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声声急骤,如大雨倾盆,于刹那间掀起了台上的风雨涌动。台下人头攒动,彼此交头接耳的细语,侍者端茶送水的殷勤问候都淹没在了磅礴的锣鼓齐鸣中。
姑娘们这趟来得迟了些,有座椅的位子早早满了,二楼包厢则是富贵之家的专属,他们不介意付一份茶资的同时,享用自家带来的上好茶叶。她们只能和一些手舞足蹈的观众挤在后头,于仅堪立锥之地,顶着他们永不停歇的喧闹喝彩,忍受着他们激动时的推搡拍打,人的体味和自前排雅座传来的茶叶充斥鼻腔,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姑娘们只能用意识拼命捕捉茶香,她甚至和彼此讨论最后一排桌上摆着的是珠兰还是茉莉。
“要不,就别这儿挤了,我带你们直接去后台?”将齐环小队四人带进的“阿雅”问。
虽在后排待得难受,但四人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齐环摇头摇成拨浪鼓,说:“没关系,就这样吧,苏苏难得登台,我不想错过……”
话音还没咽下去,齐环就被旁边观众伸出去的袖子打到了,粗糙的布料在她的脸上划拉了一下,那威力堪比病发夜的那张被子,在颊上划出了一道红痕,破损的地方渗出的流脓托载着淡淡的血丝。
她的脸还没好全。
完成任务后,齐环马上寻了家医馆瞧脸,中年女医师给她号了脉,又轻轻捏着她脸上完好的皮肉细细检查了一番,最后给她外敷内用各开了一帖药。齐环回到旅社的第一件事就是小心地用湿帕子摁掉脸上的污渍,拿出黄澄澄的药膏在患处涂上,薄荷和琥珀的清凉缓解了不适,然后涂完药没过多久,磬宁三人就领着前来向她们小队求援的同窗艾焕雅闯进来了。艾焕雅急急忙忙说明了一下情况,四人没有迟疑,拜托甘仲礼处理当地的后续事宜后,即刻动身离开,马不停蹄地赶往新地区都郡。一行人一路狂奔,汗水混合着药膏在齐环的脸上黏成湿哒哒的一坨,草药带来的凉意都被汗蒸出来的热驱走了。
入场的帘子已经掀起来了,女孩们无一不凝神屏息,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情况,齐环没有声张自己脸被划破的事,悄悄用戴纳送的帕子捻去了颊边的脓血。
“真的不用去后台等吗?”安心不下来的艾焕雅又问了一次。
“戏已经开始了,那些人也入座了,我们就在这里,别让那些脏东西破坏苏苏苦练的成果。”
磬宁下了决定,没有人再提反对意见。
女将踏着锣声鼓点而来,顶盔贯甲,头戴七星额子,有三层红色绒球,每层有七颗,插雉尾翎,额前贴片子,片子中央插了一支嵌了红宝石的大泡子,一圈无色水钻护卫着红石,同款同色的小泡子在大泡子左右延伸。身扎长靠,背有四面靠旗,云肩绣来牡丹朵朵,丝穗飘飘,手持双花枪。胭脂晕染眼角和双颊,弯眉如柳叶,唇红如血,一双明如翡翠的绿眼睛炯炯有神,只需瞪一眼,便能吓破无赖流氓的肝胆。
台上的的女将光彩夺目,步法和身段都是极好的,叫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然而当她一开口,来自观众的倒喝彩的嘘声便混进了掌声里。不是说她唱得不好,单论唱功,她也确实有上台的资格,只是跟一些当红大家比起来,她的嗓子还欠缺了点火候,没能达到部分戏迷的期待,一些不和谐的讨论也落入了“女将”朋友的耳朵里。
“我是听说这场是星灵子唱的才特地来看的,难得机会,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星灵子们哄我们开心,结果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亏她的名字还是躺着的呢。”
“嗨,你要拿他们寻开心,那窑子里不一样有星灵子吗?”
“那不一样,我既要下面开心,也要上面开心。”
“那个叫什么名来着,苏牡丹,俗,俗不可耐。”
说着,那两人哈哈大笑,一旁的齐环气得咬住了自己的脸颊肉,伤口从内里被撕扯的痛让她恢复了冷静。
胡琴独有的铿锵回荡着,女将军执枪纵马,跨过了几道山趟过了几条河,终于来到了寒风朔朔的边关。恰逢敌兵来犯,将军立马提枪上阵,双枪花疾如风,横扫一片,将敌人杀了个片甲不留。在最后一个收尾动作中,女将军将枪头对准了台下的观众,怒目圆睁,杀气腾腾,仿佛她的敌人不在台上,而在台下。那两个出言不逊的人被她的眼神吓得赶紧缝上了嘴巴。
焕雅指向前排观众席:“坐在第一排中间那个,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个老爷的小舅子,苏苏刚才那一枪,是冲他来的。”
“他到现在还算安分,他的左右看着也没有什么动作。”埃莉说。
“被苏苏的气势吓到了吧,毕竟她的那两杆枪可是开了刃的。”言冬笑道。
磬宁例行总结:“不管怎么样,只要他今天不在会场里闹事,我们急忙赶来都郡,要面对的第一关就算是过了。”
一场落幕,在唱功方面不足以和大家比肩的“苏牡丹”靠好身手赢得了满堂喝彩,位于第一排上座的重点对象愤愤地用手里的折扇打了几下桌子,在自家打手的簇拥下离开了剧院,其他观众也纷纷散去,满桌的空杯、空壶有待跑堂收拾,方才的热闹宛如南柯一梦。
前台的危机解除了,艾焕雅便领着齐环一行,绕到幕后去寻人。在这之前,大家伙都被齐环惨不忍睹的脸吓了一跳。
后台的规矩多,登台的花脸正忙着将油彩卸去,姑娘们索性绕过后台,直奔戏班子落脚的小院,就在戏院后面,隔了一条小巷。看门的小徒弟见是焕雅来了,二话不说直接放人,为表礼节,焕雅也同他介绍了来人。红色的大门久经风雨的洗礼,大片漆块似脱落,尽显斑驳,入门以后是一水青瓦灰墙,迎面的影壁中央刻着“如意牡丹”的图样,四角为蝠纹,是练功的大院静悄悄的,一棵柿子树和一棵枣树分立在正房前左右。
星灵子们走向西厢,那里被分割成了四间房,一间大通铺,三间小房,最小的一间不到六平方,正是她们走往的目标。
“苏妍畅,你回来了没,回了就出来迎接咱们老班长了!”
“你可以把‘老’字去掉吗?”
磬宁正嘟囔着,屋里跑出来的是一只橘狸花,背部是深浅交替橘色条纹,四肢为踏雪状,一双翡翠色的眼睛溜溜的,可爱得人心都化了。猫儿“喵喵”叫了两声,就被一双十指修长的手一把抱起,抱在怀里揉肚子。
抱起小猫的正是她们的同窗,台上的是“苏牡丹”,本名“苏妍畅”的星灵子。
她对齐环一行说:“知道你们要来,所以我下了台就赶回来了。”
她对焕雅说:“消失了两天,搬了几个大救兵回来。”
彼时,她已卸去了脸上的妆彩,回归天然无琢,只见其容姿秀美,脸若银盆,目如翡翠,唇似涂脂,一头白发胜雪洁白,挑出几缕编成几条麻花挽在一边,交接处藏在一朵小小的绿牡丹下,剩下的发分为两股,从后绕前,垂在胸前,一身绿衣裳,上面是一件莴苣绿的立领斜襟长衫,下面是一条米色的百褶裙,裙边有金色的缠枝纹。
“麻烦你们专门为我跑一趟了。”
面对前来相助的同学,苏妍畅心生愧疚。
磬宁无所谓地摆摆手:“行了,客套话就不必了,事情阿雅在来的路上和我们说了,找你们麻烦的那伙人这两天怎么样了?”
“也许是之前被我骂惨了,这两天还算消停,就是那位夫人的小舅子成日往楼里跑,像是要找机会闹事,详细的我一会儿跟你们说,在这之前……”妍畅盯着齐环的脸,“环儿,你脸怎么了?”
齐环不好意速地挠挠头,把自己的病史全盘托出。妍畅长吁一声,牵起齐环的腕子,往自己屋里拽了两步。
“进来,我给你医,顺便做点例行检查。”
“谢谢,医脸可以,但是我可以拒绝吗?”
苏妍畅是一位医疗型星灵子,其治疗方式非常豪爽,举个例子,若有人敢在病房里闹事的,或故意刁难的,她会直接给人绑起来,改扔出去的扔出去,该上手医地上手医,一点都不跟别人啰嗦。为了惩罚那些不听话的病人,她在治疗时给人带来的疼痛级别会比别人高上一级,偏生她下手又有分寸,痛归痛,却不会给伤患造成任何的二次伤害。
见齐环拒绝,妍畅把征询的目光投向磬宁等人。
磬宁双手抱臂:“我同意了,需要我帮你把她押进屋吗?。”
“拜托,不要说得你们好像是我爸妈一样,而且就算是爸妈也不能勉强我!”
抗议无效,齐环被妍畅连拖带拽进了屋,屋子很小,一进门对上的是梳妆台,妆台的左边是用来放脸盆和毛巾的架子,右边是一个铜锁衣柜,冬天的厚被褥用粗布包好,麻绳捆好堆在柜顶。正对着柜子的是睡炕,炕尾立着一个扁扁的储物柜,中间是一个矮几,下面垫着一张遮盖整块床面的麻布,炕头靠着一张折叠方桌和两条板凳。
因屋内逼仄,除妍畅和齐环外,其他人都站在门口,等着治疗结束交换情报。
苏妍畅带着齐环,拉开储物柜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拣出一瓶药膏和几朵棉花,又打了盆水把伤口上的脏污擦干净,干手帕把多余的水吸走,拔开药瓶木塞,棉花沾药,在齐环的患处轻轻抹了一层,再用双掌拢着齐环的脸蛋,绿色的元灵散发幽光,在双颊上游走,催发药效的同时,还兼带治疗,不一会儿就,齐环就感觉脸上舒服了许多。
“好了。”
苏妍畅一顿操作下来,齐环的脸马上好了九分,剩下一分就等时间和药膏继续接棒,不用太久,入夜后就能全部治愈。
“好了,小麻烦的问题解决了,下面我们来聊聊正事吧。”磬宁走进屋,靠着炕头处的承重柱,摸了摸齐环的脑袋。
妍畅正要开口,结果守门的小童忽地大喊大叫,跌跌撞撞跑过来,还被门槛绊倒摔了一跤。
“师姐!师姐!不好啦,那个小舅爷又来闹事了,带了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