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律瑟威,海苔区,深沙街道。
异事局一行人已经回到了曲率驱动艇内。
五分钟前,鸢尾的话通过塔薇亚的移动终端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现在,个体思维锚点给予异端‘伊莎贝拉’的力量已经让她自身概念化,在没有物质实体的情况下,我们无法对她进行有效的收容,”塔薇亚靠在驾驶座靠背上,有条不紊地整理线索。
“湮灭之枪也不可能伤害到她。”
但岳戈很快提出了一个方向:“根据目击者的描述,她在先前力量不足的时候,是有物质实体的。也就是说,假设我们可以减弱思维锚点的影响,缩小她的精神控制范围,她或许能够重新回到物质实体状态。”
梅尔维尔还在梳理异端“伊莎贝拉”的能力机制:“异端主体的状态是从实体变为精神体,水母的状态是从精神体变为实体,两者的状态是互逆的。削减锚点影响后,不仅主体可以被收容,水母群的实体化程度也会减小,从而减弱对隔水防护罩的威胁。”
要削减锚点的力量,他们只能依靠媒体的影响力。塔薇亚盯着手里的终端,突然话题一转:“梅尔维尔,广电局的人怎么说。”
“人已经安排好了,十五分钟后就能开始直播。”
“好。”
简短应声后,塔薇亚再次陷入了沉思。无论怎样计划方案,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找到伊莎贝拉本人。
“现在,伊莎贝拉的目标是彻底毁掉隔水装置。”
这点从本能攻击隔水防护层的深红水母群就能看出。
她迅速作出决断:“梅尔维尔,你和诺恩全权负责广电局方面的对接。其他人和我一起去找伊莎贝拉本人。但,一个无法用正常人类逻辑预测其行为的高危异端,现在会去哪?”
此时,一直没出声的浦洛瑟夫突然开口。
“她的锚点是‘回家’——无论她想回的‘家’在哪里,她必须先离开班律瑟威。从水母群的反应来看,它们的本能就是往上攀升,可以推测,伊莎贝拉要离开班律瑟威,同样会直接往上走,她或许会去整个城市中离海面最近的地方。”
也就是班律瑟威的最高点。
塔薇亚与梅尔维尔异口同声道:“沃利斯生命之塔!”
“呃,当然,这只是我近似直觉的猜想,没什么依据……”浦洛瑟夫看他们两眼放光的神情,还是委婉地提醒了一句,“最好还是留下一批人继续关注每个区的警报情况。”
万一他的错误猜想把所有人带偏了,结果会是灾难性的。
“如果她真的去沃利斯生命之塔,我们反倒可以松一口气,”塔薇亚一直紧皱的眉头难得地舒展了几分。梅尔维尔擦了把汗,发际线看着也没那么危险了。
安静听了半天的纪伯伦不明所以:“为什么?”
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和他描述,梅尔维尔顿了顿,迟疑地解释道:“因为生命之塔里住了个有能力拦下她的……呃,前辈。”
鸢尾放下移动终端。
她转过头,异端SW-092自刚才起就没说过话了。现在没有收容设备,她收容不了对方,可也不能放任一个受洗者在外游荡。
“麻烦说句话,江川先生。”
江川秋半点没吭声,只是颓然地坐在地上。先前身上留下的弹洞已经开始缓慢愈合,但他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
他清楚,伊莎贝拉失控的过程是几乎不可逆的——那个唯一有可能救下她的人偏偏不在。如果放任她毁掉班律瑟威,那么很可能所有人都无法离开这颗星球,包括她自己。这也意味着他们这一路来的努力与牺牲即将与班律瑟威一同葬送。玫瑰星云基地所有人三年来的付出都失去意义了。
他现在又能做什么呢?
没得到回应,鸢尾试探着踹了他两脚,结果还是没反应。坦白说,对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但是毫无生气的脸费口舌,着实是种让人火大的体验。
她索性不再和他沟通,转而思考起自己接下来应该去哪。
注视着头顶越来越多的深红水母,鸢尾不难想到,伊莎贝拉口中的“回家”意味着什么。
“班律瑟威最高点,生命之塔么……海葵区还挺远的,总不能让塔薇亚现在过来接我……”她蹲在写字楼顶的边沿自言自语,那把手枪在手上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放回了腰侧。
两分钟后,她重新起身,一手把半死不活的江川秋拎起来,另一只手翻着移动终端,盯着那个刚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的号码。
鸢尾其实很清楚,她一年前辞职,就代表自己放弃了执行者的身份,所以她没有义务去参加这场城市救援行动。
眼下最正确的应对方法是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着看这场异端天灾的处理结果——要么等班律瑟威异事局的人把事情解决,要么等事情把班律瑟威解决。
再一次地,她抬头看向了那片破碎的天幕。
可她,还是不甘心。
坐以待毙,等着其他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并不是鸢尾的处事风格。
正当她心绪难平之际,写字楼顶的空气剧烈波动起来。
感应到波动的鸢尾吃惊地回过头,只见半空中,一道狭长的空间缝隙被划开,里面冲出了一辆旧纪元型号的两轮交通工具,和驾驶着它的正装男子。它径直落到楼顶平台,紧跟一个惊险的摆尾,停在她面前。
她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
回过神的第一反应是:这玩意好像叫摩托——都新纪1799了还有人开这种古董。
第二反应是:这人有病啊,大难临头了还要装一把。
“嗨,靓女。哦,还有江川秋先生。”
大概是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有些狼狈,赞格威尔腾出一只手,简单打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和发型,继而冲着鸢尾笑道:“去生命之塔,两位顺路吗?”
从没什么规律可言的空间裂隙中找到路并不容易,好在他的路线终于在一切都来不及前回到了正轨——应该是正轨,哪怕过程有些偏差,比如迷路到了海蜇区收容中心,差点被当成嫌疑异端抓起来,好歹结果还算正确。
至少找到人了不是吗?大不了下次让SW-015给他装个导航。
“……你谁?”在对方出现的一瞬间,鸢尾就迅速把手按在了腰侧的枪柄处,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位身份不明的可疑男子。
“赞格威尔·沃利斯,一位和你一样的热心三好市民,”他挑起眉毛,抬手行了个异事局执行者专用的标准礼,哪怕他身上没有半点执行者气质,“总之,我有十分钟内赶到生命之塔的方法,你就说你上不上车吧。”
海葵区,沃利斯生命之塔,最高处,128层。
尽管那些聒噪声音仍在耳畔刺痛她的神经,伊莎贝拉已经回过来一部分神。那双漂亮的眼睛暂时恢复了金色,只是这种金色与深红混杂在一起,显得有几分浑浊。
从那种失控状态中抽离后,她勉强可以思考眼前的现状了:现在,她正站在一片空旷的大房间内,这里像是没有装修完的室内大厅,除了她自身外,没有任何东西。墙面与柱子被漆成了温暖的黄颜色,上面似乎用灰色的字迹写了什么,但她离得太远,实在看不清那些字。
身体里的那只怪物控制着她来到了这里,伊莎贝拉想着,目前最重要的,是在自己再次失控前搞清楚这里到底是哪,而瓦伦和秋又在哪,他们还好吗?
“有人吗?”
她试探着发出声音。
除了回声,这片空间没有回答。
又喊了几声,同样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伊莎贝拉只好保持安静,茫然地环顾四周。
似乎这里真的没有人。
四下看了看,她尝试往前走了几步,随后又小步跑起来。她估计自己跑出去了几十米,但眼前的景象依旧没有任何改变。这里太大了,大到让人觉得怎么跑都触碰不到边界。
这时,她似有所感地回过头。
身后,一个满脸震惊的年轻男子正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她。他穿了一身格子衬衫,戴着黑框眼睛,棕色头发微微鬈曲,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在对上伊莎贝拉的眼神后,他语速极快地嘀咕起来:“奇了怪了,我根本没在电梯那里听见动静,问题拦截关卡也没被触发。小姑娘,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伊莎贝拉同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我不知道,我醒来就在这了——这是哪,先生?”
年轻男子眼神古怪地盯了她一会儿,沉默了片刻,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是我家,一楼大厅的人没告诉你吗……等等,不要告诉我,你是直接抵达128层的?”
眼前的女孩愣愣地点了点头。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年轻男子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托住下巴,侧过头认真地注视着伊莎贝拉,绕着她转了两圈:“异端……不,不能这样称呼一位年轻的女士,非正常人类分化物种?”
虽然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但伊莎贝拉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恶意,他表现出的好奇并没有让她感到不适。对于没有恶意的人,父亲总是说,应该保持最基本的礼貌。
于是她认真道:“按照我父亲的说法,是的,先生。我的名字是伊莎贝拉·鲁伯特,您可以直接叫我伊莎贝拉。我该怎么称呼您?”
年轻男子有些新奇地围着她又转了两圈,同时口中小声地念念有词道:“这么好看这么懂事的小姑娘都成了异端……定向分化类还是不定向分化类,外表看不太出啊,安提戈涅带出来的那帮小鬼到底怎么搞的……啊,不好意思,我有些走神了。”
他俯下身,像一位长辈般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虽然看上去是这样,但伊莎贝拉并没有被触摸到的感觉。这位生命之塔的最高层住户对她温和道:“总之,很高兴认识你,伊莎贝拉小姐。”
“我的名字是比勒尔·沃利斯。”
“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了纪念班律瑟威的第一任市长,你们把他的人格与记忆数据全部上传,做了个超级人工智能出来,放在地标建筑物的最高层?”纪伯伦啧啧称奇,“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诺恩严谨地在一旁补充道:“这是当初沃利斯市长亲自要求的。用他的原话说,就是‘那帮一代开拓者里好像很流行当赛博神仙我也要试试’。并且按照遗嘱,投影外形用的还是他20岁时的建模数据,理由是‘这套建模毕竟要用不知道多少年,一直顶着糟老头子的模样也太闹心了’。”
浦洛瑟夫、纪伯伦、岳戈:“……”
他们好像知道班律瑟威这松弛的风气究竟从何而来了。
“比勒尔,那不叫赛博神仙。我们上传人格与记忆数据是为了更直观地把新纪元开创之初的历史保留下来,你搞得好像我们这帮人还要吃贡品受朝拜一样——哪有我们这样环保又唯物的神仙!”
——一代开拓者,安托瓦尼特大学历史系奠基人,尤利塞斯·查尔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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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