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利斯叔叔，这究竟是哪里？”
看着伊莎贝拉纯真的眼神，比勒尔一时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
“这里是沃利斯生命之塔的128层，班律瑟威的最高点，也是我如今的住处，”他耐心地解释道，只是转而又小声碎碎念了起来，“我记得我套用的外观建模数据是20岁的，怎么人小姑娘一开口就喊我叔叔……唉，我就说建模投影应该经过适当艺术加工，那帮数据工还反驳说要尊重事实……”
这位洛斯里克知名政治家（人工智能版）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和伊莎贝拉的年龄差距是按百倍计的，她喊他叔叔已经相当客气了。
“沃利斯叔叔，你好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女孩抬头看他，那双金色与红色交织的眼瞳浮现出几分迷茫，“你身上没有线。”
“什么线？”比勒尔没反应过来，他的缸脑程序还在思考要不要给自己换个虚拟形象。
伊莎贝拉费力地开始比划：“就是，每个人身上都会有的，五颜六色的线。不过父亲说只有我和他可以看见，其他人好像都看不见。”
“哦，虽然不太清楚你说的线是什么，但我想我知道为什么，”比勒尔伸出手挠了挠那头鬈曲的棕发——尽管建模投影不会头皮发痒，但这个动作是写在他人格代码里的，“大概因为我不是人类。”
“我只是个以人类比勒尔·沃利斯的人格与记忆为基础制成的人工智能。”
“呃，算了，”大概考虑到伊莎贝拉可能对他的话没什么概念，比勒尔换了个说法，“你当我是个比较先进的机器人就好。”
伊莎贝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再一次地，她环顾起了周围的环境：“这里好空旷啊，没有家具，也没有其他人。”
听见她的话，比勒尔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他往后退了两步，在伊莎贝拉疑惑的目光中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随着声音落地，偌大的空间内，两人面前凭空出现了一套灰粉色的织布沙发，还附带了一套完整的茶几与茶具。它们出现得太突然，在这片空间中反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女孩试探性地伸出手，发现这些家具是可以被她触碰到的。
“我本身只是一道数据投影，所以你触碰不到我。但我拿出来的这些都是可以被使用的物品。”
大概是当着伊莎贝拉的面表演了一个成功的“魔术”，比勒尔的语气都莫名自得了起来，故弄玄虚地压低了声音：“猜猜我是怎么把它们变出来的，小姑娘？”
女孩摇头，安静地等着他的解释。
“小孩子应该多点好奇心嘛……”他略感无趣地瘪瘪嘴，“好吧，这是因为，整个128层是一处无法直接进入的特殊空间——它被某种力量折叠起来了。”
或许是为了更直观地给伊莎贝拉讲解原理，比勒尔思索片刻，再一次打了个响指，这次凭空出现的是一本稍厚的书。他轻巧地接住这本书，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坐下，尽管这只是投影假装出来的动作，但他看上去像是真的惬意地瘫在了沙发上，同时朝伊莎贝拉招手，示意她跟着坐。
靠近后，她终于看见了书封上的一行大字。
《一封被折叠的情书》。
比勒尔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翻过书封，随后不在意地补充道：“我只是随便拿了一本书。伊莎贝拉，别看书名不太正经，它其实是一本讲述空间折叠技术原理的物理学参考书——我至今理解不了邵明哲那家伙的恶趣味，他起完这个名字后还要在书本的第一页写‘你被骗了’……”
虽然并不是很能理解比勒尔的话，但伊莎贝拉觉得和他说话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她的嘴角在无意间弯起，脸上带起明媚的笑意。
“抱歉，有些跑题了，”比勒尔摸了摸鼻子，尽力在女孩面前摆出一副正经的表情，“总之，如果把整座生命之塔比作一本书，那么它的其他楼层都是一页纸，它们的空间是固定大小的。”
说到这，他停顿了片刻，从书页中找到了一张插图。那张插图原本很大，为了方便起见，它的厚度比一般的书页薄了许多，经过几次折叠后，才变得和其他书页一样大小。
现在，插图被重新摊开，伊莎贝拉终于看见了它的全貌——这是一页大小数倍于普通书页的纸，上面零零散散地画了些简笔画小人。
“128层就是这张插画。整层楼的空间都经过特殊的折叠处理，正常人来到这里，看到的只是这张插图被折叠后的最表面层。”
“而128层被折叠起来后的每一面都写了不同的字。虽然它们看上去大小一样，但装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我们所在的这一面原本几乎什么都没有写，所以你会觉得这里空旷。”
说着，比勒尔把插图的一个空白角落折叠了起来，由于纸张足够薄，所以折叠后轻轻一压，下面那层的图案就在空白面浮现出来。
“但我可以通过某种方法‘压’一下这面纸，让另一面纸上的东西在这一面出现。”
说完，他慢慢把整本书合上，看向认真听讲的伊莎贝拉：“所以，这些家具和书，就是我尝试‘压’纸之后的成果。它们本身处在另一个同样被折叠的空间面，我们现在使用的只是物品被映出来的部分实体——要知道，我刚学会用这套‘折叠’技术的时候还不够熟练，甚至经常出现凳子少映了一个腿的情况……”
伊莎贝拉笑了起来，连瞳孔中的红色都淡了几许。
“好了，青少年物理科普小课堂到此结束，”比勒尔把书本往上一抛，眨眼间，那本书就消失了，“现在，我们该讲些异端学问题了——你究竟为什么来到这里呢，伊莎贝拉？”
“生命之塔128层是一处被折叠的空间，如果伊莎贝拉误入了其中被折叠的某一面，就会立刻被那位沃利斯先生发现，”塔薇亚走路几乎带起了风，头也不回地和身后一行人解释道，“并且由于折叠空间的特殊性，她和外界水母群之间的联系很可能会被暂时切断，回到物质实体状态，我们只要在她还没有离开128层的时候及时收容她就好。”
在曲率驱动艇的帮助下，浦洛瑟夫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沃利斯生命之塔，并通知整座建筑物内的人——除了还有任务在身的广电局——全部有序撤离。随后他们紧急征用了能直达128层的露天电梯。由于人数的限制，塔薇亚只带了几个重要主力进去，梅尔维尔和诺恩留在广电局楼层，其他人则负责人群的疏散工作。
一路跑着才能勉强跟上大部队的纪伯伦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在“重要主力”的定义范围内。
在电梯内停下来短暂缓口气的同时，他再次提出了问题：“为什么，呼，为什么不直接把她收容在那处折叠空间？”
浦洛瑟夫拍了拍他的肩膀，侧过头，示意他看露天电梯外。
玻璃外，所有城区的深红水母群都不知不觉地开始向海葵区迁徙，而且从它们的运动路径来看，不难判断，这些水母很有可能就是冲着生命之塔来的。在他们的头顶，那片碎裂的人造天幕渐渐被深红色掩盖，透露着直白而阴沉的压迫感。
“水母群失去了对异端主体的感应，现在正在本能的驱使下开始向主体消失前的位置移动，”岳戈替塔薇亚解释了原因，“它们找不到主体，最大的可能是会直接攻击生命之塔。尽管128层确实处于折叠状态，但空间折叠衍射装置存在于折叠空间外，是可以被它们攻击到的。而一旦衍射装置失效，伊莎贝拉重新恢复与水母群的联系，班律瑟威会再一次处于危险之下。”
“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塔薇亚注视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楼层数字，“水母的数量始终在增加，衍射装置恐怕也撑不了太久。”
终于，电梯停在了128层。
电梯门缓缓打开，浦洛瑟夫看见的并不是想象中的宽敞大厅，或是堆满计算主机的闭塞房间。相反，这处神秘的128层展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只有一面甚至算不上宽敞的暖黄颜色漆墙，和其上安装的液晶显示屏。如果这里真的是某个著名历史人物的住处，那它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简陋。
“人呢？”纪伯伦稀奇地四下张望，“你们口中的沃利斯先生住墙上？”
他有些好奇地伸手敲了敲那面显示屏，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进入真正的128层内部需要回答出沃利斯先生的一个问题，”塔薇亚耸肩，“而且他什么时候问，以及答案对不对都纯看他心情。”
“神经病吧？”纪伯伦的吐槽从口中光滑地溜出。
然后被面无表情的浦洛瑟夫拍在背上给拍了回去：“少说两句吧，纪华生同志。”
还没说完，四周的空气一时间异常地波动起来。敏锐的局长女士第一时间感觉到不对，指挥着众人迅速往墙面一侧闪去。电梯门口处，熟悉的空间裂隙再一次被划开，三个凌乱的身影从其中掉出来。
“鸢尾？”塔薇亚震惊地看着这位一脸狼狈趴在地上的前下属。
“说真的我建议你不要考虑开通类似空间传送业务……”鸢尾大脑还在嗡嗡作响，几乎没听见自家前队长的声音，一个劲地冲同样灰头土脸的赞格威尔念叨，“……你被客户的唾沫淹死是迟早的事。”
她晃了晃，随即直起身，结果一个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塔薇亚询问的目光。
“……”
“……好久不见，塔薇亚。”
“你还是先解释一下现在什么情况比较好，”塔薇亚显然不准备浪费时间寒暄。
鸢尾低头看了一眼赞格威尔，毫不犹豫道：“我先前抓到了SW-092，还遇到了这位能使用叛逃异端能力的可疑人士，通过他携带的空间移动能力，我们以最快速度抵达了128层。”
说罢，她指了指地上不省人事的江川秋，以及脸着地的赞格威尔。
“可疑人士”赞格威尔：“……？”
虽然这话客观来说是没错，但他好歹还好心载了鸢尾一程，怎么说出卖就出卖？
倒是岳戈闻言向他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空间移动……SW-015，‘蒙太奇’？”他古怪地打量着赞格威尔，一个名字差点脱口而出，又硬生生被刹回了喉咙，“蔺……那小子也在班律瑟威？你和他一伙的？”
“我现在只是一个想要帮助班律瑟威的热心市民，”赞格威尔扶着墙面起身，还不忘理了理自己先前被削了一截的领口，“暂时和你们目标一致。顺便一提，我的全名是赞格威尔·沃利斯。”
就在这时，墙上的那面液晶显示屏骤然亮起，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我就知道有人会来——不对，怎么这么多人？”比勒尔·沃利斯透过监控看到了电梯口的情形，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连带着显示屏上浮现的灰色字迹都看上去有几分扭曲。
不过很快，那道字迹又变了：“算了算了，还是老规矩，回答出问题就放你们进来。”
“沃利斯前辈，高危异端正在威胁班律瑟威，希望您能通融一下。”
塔薇亚的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急迫。
灰色字迹顿了顿，随后重新显示了一行字：“老规矩，回答出问题就放你们进来——不好意思，代码是这么写的。”
在场的所有人：“……”
“……算了您问吧，”塔薇亚木着脸妥协了。
显示屏上的字迹再次被隐去，浮现出新的语句：“问题也不难，放心啦小朋友。”
“我的问题是，‘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