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058

半空之上,钟离砚与鬼王打得难舍难分。

天地间阵阵轰隆巨响,漆黑浓云中金光频闪,每闪一次,周围的鬼气便弱下一分。

可这鬼气本身便是由之前十数里的鬼气凝聚而来,又浓郁又精纯,钟离砚自外沿将将削掉他大片,便马上又有新的鬼气从中心弥散出来。

好似生生不息、源源不绝。

周围屋舍田地早就被一人一鬼的打斗毁了个稀巴烂,好在城中早已没有活人,再怎么打,坏的也只是物件。

祝掌门与十来个精英弟子守在不远处,手中亦动作不停,将弥散过来的稀薄黑雾轰个干净,不让它们向后蔓延。

“乖乖,我除了这么多鬼,还没见过这阵仗。”

“何止咱们,恐怕就连师父都没见过呢!”

业务不忙,便有两个小弟子在一旁嘀嘀咕咕。

“幸好有剑尊在,要是这鬼闯的是咱们宗,真不知道能不能抵得住。”

弟子催动着手中怪模怪样的法器,从里面喷出两丈多远的火龙,将飘来的鬼雾轰散了。

“这样厉害的鬼王,光凭这点灵火怎么可能烧得干净?”另一人冲钟离砚的方向努了努嘴,“恐怕只有剑风崖的那群剑痴,哦对,还有万顷……哎呦!”

“出门时怎么叮嘱你们的?”祝掌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两人身后,一脸严肃地训斥道,“就算是私下里也要谨言慎行!”

两个小弟子捂着脑袋乖乖认错:“知道了师父。”

祝掌门:“重说!”

两人重新转过身,一改喏喏的表情,换成与刚刚说小话时一般无二的神色。

“这样厉害的鬼王,光凭这点灵火怎么可能烧得干净?”其中一人像是bug回档了一般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又冲钟离砚的方向努了努嘴,“恐怕只有剑宗的那群剑痴,哦对,还有法宗里那些个修习雷行的法修才能克住。”

他说完,与同伴一起讪讪看向祝掌门。

后者点了点头,架着门公尺飘然离去。

两个小弟子松了口气,继续聊着。

“不过听说近几日还来了个阵宗的师兄,说不定他会画些引雷符什么的。”

“那样最好,不然光靠咱们这点手段,也只能帮忙修修边角了……”

鬼族怕至刚至阳之气、怕日光、怕雷火,只是到了这只鬼王的级别,寻常的手段便根本不作数了。

可以说,在场之人的身家性命此时都系在钟离砚一人身上。

祝掌门见密林中已无人迹,便运足真气冲钟离砚大喊:“剑尊!那些凡人已退至护山大阵中,咱们也退将进去,你先休息一番,待一会儿寻了掌门来再做定夺,如何?”

浓云之中,钟离砚翻飞的黑袍影影绰绰,叫人看不真切。

他并没有回头,只是简单抛来一句:“你们退!”

祝掌门当然不可能自己退,只好有些为难地看了身旁的大弟子一眼。

班辙思索片刻,让一个小弟子回去喊郁帘青。

“唔唔、掌门……”

“掌门,没错,就是掌门——!”

浓雾中的鬼王寂静一瞬,陡然发出一声贪婪的呖叫:“好吃——给我吃!”

“痴心妄想!”

钟离砚眸光森冷,手中长剑一抖,将三丈鬼雾劈了个干净。

鬼王似是被他激怒了,黑风轰然涌卷,忽炸起千钧之力,蓦地打破了两者之间的僵局。

钟离砚闷哼一声被从雾团中逼退而出,跌落数丈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横剑喷了口血,气息顿时有些萎靡。

仅剩的筑宗弟子们发出惊呼,班辙更是在钟离砚被打落时便团身而上,此时已落在他身侧。

他伸手刚搭上钟离砚的脉门,便觉像是摸上了刺猬一般,指尖一阵剧痛。

一股凌厉剑势顺着手掌逆切上来,带着摧枯拉朽的暴虐气息,要把他的经脉搅个粉碎!

钟离砚浑身一震,猛地甩袖拂开他。

班辙退了半丈,即使远离了对方,经脉里依旧残留着一阵酸麻。

他一向寡淡的脸上难得浮上些许愕然:“剑尊师兄,你……”

钟离砚低喝打断他:“退远!”

说罢,提剑又要上。

班辙拦在他身前,难得强硬道:“你不能再战了。原来掌门说得对,你确实——”

“退开!”

钟离砚再次打断他,眸中金光明明灭灭,像快要烧断的钨丝。

班辙还想说什么,可对面的鬼风“呜呜”吹得更盛,就连日光也好似是惧怕一般,悄然躲到了云后。

天地间一片晦暗,飞沙走石,黑风吹得每个人都睁不开眼睛。

瞿荣小小的尸身已经完全掩进了浓雾之中,四散的鬼气被它龙吸水似的聚在一起,在半空中逐渐化为一只狰狞的鬼首。

那鬼首足有一座小山那样高大,遮天蔽日,正冲众人露出黑洞洞的鬼口,啸出浓浓腥风。

“吼——吃——!!!”

这鬼首太大了,他们又几乎是贴临,看起来便更是可怖,就算是将脖子仰痛了都看不到那鬼的脑袋顶。

几个筑宗弟子当即被吓破了胆。

“你们愣着干嘛呢?等他读完条开大吗?!”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突兀响了起来,蓦然打破了这种压抑的气氛。

似乎是为了表达某种欢迎,天上浓厚的云层裂开一条缝,透出些吝啬的日光来。

筑宗弟子们仰头望着被暖融融光亮托出的年轻人,不由自主地齐声惊喜道:“掌门!”

飞到一半迎面遇到乌央乌央的难民,落座安排后,郁帘青终于姗姗来迟。

为了气势效果,他并没有坐轮椅,此时正昂首挺胸站在甘若饴的菜刀上。

亓真御着阵盘飞在他左近,其余人并没有跟来。

虽然掌门的年龄修为还没他们自己大,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这人一露面,他们就突然觉得心安了起来。

阳光透进来,似乎连对面咆哮的鬼风都吹得小了。

救世主圣洁光辉的形象还没保持住几秒,郁帘青瞪着眼睛开口就是一连串的骂:“看我干什么?看怪啊!”

“你们以前到底是怎么打的本?哦,boss读条我站桩,boss开大我承伤,我要是团长出了本我就818你们!”

众人被他训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没反应过来。

“还看!”郁帘青恨不得上手一个一个脑瓜皮抽他们,“打打不过,跑总会吧?非要等他大招放出来才知道滋哇乱叫地躲?”

班辙低头推了师弟师妹们一把,轻声提醒:“走。”

众人立马“哦哦”一片,刚要开溜,却见那边巨大的鬼首冷不丁转了过来。

代表双眼的窟窿里燃着两簇幽洞洞的鬼火,它似人一般盯着郁帘青看,下一瞬,上下颚陡然撕开!

一时间,众人只见面前黑气吞吐、耳边万鬼齐哭,聚出一道道轰隆的回声。

“掌门……嘿嘿,掌门……”

郁帘青被扑面而来的腥风吹了个趔趄,站稳后下意识在鼻前忽扇了两下。

就算来之前已经被科普了一番,知晓鬼族脑袋都不那么清醒,但此时他还是忍不住吐槽:“怎么听着还怪猥琐的……”

“吃……吃……!”

鬼脑袋轰隆隆地怒号着,完全忽视了刚刚跟他打作一团的钟离砚,鬼首前突,撕裂一样大张的嘴巴向郁帘青咬合而来。

“又是我是吧!”郁帘青冲操刀的甘若饴喊,“还不快跑!”

后者应声而动,捏决“嗖”地飞了出去。

留在山庄里的本来就是一群后勤,此时矮子里面拔将军选中甘若饴,纯粹是因为他的本命武器好歹是个凶器。

甘若饴御刀的速度远不能和钟离砚相比,鬼首速度虽不快,可他个头太大,嘴巴一闭便能吞百十丈。

人与鬼首一追一逃,形成了微妙的僵持。

它似乎完全认准了郁帘青,任凭钟离砚追在他后头肆意攻击,就是不回头理一理。

这场景看起来多少有点滑稽。

如果之前的镇民在场便能认出来,此时的情形,似乎与之前它还用着虎子的尸身时,被甲乙丙丁四人溜着玩的场景十分相似。

不过郁帘青也没有坐以待毙,他握住腰侧久未出鞘的龙鸣,周身气势微变。

吊在鬼首之后的钟离砚似乎察觉到什么,他倏地抬起头向郁帘青喝道:“活物惧死、死物惧生——用生刀!”

钟离砚的声音仿佛一道惊雷,“刷”地劈开了他脑海中的混沌。

若将天下万物各分阴阳,那么夜为阴、昼为阳;雨为阴、雷为阳;柔为阴、刚为阳;死为阴、生为阳。

鬼为阴物,人为□□,鬼族虽以生灵生气为食,可它最惧怕的,恰好也是最为浓郁的生机!

冥冥之中,郁帘青似乎有所明悟。

鬼首隐天蔽日,而他的双目却在这晦暗之中发出微弱莹光。

在郁帘青的视野中,世间万物的生气如涓涓细流,在自己脚下汇成一片汪洋的海。

悬在高空的鬼首周围干涸、寂静,它没有任何生气缭绕,仿若一个无底的黑洞,与天地间的勃勃生机泾渭分明。

郁帘青之前虽也能察觉到由生气汇成的河流,可它们总是或浅薄、或涓细,他挥生灭刀时,更像是在海滩上玩沙子的小孩,挖渠堆沙给潮汐推来的海水改道。

可此时此刻不同,他从未见过这样广阔又深邃的一片生机之海。

郁帘青只觉自己身处无垠的浩瀚中央,每一次吐息、每一个动作,都能像拨动水流一般,轻松牵引海中的波浪。

这对他来说似乎是一种本能。

郁帘青用刀尖挑起一抹泽息,学着钟离砚挽剑的样子,转了个不伦不类的“刀花”。

脚下的海水忽地扬起一股,被他像叉子卷面条一样卷在龙鸣刀身上。

其他的人看不见“海”,却能感受到一阵清爽的风,仿佛吹开了遮在人眼前的混沌,天地间豁然开明。

郁帘青抚过刀身,生机之海喷涌而上,受召而来。

似是一只匍匐的巨兽陡然苏醒,从地脉中站起了身。

生灵异动,看不见的气泽掠过山林,发出簌簌的碎响声。

半空中的众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遥望远处那个信手搅动磅礴生机的影子。

风云呼啸间,他们仿佛又回到了百年前。

那是如噩梦般的一天,恐惧如附骨之疽一直盘踞到现在。

离得最近的甘若饴脸色煞白,捏着指决全身冷汗直冒,瑟瑟发抖。

他自己怕,连带着脚下御飞的本命刀都叮咣乱晃,几乎把上面的两人从半空中掀下去。

郁帘青也站不稳,刀尖牵引的生机气泽拐出几道弯儿。

龙鸣划出一个整圆,卷动的泽息将他颊侧垂发撩得狂乱,郁帘青微微侧首看向身后的人,微莹的双目中竟泛出些陌生的威严和冰冷。

“飞稳!”他命令道。

甘若饴被他盯得脑袋一白,要不是手决还被他自己死死掐住,力气大到指头都要被他自己撅过去,差点就要连人带刀一起跌下云头。

“是、是……”他咽了下口水,在狂风中努力将自己和刀都稳了稳。

郁帘青不再理会别人,他身侧引动的龙卷已磅礴到一个恐怖的程度,尾巴与脚下仿佛薄了一层的生机之海将连未连,游浪浮波,似是马上就要跃海而出。

远处的鬼首似乎也察觉到这种不同寻常的气息,氤氲着黑雾的面孔上竟露出一个类似警惕的表情。

郁帘青挥刃截断龙尾。

恍惚间,山林本来郁郁青青的翠色陡然刷上一层浅淡的灰败。

“呼——!”

脉系谷峪中狂风乍起,将飞在半空中的众人也吹得站立不稳,仿佛大地因为生机的离去而嘶吼的不甘。

而空中的巨龙却呈张狂的姿态,应和着风吼,倒卷着海水,声势浩大地朝鬼首奔涌而去!

鬼首避无可避,生机的大浪无边无际,似是裹挟着冬后第一阵春雨、枝头第一抹新绿,那是一切本该代表着初生和希望的气泽,呈倾塌之势兜头泼了下去。

“啊!!!——”

数不清的刺耳惨叫声响了起来。

如风吹散阴霾,又似雨洗去浮灰。

浓郁的鬼气顷刻间消融了大半,无烟无影。

太阳从遮蔽后露了出来,融融日光中,只余一团数丈的黑气,也还在缓慢消弭。

风势渐小。

最终也只剩温和拂面的春意。

年轻的筑宗弟子们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场浩劫,他们率先从眼前的4D环绕立体大片中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整齐划一的欢呼。

天色终于恢复晌午应有的大亮。

之前的狂风将云都吹散了,天幕是洗过一般,蓝得沁人心脾。

高空之上,站在刀端的郁帘青微晃了一晃,眼见膝窝一软就要跌下去。

黑影一闪而过,钟离砚像榜下良婿接下小姐抛的绣球一样,拦腰将郁帘青接在怀里,揽到自己剑上。

一旁的甘若饴接了个空,只好把掌门松开的刀收了下来,和亓真一起眼巴巴瞪着俩人看。

——哦,主要是他自己看,亓真瞎,不怎么看得见。

郁帘青手肘抵在钟离砚胸口半撑起自己,虚弱说道:“斩草要除根……”

“不行!”钟离砚脱口而出不久之前班辙刚劝过他自己的话,“你不能再出刀了!”

“要我出……也出不动了!”

郁帘青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对面人身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现在就只有……感觉身体被掏空……”

钟离砚抿了下嘴唇,没说话,只是又把手臂紧了紧。

“别挤了,你身上怎么这么硬。”郁帘青扭了扭被硌得生疼的肋巴骨,伸手按了按掌下人的胸口,语气颇为嫌弃,“人家说如大理石般坚硬的胸膛只是个形容,不是真让你硬得像个石头的意思。”

钟离砚面上闪过一丝窘迫的错愕,臂弯下意识松开了一些。

郁帘青又嚷嚷:“哎——腿软,站不住,抱紧!”

一旁的甘若饴弱弱插嘴:“其实我也能抱的……”

两人同时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像是没听到一般齐齐转了回去。

甘若饴:“……”

钟离砚重新搂紧胳膊,怀里人吃痛地“嘶”了一声。

郁帘青实在忍不住扒拉开他的领口,不信邪道:“不对你这也太硬了,是不是那种了力竭会变回原型的设定啊——别躲你让我看看!”

无奈两人本来就实力悬殊,再加上郁帘青此时全身都没什么力气,钟离砚制住他几乎不废吹灰之力。

“钟离砚!”

这人怒得理直气壮:“你知不知道你是谁的财产!你的人是我的、衣服是我的、剑是我的,就算变成石头也是我的石头——你又咳咳咳什么有病就去找双胞胎治!”

后半句是对亓真说的,他被郁帘青这么骂也并没有生气,只犹豫说道:“嗯——亓某无意打断二位,只是这个……我觉得还是该及时处理一下。”

两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之前被吹得崩散的鬼首此时变得更小了一些,没有再聚出五官,而是隐约显露出黑漆漆的人形。

那是它之前炼制的尸身。

比起鬼物,尸体并不是那么畏惧生机。

此时的尸体与之前大有不同,浓稠的鬼雾包裹在其上,带着一种沥青般粘腻淅沥的质感,露不出一丝人的皮肤。

“沥青”表面不停冒出鸡蛋大的泡泡,紧接着泡泡越冒越大,本来勉强维持的漆黑人形也随之变得肿胀起来,逐渐脱离了人形,看着非常恶心。

“啊,太生气,差点把它忘了。”郁帘青丝毫不脸红。

钟离砚终于舍得开口:“我——”

“不行,不许去。”郁帘青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我刚刚就是随便斩一斩——谁知道那么有效是吧?其实我过来是带了杀手锏的,那个护山大阵——”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被钟离砚展臂丢了出去。

比起郁帘青,这人显然是个不喜欢嘴炮的实战派。

甘若饴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天降掌门,只听钟离砚给他丢了一句“护好!”,对方已提剑趋至百丈之外。

郁帘青被丢得晕头转向,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脑袋里适时响起的BGM不仅有“风萧萧兮易水寒”,还有《沈园外》。

“能释然吧~”

“哪怕拱手送走他~”

郁帘青:……妈的!

元旦快乐嗷。

跨年在码字,新的一年就天天都有的码——【神志不清.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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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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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掌门,读作团欺
连载中西墙上的少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