣服的竹竿,敲打似冰雹落下,众人愤怒的目光成了压倒齐环做出决定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思考了一下,自己当下的动作确实很像是把人掳走的恶徒。
奔跑的前方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星灵子蓝色的眼珠左转右转,终于寻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不好用剑啊。”
面对声势浩大的无辜群众,齐环选择抽出鞭子,“啪啪”在地上甩了几声造势后,那鞭子便如同有了气息,任其驱使,指哪打哪,收着点力道反手一挥,迅疾如风,打飞了人们用来袭击自己的劳作工具,再缠上狗腿子那把大刀,“咻咻”甩到远处,接着鞭身再折返回来,带着十足十的力道,震怒如雷霆万钧,鞭头毫不留情地扫过一群手下的脚脖子,打在皮肉上的声响有几分像鞭炮炸开连天响,吓得邪魔溃散求饶。
趁追捕的人被鞭子打得满地打滚,叽喳痛呼时,齐环默念着几声“对不起”,伸手一推,放倒了左右几户人家摆得整整齐齐的柴火,给后面的人设置了一道障碍,为首的没站稳,“扑通”摔倒在柴火上,后头的小弟被他绊倒,压到他身后,之后的大队就如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一个接着一个地摔,咒骂连天,一声盖过一声,惊到了那些原本打算帮忙的普通民众。
在混乱中,齐环带着格雷溜进了一条屯满杂物的胡同。这一行动被那些狼狈的狗腿子看到了,待他们爬起来,踢开柴火追过去,发现那竟是一条死胡同。废弃的木箱、砖石和草席磊在封口的墙边,层层叠叠,叠出了一座可用来翻墙而去的阶梯,草席之上还有一个脚印。
“跑到那边去了,追!”
一行人绕路前往墙的另一边继续追杀,附近的居民跟了几个过去,剩下的见大部队远去,念叨了几句便一哄而散了。
正午时分,居民们都躲在屋里不愿出来,躺在凉席上昏昏欲睡,火辣辣的日头将街头巷尾晒得滚烫,一片静谧,只有蝉鸣格外清晰。
忽然,被林先生手下放过了的死胡同里的一张半瘫开的破草席动了动,齐环一把将其推开,背过身去,撩开为自己帘子扇风,大颗大颗汗水滑过脸颊,汗水混合脓血刺激着本就不客观的创口,针刺和火烧,两种疼痛在她的脸上狂轰滥炸。
“疼死了,脸要烂了。”
同样撩起垂帘扇风擦汗的格雷听到了她的埋怨,在怀里左掏右掏,掏出了两块带着淡淡草木花香的干净帕子,一张奶黄色的底绣着小巧的山雀,一张除了香气,白茫茫的底什么也没有。
“埃莉小姐,对不起了,不介意的话,拿去用吧,是新的,没人用过。”
齐环隔着垂帘凝视帕子许久,想到刚才莫名其妙的逃亡,咬着嘴唇收下了。
“谢谢。”
双颊带病的人轻柔而缓慢地将手帕贴到脸上,从额头开始,一点点摁去脸上的汗,把腮边黏腻的混合物摁走。帕子大概是用薄荷一类的草药浸泡过,清凉的香气多多少少缓解了脸上的不适。
“现在,你可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吧?”
安定下来后,星灵子再度挑起了自己的满腹疑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叫我格雷没有错。”
被问到的人也不慌,放松地坐在原地,准备慢慢回答对方的问题。
“虽然不怎么重要,但我还是说一下吧,我的祖上也算是曾经显赫过,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至少到我太爷爷那一辈就没有关系了。”
擦完脸的齐环将帕子摊在掌心,低头看上面的污渍,想着要洗干净了再还回去。
“没事,你就收下吧,不用还我了,就当是酬金了。”
格雷一眼就看穿了齐环的心思,大方地让出手绢后,继续讲自己的故事。
“我家老人给我在一个小镇里留下了一个小驿站,你懂的,这种地方一般都挺消息灵通,黑的白的,东边的西边的,什么人都有,我坐在柜台里听了好些稀奇古怪的事。为了让自己过得好一些,我靠着这副还算可以的嘴皮子和祖先的余名混入贵族们的宴会,告诉他们我听来的那些新奇有趣的事儿,好从他们那里拿到点酬劳什么的。”
本欲滔滔不绝的嘴突然被上了阀门,虽然隔着两层纱帘,格雷仍旧能想象得到伴随齐环的沉默而来的,是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也许那目光中还怀着几分鄙夷,令人越想越不是滋味。
“别这样,我很有原则的,不然,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让人追杀了。再说了,我要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哪里敢公开发布悬赏令招人保护啊。”
“这可不一定,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利益分配不均,狗咬狗呢?”
“这你就冤枉我了,出入贵人们的宴会次数变多后,什么星灵子统会啊,世俗管理官啊也找上了我,说想让我当他们的半个内应。你也晓得吧,那些个富得流油的保不准私底下不干净,倒卖元灵石,贩卖人口,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有。我借着交换信息的名义打探他们的秘密,里应外合,不说大的,抓了几只小蛀虫还是有的。”
察觉到齐环不再反感,格雷的心情晴朗了不少,说话的语气上扬。
“这一次也是一样,星空子统会那边在我的情报下,捣毁了一个窝点,他们的接头人卡班准备今天来和林先生谈交易,我就打算伪装成卡班,去探一探有没有更多的罪状。”
铺垫了一长串故事后,格雷总算绕回了今天的这件事上。齐环双臂抱膝,得偿所愿般舒了口气。
“以往这种事都很顺利,没想这一次这帮人下手这么狠,看来老爷子说得对啊,我还是太轻敌了。”
联想到自己当下的窘迫境地还有身旁被自己连累的星灵子,格雷的情绪陡然跌入谷底,满心愧疚化作弥漫在口舌间的苦涩 ,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对不住了埃莉小姐,把你卷进了烦事中。我本来以为一个人能骗过他们。”
齐环愣了愣,展颜笑到:“没事,就当长教训了,我既然接了任务,就不能轻易把你抛下。啊,对了,那个印章?”
“假的,虽然就算是真的也没有多少意义了。”
格雷打起精神,整理了一下自己在逃亡中的领口,恢复到初与齐环碰面时的优雅绅士风范。
“埃莉小姐,今天的行动我已经和当地的星灵子统会提前交接好了,现在只需要去知会一声,到时候,让他们收网就好了。”
“前提是我得把你平安护送到那里。”
齐环苦笑着,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站起来,风传送了几声不和谐的,粗鄙的叫喊到她的耳边。
“他们一定还躲在哪里,给我搜!”
追兵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尽管他们不确定目标是不是还躲在死胡同,还是决定回来碰碰运气,武器乒乒乓乓的杂音不知道搅了多少人的好梦。
“来了……”
齐环凝神屏息,每一根神经都崩起,鞭子已在手中,随时准备进入战斗状态。她看了眼身侧的格雷,后者正用力地跺着双脚,好似要借助与大地碰撞的力道,把腿骨焊紧。
“你确定你可以自己跑?”
“当然可以!”
见对方一再坚持,齐环也不好再说什么反对的话,深吸一口气,怀着温柔包容向自己的保护对象伸出了手。
“那就和我一起继续逃亡吧,格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