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律瑟威事件发生的两个旧历月后。
蒲公英座星云,水商座,涧星。
这颗遍布各类水系的岩质行星被苍穹人赋予了一个略显旧纪元风格的行政区划名——九涟抚。九片形似宽状绸带、颜色深浅不一的海洋覆盖地表,透过斑驳缥缈的云系,可以看见大大小小的岛屿镶嵌其中。
星球赤道处最为显眼的一座大型岛屿,就是九涟抚核心区,名为山青岛,其上诞生的城市即山青城。它被许多星散的小岛屿包围起来,成为了这枚圆环的圆心。这些小岛屿则构成了青环群岛,被划为九涟抚的副核心区,青环区。
“……礼济港是青环区,乃至九涟抚人流量最大的港口,虽无法和班律瑟威的夫休港那种超级港口相比,却也是水商座来往最重要的枢纽之一。”
林鹤心正推开这家港口快餐店的门,恰好听见了这句话。
闻声望去,只看见角落坐着个穿着灰色兜帽卫衣的背影,似乎是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苍穹青年人,正和同行的三个年轻人说话。他用的是洛斯里克的标准语,声音听着莫名有些耳熟,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从她的脑海里消失了。
双木研究所给林鹤心批了年假,她从木宫座赶来水商座花了整整一个标准日,抵达青环区礼济港时还没来得及吃上午饭,便想着就近解决。
未曾想,店内正是繁忙的时候,她四下张望,看见一张角落里的八人圆桌还有一个角落无人,恰好是那个灰卫衣青年一行人,就大着胆子上前,用洛斯里克语打招呼。
“不好意思,几位朋友,可以麻烦拼个桌吗?”
坐在灰卫衣青年斜对面的,是一位穿着咖色风衣的克勒格林女人,看上去是这些人的领队,此时抬起头看林鹤心,稍微愣了愣,点头,也用洛斯里克语应道:“当然可以,如果您不介意。”
话虽如此,但一行人谈话的声音还是止住了。
林鹤心落座后在终端上点了饭菜,一时间感到几分尴尬,好像是自己打扰了人家聊天的兴致。尤其是那个灰卫衣青年,口罩挡住了他的表情,让人看不大清神色,但在自己出声后多打量了几眼,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再开口。
“听你们聊到了夫休港……几位是从班律瑟威来的?”抱着打破凝滞气氛的想法,林鹤心主动和他们攀谈起来,幸好她外语基础还算扎实,聊天不成问题。
“是的,”说话的是一位黑发男子,“STS-9527被封了很久,十二个标准日前才解封。”
“来九涟抚旅游?”
“谈不上吧,有些私事,”黑发男子回得很模糊。
林鹤心想,她也恰好是私事。
“我听闻班律瑟威之前因为考察队事故封闭了好一段时间,后来还遇到了六级异端天灾,也是多灾多难,”她没想太多,只是顺着班律瑟威这个话题感叹了两句,“三个大势力的军舰都在那里驻扎了一段时间,连带着蒲公英座星云这边都人心惶惶了起来。”
灰卫衣一旁的红发青年听见这话,也感叹了句:“那是相当多灾多难啊,差点整个水下城区都被淹了。”
林鹤心笑道:“苍穹人总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几位往后是有好运的。”
“借您吉言,”黑发男子也回了她一个友善的微笑,这次用的是标准的苍穹语。
她挑起眉毛,语气里带了几分熟稔:“我叫林鹤心,是木宫座稷城人,今天有缘相遇,或许可以交个朋友?”
林鹤心递给了他们一张略显旧式的名片。
“杨柏舟,我的名字,”第一个主动接过话的是那名黑发男子,也就是浦洛瑟夫,“我和我的朋友都是安托瓦尼特大学的研究生。”
他顺手拿了那张名片,发现上面简单地介绍了眼前这位女士的身份。
双木信息技术研究所,高级研究员,林鹤心。
“叫我卡佳就好,”克勒格林女人言简意赅地跟了句。
红发青年纪伯伦弯起眼睛:“纪华生,很高兴认识您。”
最后,是那位灰卫衣青年。渡鸦思索片刻,这次也用了苍穹标准语。
“我姓梅,单名一个遇字。”
纪伯伦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受眼前这位女士的影响,感觉小白今天说话突然文绉绉了起来,整个人画风都和以往不太一样了。
渡鸦默默地把口罩往上拉了拉。
林鹤心猜这位梅先生或许有面容上的隐疾,戴口罩是不便展示那张脸,她不好打探对方的伤心事,也就没有多问。
她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什么,和几位刚认识的朋友聊了起来。
“实不相瞒,我的一位儿时好友先前也去了STS-9527,死在了那场考察队事故中,遗体近日才收殓妥当送回。我这次来水商座,是来参加他迟来的葬礼。”
对面四个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半晌,才听见浦洛瑟夫低声道:“节哀顺变。”
“谢谢,”林鹤心满心感慨,“我和他很多年没见了,谁想如今阴阳两隔。”
“那个,”纪伯伦神色复杂地开口,“其实,我们也是来参加葬礼的,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同一个人的葬礼。”
眼前的年轻女人倒是面露诧异。
那还真是碰巧。
“您说的应该是岳津渡先生吧,”浦洛瑟夫看上去波澜不惊,“我们是他在安托瓦尼特读研究生时的朋友,这次也是想来苍穹看看,送他最后一程。”
“啊,是的,”林鹤心很快回了神,“既然都是去岳家,那我们之后应该是顺路的。”
浦洛瑟夫从善如流:“我们毕竟算是不请自来,如果不麻烦的话,能不能请您帮忙引个路,我们作伴一起去山青城?”
平心而论,一群陌生人突然半路邀请同行,其实多少显得有些可疑。但林鹤心好像并不担心,她一边接过服务机器人端过来的套餐,一边爽快地应下:“当然可以,等坐‘画舫’到山青城之后,会有人来接我,我和他们说声就好。”
“‘画舫’?”纪伯伦发挥了一个提问机应有的作用。
“就是九涟抚特有的水上交通工具,”林鹤心没有急着吃饭,而是耐心给他们解释起来,“你们在星舰上应该看到了,九涟抚多水路,这里的客运与货运依托的都是轻型核动力水上舰船,它们的外形被设计得很像旧纪元文化下的画舫,所以本地人就沿用了这个名字。”
浦洛瑟夫早已吃完了饭,借机搭起话:“您似乎对九涟抚挺熟悉的。”
“岳津渡就是九涟抚人,”林鹤心的语气再度感慨起来,“几年前我还是经常来他家做客的,谈不上熟悉,但也比一般的外乡人要熟门熟路些。”
“我也是九涟抚人。”
渡鸦突兀地接了句,随即又闭上了嘴。
梅姓也确实是九涟抚除岳家外的另一个大姓,林鹤心重新看向了这位灰卫衣青年,想起他们是安托瓦尼特大学的学生。
异国他乡求学的留学生,还是来自同一个地方,这位梅先生想必和岳津渡的关系应该挺不错的,她在心底默默道。
“一路上发生了太多事,小白都还没和我们说说苍穹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纪伯伦揶揄地用胳膊肘戳了戳渡鸦,惹得对方甩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
“这可不好说,”林鹤心弯起嘴角,“苍穹每个地方都不一样,本来就不好概括,最终还是要亲眼去看才能知道。”
许久没说话的卡佳倒是插了一句:“岳津渡虽然没和我们仔细说过,但我有听说,他家里似乎是这里一个挺有名望的大家族。”
“你是指岳家吧。”
“一路上多少听说了些传闻,蒲公英座似乎有好几个类似的大家族。”
林鹤心摇头:“说好几个肯定是夸张了,真正算得上大家族的,也就四个。”
卡佳来了兴致:“怎么说?”
浦洛瑟夫看了她一眼。
“蒲公英座星云最大的四个星系就是水商座、木宫座、火羽座和金徽座,这几个星系的核心产业与资源大多都在当地的大家族手上,分别是岳家、林家、蔺家和邵家,”林鹤心的神色渐渐淡了下来,“这些家族的主家基本居住在苍穹首府燧阳,而经营蒲公英座这边产业的就是一些旁支。”
“听上去似乎和安托瓦尼特的四个家族很像。”
“那还是有些区别的,”她说着,却没有解释。
浦洛瑟夫倒是提起兴趣认真看了她一眼:“您似乎就是木宫座人,恰好也姓林。”
“木宫座姓林的人很多,”林鹤心看了回去,“而且我已经离家很久了。”
打听一个刚认识的朋友身世多少不太礼貌,浦洛瑟夫及时转开了话题:“这四个家族主要还是和新纪元初的一代开拓者有关系吧。”
纪伯伦也打起了精神,因为浦洛瑟夫这番话更像是解释给他听的。
“是的,这四个家族的先祖都是薪火纪元的一代开拓者。比如水商座岳家的先祖,就是苍穹最高委员会的第一任委员长,”林鹤心坐起身,“不过关于薪火纪元的事情,我也只是了解了个大概,倒是岳津渡对历史什么的很感兴趣,也因此去读了历史系专业。”
纪伯伦刚了解新纪元历史才没多久。
在前往水商座的曲率驱动艇上,他和渡鸦确认过,自己冬眠的时间或许是在旧纪2030年前后。
这个时间很碰巧,这位旧纪元史学者这样说。
因为旧纪2030年后的旧纪元历史就没有被记录了。据间接资料显示,旧纪元人类在那之后很可能迎来了一轮堪称诡异的技术大爆炸,随后不久遭遇了导致文明灭亡的“大断代”,这中间大约有两百多年的历史,都没有留下明确的信息。
直到新的人类文明在旧纪元的遗体上复苏。
新纪元至今已经跨越了四个大年代,分别是薪火纪元、燃烧纪元、灰烬纪元与缄默纪元。
如今正是新纪元的第五个大年代。
林鹤心提到的薪火纪元,是新纪元文明最初的时代,一代开拓者就是联邦各成员最初的先驱者,他们维持了当时的秩序,在各行各业为文明的重燃提供了重要基础,并共同签订了最早的《星际联邦宪章》,打下了这片星空格局的雏形。
洛斯里克,苍穹,灰塔,克勒格林,斐牧斯也是在那个时候诞生的。
纪伯伦回过神。
一旁,渡鸦接过了林鹤心的话。
“薪火纪元的物理学双子星,邵华蓉与邵华薇前辈;苍穹的信息技术之父,林书瑜先生;燧阳大学的第一任校长及历史学奠基人,蔺修谨先生,分别就是另外三个大家族的先祖。”
林鹤心点头,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怀念的神色:“虽然并不了解那个年代,但我很敬佩那些一二代开拓者。岳津渡还没有进入燧阳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研究那些历史,然后讲故事一般讲给我们这些朋友听。他的叙述相当生动,我也因此记住了不少历史故事。”
“你说的那几个朋友这次也来了吗?”纪伯伦好奇道。
一旁的渡鸦总觉得这个话题怪怪的。
当着“死者”的面谈论他的人际关系似乎不太好,但纪伯伦实在忍不住趁机问出来。
毕竟渡鸦现在也没办法站出来光明正大地堵他嘴。
“另一位朋友邵珺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说到这,林鹤心顿了顿,神色多了几分不自然。
“岳,邵,林,”卡佳轻轻地说道,“你们怎么不干脆再凑个蔺姓,凑齐四个家族?”
林鹤心没有注意到卡佳此时的苍穹语似乎标准了不少,她脸上的不自然更加明显:“……我们确实还有一个姓蔺的朋友,但他,这次大概来不了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空来参加葬礼,”渡鸦拢了拢领口,声音虚无地透过口罩传来,“多年未见的朋友或许也谈不上亲近。”
浦洛瑟夫看了他一眼。
他总觉得渡鸦话里有话。这家伙聊天少有这么夹枪带棒的时候,而且听着还莫名的阴阳怪气。
“大概吧,”林鹤心歉意地笑了笑,似乎并没有因为渡鸦的话生气,“我临时有些事情,先行离开了。你们可以加我的终端好友,等画舫到岸,我会发消息告知几位朋友。”
“慢走。”
卡佳朝她眨眼。
“一路顺风,林鹤心女士。”
“蓉薇奖,星际联邦物理学最高级别的奖项,由薪火纪元知名物理学家邵明哲承邵华蓉、邵华薇两位长辈遗志设立,鼓励全联邦的学者在物理学的道路上刻苦钻研。”
“评委会每十年评选一次蓉薇奖得主,只要是在这十年内对联邦物理学作出巨大贡献的学者都有资格参与评选。不过大多数时候评选出的得主已经去世,活着得到这个奖项的反而寥寥无几。”
“当然,我是少数的例外。”
——邵华茗,蓉薇奖最年轻的得主,苍穹科学院物理学院士,召华高能物理研究中心主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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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