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市芙蓉公墓。
虽然担心仇聿的心理问题，不过林水还是先应仇聿的请求，带仇聿修剪了头发后去了芙蓉公墓。
不过这并不是仇聿第一次去看望母亲，为了辨认伪人，调查局曾带着真假两个仇聿来到母亲的墓前，以观察两个仇聿的反应。
可惜仇聿情绪冷淡地过了头，让调查局铩羽而归。
林水弯腰把白菊放在墓碑前，他看了一眼墓碑上仇聿母亲的遗像。
与仇聿母亲的亲属关系其实已经隔得挺远了，林水的母亲是仇聿外婆的表妹，是出了五服范围，连领养仇聿都要写领养申请的远房表亲关系，十几年前两家人都住在淮市时有一些联系，后来林水一家出国后就再没有什么往来，逢年过节也没有问候。
林水没有什么话与仇聿母亲诉说，他身上还有几条人命债，也不能向仇聿母亲保证什么。
“仇聿。”林水指了指远处，对仇聿说，“舅舅在那等你。”
仇聿点头：“好。”
林水把独处空间留给了他们母子，他挑了棵远处的树，倚在树干，低头玩手机。
说是玩手机也就是不断把屏幕界面翻来覆去。
他调出了短信界面，父母最后一条短信是两年前。
【林水，你到底在哪里……妈妈找了你两年了，今天是妈妈的生日，妈妈许了一个愿望，是希望你回来。】
与父母同天的还有一条充值短信。
【尊敬的用户，您于202X年12月31日21时12分，为本机充值10000樊币，当前余额为29234樊币。】
他的话费一时半会儿用不完，林水给自己的爸妈拨了电话，但父母的电话都已经是空号了。
林水熄灭了手机，屏幕映着他格外年轻的脸。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像22岁，于是把头发往后一抹，给自己弄了个成熟一些的背头。
当舅舅的人了，当然得更成熟和更坚强。
十一月了，淮市的秋末格外干燥，风一吹好像把肌肤的水汽也偷走了。
仇聿没什么情绪地盯着墓碑上母亲的黑白遗照，随后目光下落，看着林水放在碑前的白菊。
一直等到天色渐晚，仇聿才走过来。
一舅一甥并肩走出公墓，林水忽然开口：“仇聿，今晚你去哪个同学家住吧。”
仇聿没有回答。
林水偏头看他，他这才道：“您不用担心我会触景生情，今晚我想回家。”
林水先前还疑惑自己怎么带着仇聿睡酒店，这下明白了。
没想到自己还挺贴心。
不过他在调查局时被伪人盯上，难保仇聿不会进入伪人的视线，他不放心仇聿一个人在家。
仇聿开口：“鱼。”
林水侧目：“什么鱼？”
仇聿道：“家里养着鱼。”
挤牙膏一样的问答终于让林水搞清楚了仇聿的意思。
仇聿家里养着鱼，调查局能帮忙料理仇聿母亲的后事总不能每天帮忙再去仇聿家里喂鱼吧。
林水猜测仇聿是担心家里的鱼。
“先上来。”他拍了拍摩托车后座，让仇聿坐上来。
那就先去喂鱼，之后再看吧。
绿野路那栋沉寂四个月的别墅终于重新亮起了灯。
室内的血迹和尸体已经被调查局处理过了，放了四个月的房子，再浓重的血腥味也随着时间飘散到不可去的远方了。
在看到仇聿房间后，林水一直担心的问题迎刃而解。
仇聿的房间在别墅二楼走廊最里，房间门甚至不是普通的防盗门那么简单，称之为防弹防爆钢门都不为过。
林水摸着门上的抓痕，叹为观止。
他记得调查局透露，仇聿遇到的是高级伪人，一个高级伪人也只是在门上留下浅浅的印。
也难怪仇聿能等到调查局的救援，这扇造价不菲的门救了他。
这下林水也不担心仇聿一个人在家有问题了，单是这扇门就比待在自己身边安全，毕竟伪人盯上的人是他。
“晚上就待在房间里。”林水拿起摩托车头盔，叮嘱道，“别乱跑。”
仇聿正在喂鱼。
看得出其实调查局有帮忙喂鱼的，鱼缸里的水并不浑浊，但仇聿几袋鱼饵撒下去，水质才慢慢变色。
他撒鱼饵的动作没听，略微抬头，看着林水：“您要走吗？”
林水说：“我就不住这了。”
他被伪人盯上了，而伪人喜欢昼伏夜出，总不能把伪人往仇聿的家里引。
正准备说‘不用舍不得我，舅舅明天一早就来找你’，林水就听到仇聿说：“再见舅舅。”
林水：“……”
林水说：“别喂太多，会吃撑的。”
仇聿这才收起了鱼饲料。
“我走了啊。”林水说。
“嗯。”仇聿轻轻地应了声，他目光没有再看林水，而是盯着鱼缸里抢食的鱼。
一直到林水离开别墅，林水也没听见一句挽留他的话。
林水：“……啧。”
怪伤心的。
去哪里，林水还没有想好。他骑上摩托车导航了附近的‘安全店’。
伪人出现在这个世界后，社会相应出现了一些防御措施。就和路上用以临时躲避伪人的安全亭一样，安全店里会兜售一些防御伪人的物品。
为了社会安全稳定，枪啊、开刃的刀是没有，但类似捕兽夹、吊脖套等捕猎器具还是有的。说白了，伪人袭击人类其实一种兽害，只是它可以伪装成人的样子，就像一些智商高的棕熊会在脑袋上顶一坨大粪，黑暗中就像一个戴着帽子招手的人。
但伪人的智商绝对超过普通的野兽，力量也比普通野兽大得多，它们知道安全店里售卖着怎样的器具，很聪明甚至能够阅读器具的使用说明书，这让安全店里的东西成为了摆设。
林水赶到最近的一个安全店的时候，安全店正要关门，林水就只挑了两个捕兽夹和一个吊脖套。
之后林水骑车往城市边缘开，花了一番工夫才在偏僻的郊区找到一家小旅馆。
问了一嘴前台阿姨，旅馆目前还没有客人入住。
这就让林水放心了，他不想把伪人引到仇聿家里，也不想把伪人引到别人面前。
“旅馆我包了。”担心之后还会有人入住，林水冲前台阿姨眨了眨眼，大气道，“别让别人住进来。”
许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包旅馆，阿姨露出了十分震惊的表情，怕林水后悔，连忙道：“房间一晚八十，一共十五间，一天是一千二。”
林水说：“包三天。”
阿姨把收款码拿出来摆在林水眼前：“那就是三千六。”
林水付了钱，冲阿姨说：“给您放三天假，这三天不用来旅馆了，把门关了吧。”
阿姨疑惑了：“啊？”
林水：“字面意思，我不需要你服务，也不需要别人服务。”
阿姨问：“也不用每天打扫房间？”
林水：“不需要。”
阿姨古怪地看了林水一眼，不过她钱已经拿到手了，不用服务更好。
“快回家吧照顾孙子吧阿姨。”林水催了催，随后拿着十五个房间的钥匙上二楼，走到楼梯口了又折回来对阿姨说，“监控别关。”
阿姨说：“行。”
林水又问：“纸笔有吗？”
阿姨：“有，你要什么颜色的笔？”
林水随便选了间房，204号。
他推门进去，开了灯锁了门。
房间里有一套破旧的桌椅，天色已经很晚了，林水把另外的钥匙丢进抽屉里，随后拉开椅子坐下来。
纸张在桌前铺开，林水旋开笔帽，昏黄灯光笼着他半边身子，他在纸上给明天的自己留了点笔墨：
【你大概率又什么也不记得，记忆停留在12日回国。别慌，不是你又被时间扔下，是被伪人盯上了。伪人混进了淮市调查局，调查局四个月辨不出你外甥，大概率有这个伪人的功劳，但目前为止，没有怀疑对象。】
【同有个受害者，叫作周媞，三十岁，职业是记者，她在11月6日在调查局跑新闻，你在13日去调查局认了外甥，重叠的轨迹就是判断调查局混入伪人的依据。你给她留了纸条，提醒她别相信调查局的人，你还留了号码，目前没有接到她的求救电话。】
【今天已经是15日，14日你带外甥去陵园看了他母亲，听调查局说外甥心理有点问题，有时间带他去医院详细检查一下，外甥留在别墅，别墅还挺安全，但你还需要去确认他的安全。手机里有外甥的号码。】
【你包下了这家旅馆，三天时间应该能找出伪人了吧？】
林水把留下的内容回看了一遍，又继续写：
【目前你知道的调查局的人有：
1.宋骋，男，行动支队队长（身高到恰到你眉毛）、
2.杨凌，女，负责办案大厅的接待（眼睑略短）、
3.胡归，男，宋骋的直系下属，具体什么职位不知道，像是秘书（你接到的认亲电话就是他打来的）、
4.周瞻，男，隶属行动支队（曾在13日晚保护过周媞）】
5.闻陆，男，调查局局长（听调查局的人说，13日他因为久拘仇聿这事跟你道过歉，不过没印象，发现被伪人盯上是14日，你没留下13日发生过的信息）
6.秦叶，女，调查局生物信息采样的老师（你14日离开调查局前，杨凌曾带着周媞去做生物信息比对）】
笔尖沙沙，林水最后写道：
【尽量给你留了些人物特征，看你昨晚有没有与伪人起冲突吧，如果有冲突，看你有没有抓到什么端倪，有的话可以先和名单对一对。没有的话，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如果要去调查局，可以用咨询仇聿心理问题这个借口。租了辆摩托，租赁单在你钱包，记得还。】
写完后，林水把这张纸叠起来放在床头相对靠左的位置，把一个捕兽夹放在纸上，又拿了一个枕头遮住。
随后他又在门口的地垫下放了个捕兽夹。
林水并不奢望捕兽夹能抓住伪人，但如果伪人踩中，还是能够给他制造一些反击或逃跑的时间。
本还打算把手机藏起来，对着门悄悄录像的。
但转念林水打消了这个想法，伪人对投向它们的视线非常敏感，包括录像和监控。所以在UFG论坛里‘应对伪人’的帖子里用人命的经验总结：绝对不要试图用手机拍摄它们。
如果不是别无他法，用拍摄的办法去寻找伪人是走钢丝的下下策。
被伪人盯上太过突然，林水打算先度过今晚再说。
沉沉夜色越发深沉，疏星几抹，不见明月。
淮市调查局伫立在五环边。
离最近的酒店离着调查局有三公里，是一家淮市本地的酒店。
周媞被调查局安排住进这家酒店。
宋骋对周媞道：“杨凌会与你一同待在室内，其余的人会在门口守着你，不必担心，睡一个好觉养养精神。”
周媞抬头，看到杨凌向她招手。
她没有精力去回应杨凌友好的动作，紧张地问宋骋：“你要走吗？”
宋骋说：“局里还有点事。”
他看出了周媞的担忧，说：“你放心，他们都是行动支队的悍将。”
周媞朝宋骋身后看去，有三个男人，其中一个相对面熟，是昨晚也负责保护过她的人，叫作周瞻。
三个男人以及杨凌都配了枪。
周媞点了点头。
宋骋便站起身：“早点休息。”
在宋骋出门前，周媞又唤住他：“宋队。”
宋骋回身。
周媞其实很想告诉宋骋包里出现纸巾的事。她做过伪人的新闻，所以对伪人有一些了解。伪人的袭击大多发生在受害人独处，或者室内少于三个人的时候，纸上‘别去人多的地方’简直像是一种拙劣的引诱。
但因为过于拙劣，反而让周媞不知所措。
这纸巾是在调查局出现的，难道伪人在调查局吗？以及纸巾上留下了号码，追踪这个号码，不就能够找出伪人了吗？
真……
有这么简单吗？
周媞经连惊吓几日，脑子里跟浆糊一样。她一方面觉得这张纸巾就是伪人留下，一方面又觉得纸巾别有深意。
算了。
她迟钝地想，还是别告诉宋骋这件事了，就算是伪人留下的纸巾，只要她不拨打这个号码不就行了？她把纸巾留在自己手里，还可以试着参悟纸巾的玄机。
宋骋问：“怎么？”
周媞摇了摇头：“没有。”
宋骋：“真没有事？”
周媞站起身：“没有，我……我去睡了。”
宋骋觉得周媞有点不对劲，对杨凌丢了个眼神，杨凌点了点头。
房间门关上，周媞伏在桌案写今天日记，她本来想写纸条这事，但转念想到，如果又忘记前一天的事，自己的日记可能会被公开，就算了。
写完日记，周媞连洗漱的精力都没有了，直接摸上了床。
她蜷缩在床上，脑海中一会儿闪过‘监控画面里去看病的自己’，一会儿闪过‘秘书提醒她，吴先生已经接受了她的采访’，一会儿又想起纸巾的内容。
她的身体早就疲惫不堪，但大脑却紧紧绷着，一丝睡意也无。
这一想就是半宿，心口始终萦绕着不安。
她只好安慰自己，调查局肯定能找出伪人的，伪人与人有本质的差别，伪人伪装得再好，它也不是人。
周媞记得关于伪人的论坛上有一条辨认伪人的帖子，那条帖子说伪人的眨眼频率不一样，说伪人面部肌肉僵硬，说再高级的伪人也会露出破绽，那些与常人不一样的诡异言行就是伪人露出的马脚。
周媞深吸一口气，尽管她不断安慰自己，笼在心头的不安却没有消散，她始终有种不祥的预感，叫她辗转反侧。
周媞干脆坐起身，但仍是坐立难安。
她想去日记里写点什么，这是她排解恐慌情绪的一个途径。
这么想着，周媞起身下床，赤脚踩在地毯上，目光自然落在隔壁床上。
这是一套标间，房间两张床，她睡一张，那个叫作‘杨凌’的女调查员睡一张。
大概是白天上过班，夜里实在熬不住，就睡了过去。
夜静更阑，周媞能听见杨凌的鼾声。
她也很想能够一觉睡过漫漫长夜，于是又羡慕地朝杨凌投去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周媞瞬间汗毛倒竖，浑身血液好像凝固。
明明熟睡的鼾声自隔壁床上而起，但杨凌却是睁着眼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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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