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再次朝大厅放眼一望，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几个调查员脖子上挂的工牌流转，他暗暗记下几个人名和职位。
“那就好。”他听见面前这个职位为‘行动支队队长’，名字叫做‘宋骋’的男人自讽道，“至少摸排的方式还有用。”
要是特级伪人能够隔空锁定猎物，那人类的生存空间将被压榨到极限。
林水不置可否。
他听了宋骋谈起过自己的计划，排查是先从同女人一起聚餐的朋友开始，再到商场，再到女人在11月6日沿途经过的每条道路监控。
就是没提调查局。
是绝对信任调查局还是别有用意，林水不知道。
他捏了捏袖口，手指浅浅临摹出刀的形状。他应该在昨天认了外甥，大概率使用的办法就与袖中的这把刀有关。
没有了昨天的记忆，也不知道他的表现怎么样，是否亮眼到引起了调查局的注意。
但实则他的情况并不适合与专门找伪人的部门走得太近。
林水试验了一下，他问：“宋队长，问您个事儿。”
宋骋看他一眼，轻点头。
林水说：“你们会怎么对待被伪人盯上的受害人？”
他这话问得有些奇怪，什么叫‘会怎么对待’，好似调查局会迫害受害人一样。
不过鉴于林水给众人留下的不靠谱印象，宋骋只说：“会每日做一次生物信息比对。”
今天女人再次出现在调查局，就是做生物信息比对的。
林水心说果然。
被伪人盯上的受害者比其他人更有概率被伪人伪装，所以调查局会每日对受害者进行一次生物信息比对，以防受害人在悄无声息间被伪人顶替。
林水不行，他不能做这个，要是做了这个得完蛋。
基于这一点，调查局里混入伪人的事实就不能公布于众了。否则，他就不可避免地要告诉众人，他也被伪人盯上了。
他冒险回国是来辨认外甥的，不是来惹事给自己找麻烦的，能离调查局远一点还是得远一点。
这个念头刚起，林水就听见‘嗡嗡’手机振动声。
林水拿出手机，来电是一串陌生号，归属地是淮市。
林水接起，放在耳边，他对待陌生号码一向不会主动出声。
电话那头一时也没有声音，是实在对峙不下去了，才开口。
“舅舅。”
“前台说你已经退房了，你是把我扔在酒店了吗？”
林水：“……”
林水心虚：“舅舅处理一点事，马上回来。”
那头‘哦’了声就挂电话了。
见林水悻悻收线，宋骋问：“仇聿？”
不等林水点头，宋骋好似想起了什么，说：“你今天不是带仇聿来局里做心理疏导么？仇聿呢？”
林水拧了下眉。
怪不得刚刚那位女调查员问他怎么一个人来了。
但心理疏导？
我外甥心理有问题？
听到这个消息，林水这个当舅舅的不免就有些忧心了，他刚和仇聿通过电话，他听见了仇聿用了‘扔’这个字眼，通话时没觉得怎样，这会儿倒觉得仇聿好像是有那么些敏感。
到底什么情况，林水因为失忆忘了个干净。
他想了想，说：“仇聿不太愿意来，我替他来，有什么你们跟我说就行，我回去转告他。”
他这一话说出口，立刻看到宋骋脸色拉了下来，沉声问：“这种事怎么替？”
林水笑嘻嘻地说：“应该不严重吧？对了，仇聿是什么毛病来着？”
宋骋用‘你也太不靠谱了’的目光盯着林水，但还是说了：“局里的心理老师怀疑仇聿可能患有缄默症，又或者是因为童年的创伤而导致情绪障碍。具体是什么情况，你得带仇聿去医院检查。”
“缄默症和情绪障碍？”林水不太了解这些，他默默记下心来，问，“严重吗？”
宋骋道：“再严重就是情感冷漠症和反社会人格了。”
林水还想再了解，宋骋已经没有闲暇与他讨论仇聿的心理问题了，说：“我还有事，你可以去局里的咨询室问一问，但最好带着仇聿去做一次检查。”
林水看到宋骋转身去了女人身边，一些细碎的交流钻进他的耳中。
“这段时间我们会派人保护你。”
女人听了宋骋这话又紧张起来，指甲不断抠着包包：“我已经没有忘记昨天的事了，伪人……还盯着我吗？”
宋骋沉默了一下，说：“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咨询室在二楼。”旁边一位调查员对林水说。
林水收回目光，笑着问：“厕所是在那边吧？”
调查员给他指了厕所的方向。
林水来到厕所，先是每个隔间都看了眼，确定都没人后，选择了一个隔间关上门，他把笔帽咬在嘴里，用在大厅顺来的笔，在卫生纸上写了一串字：【别相信调查局的人，去人多的地方。】
考虑了很多，也想了许久，他还是留下了自己的号码。
【372-9876-543210，危险时呼我号码。】
林水从厕所出来，正巧撞见宋骋带着女人往调查局的生物信息室去。
林水让开身位，让宋骋带着女人通过，在女人与自己擦身而过时，迅速地将那张写了字的卫生纸塞进了女人敞开的包包里。
对此，女人和宋骋全然不知。
等他们走远，林水左右张望，确认四下无人且是监控死角。
他这才双手插兜，悄然离开了调查局。
林水跨上摩托，他取出袖口里的刀，转动了一下被刀柄磨得生疼的手腕，随后一拧油门，摩托车如离弦箭驶上回去酒店的道路。
车还没停下，远远地，林水就看到酒店门前站着一个少年。
穿着一件黑色运动外套，身形在同龄人中属于修长，背脊挺拔却又薄削。有人经过，他会远远地让开，看起来是不想与别人有超过一米的接触。
当车近了，少年听到摩托内燃机的轰鸣，抬起头朝林水看过去。
率先撞入林水视野的是少年的眼，像松脂将他眼底的冷意包裹，积年累月凝成琥珀，是一眼见底的干干净净的冷冽。
这双眼先入为主，早早给人留下了冷酷疏离的印象，再看他的面庞，会觉得他出彩的五官都带着冷漠和不屑，尽管年龄不大，但生人勿近的气质已经炉火纯青。
林水心想，哪来的厌世酷哥。
“舅舅。”酷哥喊他。
林水心想，哦，我外甥。
林水想到宋骋说的什么‘心理创伤’、‘情感冷漠’，以及仇聿在电话里用的‘扔’的字眼，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我没把你扔在酒店，其实我……”
话说到一半，林水却噎住，他盯了仇聿一眼。
算了，仇聿才被伪人袭击过，他就不告诉仇聿自己也被伪人盯上，免得再给仇聿心理压力。
“吃东西了吗？”林水笑着问。
仇聿说：“没有。”
林水抬头往远处张望了一下，看到有一家餐馆，说：“去那吃吧。”
仇聿顺着林水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餐馆就在不远处，林水直接骑摩托车过去，他先进了餐馆，过了一会儿仇聿才走着进来。餐馆里已经有一些客人了，仇聿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像躲避障碍物一样避开这些人后在林水的对面坐下。
“吃什么？”林水把菜单往仇聿面前推。
“都可以。”仇聿说，“舅舅点吧。”
说完仇聿又把菜单给林水推回去了。
听调查局说仇聿不爱说话，林水就故意问道：“喜欢吃什么？”
仇聿还是说：“都可以。”
尽管重复着语句，但也算回答了林水，没有调查局所说的沉默不语。
林水瞅着仇聿，虽然外甥外表确实冷冷淡淡，却也不像有毛病的样子，基本上对于林水的问题都有问必答。
林水也不好直接问‘你是不是心理有毛病’，想到调查局说仇聿认识自己，林水一边点餐一边用开玩笑的口吻道：“仇聿，你经常在梦里见到舅舅？”
仇聿正盯着饭桌上的油垢，闻言抬眸，茫然地看着他。
林水用笑来掩饰情绪：“不然你怎么会认识舅舅呢？”
“妈妈提过您。”仇聿说。
“哦啊，提过我。”林水问，“都说了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问题林水昨天已经问过了，但林水忘得一干二净。
仇聿看着林水，道：“很早以前，说您抱过我。”
林水问：“你看过舅舅的照片？”
否则怎么会一眼认出他。
仇聿说：“您八岁的模样和现在很像。”
林水就松了口气。
他们家以前和仇聿家也是有往来的，留下照片也很正常。只要仇聿不知道现在他发生了什么事就好。
上菜了，林水发现仇聿一直看着自己，也不动筷子。
林水有种被观察的感觉：“怎么了啊？”
“我不饿。”仇聿说。
“不饿也吃点。”林水夹了菜往仇聿碗里放。
仇聿脸上没有露出抗拒的神情，但仍旧没有动筷子。
林水收回筷子，忧心忡忡：“不舒服？”
早上也没吃、中午也没吃，是他的话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饿到看到饭菜都能直接上手抓。
仇聿轻声说：“舅舅，我想剪头发。”
听了仇聿这么说，林水才注意到仇聿的头发长到盖在了眼睛上。在调查局四个月应该没有人注意到仇聿的头发长长了。
“行。”林水应下，又想到仇聿在调查局四个月肯定不好过，他说，“舅舅回来了，以后舅舅保护你。”
对于林水的承诺仇聿却没有回应了，好半天，仇聿才重新开口：“下午想去看妈妈。”
林水点头：“好。”
仇聿母亲的丧事是调查局帮忙料理的，林水想到这一点不由又想到了同被伪人盯上的女人。
以他现在的处境能做的也只有往女人包里塞纸条，只要女人离调查局越远出事的概率就越小。毕竟调查局里的那个伪人的目光是放在他身上的，否则想不起‘昨天’的人就不会是他，女人完全可以趁机逃离伪人的视线。
他那张纸巾应该写得明白了，总共两行。
【别相信调查局的人，去人多的地方。】
【372-9876-543210，危险时呼我号码。】
其实国内的手机号码多是‘1’开头，总共11位数字，而他留下的是樊波利亚的手机号，加上‘372’的国家代码，一共13位数字，在某些情况下可能会当作胡乱留下的数字。但也不足担心，当人遇到迫害生命的危险，会抓住一切生存的可能，他并不希望手机响，但如果女人拨打了他的号码，他会接起。
他又盯着仇聿看了一眼，他现在被伪人盯上，随时有被伪人袭击的可能，仇聿不能放在身边，也不能送回调查局。
一时，林水感到棘手。
与此同时，调查局局长办公室。
老局长还是头一次听说‘特级伪人’这个概念，虽然还没有实质证据表明特级伪人的存在，但调查局不敢掉以轻心。
老局长看着这个被特级伪人盯上的女人，这近一周的折磨，让女人尽显憔悴，眼下的青黑浓郁得像是能滴出墨来。
“调查局会尽全力保护你的生命安全。”老局长安慰说。
女人不想听到这些没有保证的安慰，她死死抠着手提包，把包包的皮质都扣落下来，塞进了她的指甲缝里。
女人耷拉着脑袋，好半天才出声，声音很小，细若蚊足：“宋队，你们找到伪人了吗？”
老局长看向一旁的宋骋，宋骋说：“我们已经把在11月6日与你聚餐的朋友叫到了调查局。”
女人抬起头：“我的朋友里有伪人吗？”
宋骋说：“通过初步的识别，你的朋友没有异样，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回看一遍审讯室的监控视频，毕竟你比我们更了解你的朋友。”
女人痛苦地捂住脸：“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看不出来。”
宋骋只好说：“在找到伪人之前，我们都会保护你，但你一定要坚强。”
女人摇着头呜咽道：“我做过伪人的新闻，我知道伪人的可怕。人有松懈的时候，但是伪人没有！伪人无孔不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袭击了。”
她抬起头：“你知道我新闻里的受害者是怎么遇害的吗？她是个孕妇，在怀疑丈夫可能是伪人的情况下，你们派人保护了她。”
宋骋蓦然沉默。
这个案件发生在外地，他也听说过。这是个有争议的案件，在调查局的层层保护下，伪人还是从孕妇的肚子里爬出来吃掉了她。有人认为伪人分裂了一部分，藏进了孕妇的肚子里，实际孕妇根本没有怀孕。也有人认为，是孕妇怀了伪人的孩子，生下来的伪人第一餐是自己的母亲。
“我不是针对你们，我也不是不相信你们。”女人崩溃大哭，“我……我只是太害怕了。”
“宋队，闻局，你们知道吗？我妈妈刚刚打电话给我。”女人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她说她想我了。”
“我的工作很忙，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看她了。”女人情绪越来越激动，“如果我出事了，我的妈妈就永远等不到我回去看她了……呜呜哇哇哇……我不想死啊……”
在情绪的崩溃下，老局长和宋骋的安慰显得微不足道，老局长只好给宋骋丢了个眼神。
他们两个先离开办公室，让女人一个人静一静。
女人眼泪收不住，双手怎么也抹不掉眼珠子。
她把办公室里的纸巾都用完了，才堪堪收住眼泪。
-“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回看一遍审讯室的监控视频，毕竟你比我们更了解你的朋友”。
脑海里想到宋骋的话，她想拿出日记本，看看11月6日这天写下的日记里，是否记录过朋友的怪异。
她不想死，她必须做点什么。
日记本在随身的包里，女人低头翻找日记本，随着她拿出日记本，一张卫生纸掉了出来。
女人拿起一看，顿住，纸上有两行字。
第一行：
【别去人多的地方。】
女人皱了下眉，‘别’字与‘去’字之间相隔甚远，好像漏了什么内容一样。
第二行：
【呼我，19021348092】
女人愣了愣，这纸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是在调查局做生物信息比对的时候放进去的吗？只有那个时候，包包离了身。
女人心跳不由加快，她数了一下卫生纸上留下数字，11位。
不是胡乱留下的数字，是国内手机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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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