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六月雪

在妍畅忙着给齐环医脸时,她的师兄弟姐妹们也从后台撤回了居所,兴奋地数着今天的座无虚席的盛况。

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小师妹说:“这回可真是沾了四师姐的光,星灵子的名头一放出去,不知有多少人赶着来看热闹的,就是唱得比大师姐差些。”

左右师兄姐听到她这样说,脸色骤然一变,一个两个的都成了缩头缩脑的鹌鹑,恭恭敬敬地跟在背手走在最前面的师父身后,大气都不敢出,时刻准备避开师父的怒火。

“口不择言,不思进取,投机取巧!老指望星灵子给你撑腰,像什么话!”

果不其然,有经验的师兄姐们刚站好,一身灰袍的老班主立马转过头来大喝一声,劈头盖脸地去骂得意洋洋的小徒弟。

被骂的小师妹被师父的怒火吓得低下了头,可她骨子那份黏连着年轻莽撞的叛逆却不肯就此服输,嘟哝道:“本来就是这个理,既然咱们有星灵子,出事那会儿,就该把她叫回来,看谁欺负咱们,而且当年要不是班子收留她,她早死了,她大了回来帮衬,也是应该的……”

“闭嘴,当年我捡到她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回去,继续吊腿!”

老师父的怒火被彻底点燃,满肚子气随着急促的呼吸不停地往外喷,胡子、眉毛都被呼出来的气吹得一晃一晃的。左右师兄姐连呼不好,一边上去哄着,一边嚷着让小师妹道歉。牙尖嘴利的妹子碍于长辈的权威,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进了门,练功去了。行一行二的徒弟们一个劲儿地在师父们说好话,老头子被哄得开心了,表情缓和了些,一场小风波暂时平息了。可他们都不知道,在他们吵嚷时,那个纨绔子弟正坐在院子大门的对面茶楼,等着他们全部进去后,一声令下,气势汹汹带着五个打手上了门。

“小红绫在哪里?”

有钱人家的少爷瞧不上那半旧的院落,动起手来毫无联系,扇子一指,支使打手一脚踹开了掉漆的红门。

“郑少爷,这是唱得哪出啊?莫不是嫌我方才唱得不好,所以特地上门来指教?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们自家就能处理好,用不着别人,您请回吧。”

守门的小徒非但拦不住,还挨了一脚,忍着眼泪半跑半爬地去喊苏妍畅。闹出的动静吓到了刚进屋的人们,众人一看到是那位少爷,一个两个怔在原地忘了动作。

“郑少爷,这是唱得哪出啊?莫不是嫌我方才唱得不好,所以特地上门来指教?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劳您费心了,我们自家就能处理好,用不着别人,您请回吧。”

苏妍畅没有片刻迟疑,步履铿锵,走到一大帮人的最前面与郑姓少爷正面对峙,猫儿在她的脚边转圈,尾巴轻轻缠着她的脚踝。

焕雅跟着她出去,结果迈出门槛就立马掉头返回,把齐环四人全部赶进了逼仄的屋子里。

“这一趟交给我和苏苏处理就好,你们千万别出来,不然之后就不好办了。”

交代完毕,焕雅就赶到了妍畅身边,加入了战场。嚣张跋扈的郑少爷没敢用正人瞧她们,只装作轻蔑的样子瞥了一眼,目光就在院子里闲逛了。

“少废话,把小红绫交出来!不然,小心我砸了你们这个破院。”

光是看脸,这位郑少爷还可以称得上一句人摸人样,可要是看整体就不忍直视了,身子佝偻,脖子前倾,大嚷大叫时唾沫星子到处飞,遍布黑眼圈的眼部肌肉一抽一抽的,活蹦乱跳的猕猴,气势全都是他背后那群打手给的。满是粉香的巷子里都在传,他是纵欲太久伤了根子,所以才变成了这幅模样。

妍畅不带一点儿怕的:“红绫师姐不在这里,她前两天回乡下走亲戚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你少来给我睁眼说瞎话,谁都知道你们这个草台班子都是一群没爹没妈的,她哪里有亲戚可以看。”

郑少爷嘴上不饶人,双眼却飘飘忽忽,不敢直视妍畅的眼睛。

“您这话说的,我的这位师姐怎么说也算得上小有名气,客人们慕名而来,某时某地,忽然就有人发现,台上的名角就是他们当年丢失的娃娃也说不定啊。”

纨绔不知怎么反驳,虚张声势地甩甩袖子:吼道:“懒得跟你废话,小红绫在哪儿,把她给我交出来!那贱人偷了我们家的东西,你知情不报,就是包庇,要一起蹲牢子!”

男人的这一声可算是把戏班子里的其他人都喊醒了。一个两个的都被他少爷横无理和颠倒黑白气得悲愤交加,可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和他硬碰硬。几位师兄犹犹豫豫,最终只是站到妍畅身后给她撑场面,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静默良久的老班主登场了,他走到妍畅身边,劝了两句。

“阿妍啊,算了,算了啊。”

哄完自家孩子,能喝令住整个班子的倔老头在富家子弟面前折了腰,转头向郑少爷陪笑。

“郑少爷,我这徒弟脾气不好,您多多包涵。”

见到一班之主对自己点头哈腰,少爷觉得自己被妍畅踩到地上的威严又回来了,挺起他那并不怎么直的腰杆,折扇一开,捏着嗓子说:“我说班主,你也是快五十好几的人了,见过世面也不少了吧,怎么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

“是是是,是我教导无方。”

“既然你识时务,那我就给你指两条明路,要么把小红绫交出来,要么按价钱赔她偷走的东西,要是赔不起,就拿你们班子里最好的那套头面来抵债。”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提议了,但郑少爷的这番话还是让班主犯了难,一把年纪的人抿着嘴唇,额冒冷汗,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妍畅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她挣脱了师父的阻拦,怒骂道:“做梦去吧你。”

“郑少爷,东西丢了报官去,三天两头的,来这里嚷嚷什么?怎么,难不成你也知道,没有证据,没法立案是吗?”

焕雅一针见血,直接掀了他的底。那少爷是个欺软怕硬的主,他不怕对自己唯唯诺诺的普通人,但面对两个气势汹汹的星灵子,他的内心会生出本能的畏惧,而且他不得不顾忌到星灵子的特殊身份。

“呸,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们给我等着,走!”

匆匆撂下一句狠话后,郑少爷带着他的一众打手离开。妍畅嫌他晦气,拿起放在枣树下的扫帚,狠狠地在大门周围划拉了两下。

“你怎么又把他得罪了?”班主冲到妍畅面前,捶胸顿足,“他家家大业大,在这片地界说一不二,明儿指不定要怎么报复咱们呢。”

妍畅也是恨铁不成钢,气得摔了扫帚,说:“师父,你今儿要是妥协,赶明那家子绝对会得寸进尺,你信不信,要是你把师娘的遗物交出去,他们会说那物件不够还债,把红绫师姐强抢回去做工抵债,你要是把红绫师姐交出去,他们会说红绫师姐在他们府上打碎了、偷了许多值钱物件,要咱们拿头面去陪。这一家得逞了,往后另一家又到咱们这里看上个谁的,无论哪家,只要是有点权势的,都能来踩我们一脚,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就算是这样又能怎么办吗?我们这种人,命不值钱,根本就不能和他们斗。”

无尽的忧伤在班主的声声叹息中扩散开来,他低下头,将眼前的星灵子视作了他们无法企及的高贵人物,拉开了点距离,其余弟子也觉察到了师父的情绪,看向妍畅的目光带上了敬畏。

“不管怎么说,你的身份和我们不一样,不能时时刻刻待在我们身边。”

星灵子被戳到了痛处,一下就炸开了:“他们一开始瞧上红绫师姐的时候您就该叫我回来!我会回来的!我就是拼上我作为星灵子的全部,也绝不会让他们动你们半分。”

苏妍畅红了眼眶,气得胸腔不停地大起伏,在眼泪流到嘴角之前抬袖将其粗暴地抹去。

焕雅连忙过来劝:“别激动,别激动,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对付他们。”

完了,焕雅又轻声同班主说了句“我来劝她”,至此,老人家不再对这件事发表任何意见,端的是听天由命,将一众徒儿赶回屋里后,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走远,留给星灵子们一个饱经风霜的背影,躲进北面主屋,关上了门。

焕雅长叹一声,把藏在屋里的四人小队请出来,指了指还未关上的大门:“外面说去吧。”

为了提防郑少爷折返回来闹事,女孩们把谈话的地点定在了大院对面的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要了碟豆面糕和奶油炸糕,配上一壶涩茶。

磬宁发话:“说说吧,从头说起,阿雅急急忙忙把我们叫过来,说话有一半没一半的。”

“快一年前的事,我的师姐小红绫在一次登台的时候,被这里的一个富豪黄老板看上了,上门拿出一根金条,说要把人买回去做小。黄家有钱有权,我们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让他们把人带走了。”

妍畅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碟子、茶壶都起飞了半寸。

“我那个时候在学校里,他们一个两个的都瞒着不告诉我。”

听到妍畅的语气又要染上哭腔,齐环立马起身,伸手摸摸头安慰她,前者止住哭意继续说。

“黄老爷并没有把那根金条留下,说是要用这些钱去给红绫置换身衣裳首饰,好进门时能好看些,让红绫姐过后把那些衣饰拿去给戏班子当卖身钱。”

焕雅接着道:“小红绫进黄家门后,几天几夜不见消息,老班主和师兄们上门去要说法,他们说小红绫在府上吃好喝好,而小红绫是戏班子的人,给她花钱相当于给班子花钱,那卖身钱便算是给了,接着黄家的打手们就把班主他们打了出来。”

“又过了些日子,黄老爷的大太太,就是那个郑少爷的姐姐,以正室的名头把红绫姐赶了出来,出来时,身上值钱的衣服首饰一概没收。红绫姐无处可去,只能再回到班子里,本以为事情到这了就能结束了,结果没想到,那个郑少爷杀上门来,说红绫姐偷了他们家的东西,天地良心,红绫姐被赶出来时身无分文,两手空空,连穿的衣服都是进黄家门前的旧衣裳,怎么可能偷他们的东西。可那帮不要脸的,一口咬定偷了东西,要我们拿班里最好的一套头面来抵,那可是我师娘的遗物啊。”

焕雅泯了口茶水,叹道:“小红绫原以为牺牲自己一个就能护得所有人的平安,可是,他们都低估了那两家人的贪心,既要白赚一个人,又要夺任意一套值钱家当,这算盘打的,可真响啊。”

“这家子这么猖狂,当地官廷就不管吗?”埃莉义愤填膺。

“嗨,可别说了,提起这个就来气!”

妍畅一筷子捅进了豆糕,把豆糕当成恶棍,不停地戳弄着泄愤。

“那个老东西,虽说他不贪,但是他‘庸’,胆小怕事,既不敢得罪黄家,又不敢助纣为虐,免得落得个坏名声引起追查,装聋作哑,每次都草草调和了事,两方调和,得益的总是权势大的那家。”

与激动的妍畅不同,焕雅冷静地点出了当前的形势:“因为有妍畅在,黄家人不敢明着来,星灵子统会和世俗部门到底是并立的,不过这次的事没有直接到涉及星灵子、元灵石和秽灵之类的,星灵子这边不好插手。而且,现在还有一个要命的问题。那位老爷马上离任了,新上任的官廷老爷据说是黄家亲戚,蛇鼠一窝,等他来了,戏班子再想伸冤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那你们还有别的想法吗?急匆匆把我们叫来,想必已经有了别的主意了吧。”言冬问。

“还真有。”焕雅笑了笑,“地区新官上任,按律法,得有上一级的官员随同到赴任地考察三个月,我们可以在那位上级身上赌一把,在他到来的时候,向官廷提出大公审,让当地居民坐在法堂,围观黄家、郑家的丑恶嘴脸,众目睽睽之下,官员们怎么说也要给出一个相对公正的判决。”

磬宁挑起眉毛,问:“所以,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你们四个对那家人来说是生面孔,我们想拜托你们去调查这两家平日鱼肉乡里的证据。”

齐环问:“请问红绫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妍畅说:“我让她躲在另一条街的小楼里,每隔几天去看一次她。”

四人小队没有再多说什么,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应下了朋友的请求。

磬宁背靠座椅,长呼一口气:“真是要命,居然最后只能依靠没着没落的青天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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