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林水发现外边在飘小雨，但视野里还是热闹喧哗的。街边停驻几辆早餐车，撑着花花绿绿的大伞，行人排着队购买早餐。
樊波利亚是个小国，很难在清晨见到这么多人。
而且路边也没有绿色的亭子——这是国内设置的安全亭，若遭遇伪人可以临时躲避。
林水看过一眼后钻进盥洗间洗澡，今天他有一些事要做，比如去买一辆摩托车——可能在货轮里闷太久，让他对一切有盖的交通工具产生了ptsd，昨晚从机场打车到市区，那一个小时的车程让他头晕目眩，差点死过去。
再就是去买一身衣服，毕竟他还要去调查局接外甥，想给外甥留一个好印象。
其实对于这个外甥，林水并没有什么记忆。只是觉得一个半大的孩子，骤然失去母亲还要被人押在调查局，怪可怜的。
身上还有伤，洗澡的时候没把林水给疼死，他简单地冲了下就围着浴巾出来了。
衣服堆在酒店的床头柜，林水伸手捞起来，一件内里翻过来的羊毛衫，还有一条沾了血的牛仔裤。
他顿了顿，偏着脑袋，一脸疑惑地看手里的衣服。
尺码是XL，但这好像不是他昨天穿的那身。
林水回头，目光在房间睃巡，却没能找到原本的衣服。
他把衣服扔到一边，用座机呼叫了酒店前台。
“昨晚有人进过我房间吗？”
前台哪知道有没有人进他的房间，不过这种事酒店一般是不会往自己身上揽的。
“您好，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算了。
林水总不能说是有人进来我房间把我穿了三天的衣服拿走了，重新换了一套稍微干净的衣服来。
这事虽然怪，也算是小事。
林水不打算在这个时候深究下去，他还有正事要做。
可也没别的衣服穿了，林水这次回国，压根就没带行李，他也没有行李可带。
确定衣服上没跳蚤没异味，林水就把衣服笼到自己身上了，随后出门。
到了前台办退房，前台问：“608房间要退吗？”
林水瞧了眼自己的房卡，房卡上写着‘609’，他好笑：“我还能决定隔壁房间吗？”
前台小姐姐赶紧说：“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们是一起的。”
退了房，林水朝着酒店左边去。
昨晚打车的时候，林水特意让司机师傅把自己拉到有卖摩托车的附近酒店，就是为了方便今天他买车。
司机师傅说是酒店出门左转，两三百米的位置就有一家车行。
林水咬着包子，到了车行。
车行刚开门，老板打着呵欠招呼林水。
林水本想随便挑一辆，看到有个店内有个租赁区，他问：“可以租？”
老板说可以。
林水就打消了买车的想法，买车还要上牌，他的身份手续不太齐全，不如租赁来得更便捷。
选好了一辆车，林水凑到老板跟前报姓名：“林水。”
只听到老板‘咦’了一声，林水扭头过去：“怎么？”
老板抬起头，指着租赁登记簿说：“好巧哦，我看本子上写着昨天也有个叫‘林水’的客人来租车。”
林水低头睨去一眼，就在他这一行信息的上头，记录着‘昨天也有一位叫林水的客人’的信息，不过负责‘昨日林水’登记信息的不是老板。老板是盖印，上头那一行的负责人是签字，应该是车行的伙计。
林水撤回目光：“我名字大众。”
老板说：“也是，号码是多少？”
林水胡乱报了一个。
老板说：“交个三千押金。”
林水回国前特意换了汇，他摸出钱包，掏了三千块钱出来。
老板清点现金的时候，林水把钱包里剩下的钱也掏了出来点了一遍。
他记得他换了一万块钱人民币，把钱包撑得鼓鼓，但现在钱包里只剩下两千七百四十六。
有零有整，钱包却瘪了下去。
“喏，钥匙。”老板递来车钥匙，“那边有摩托车头盔，你可以选一个，到时候跟车一起还就行。”
“怎么了？”老板瞥见林水的脸色。
“没事。”林水问，“附近有卖衣服的吗？”
老板说：“往前再走五十米就有一家。”
“谢了。”
林水骑上车，一轰油门一拧刹车就到了服装店。
服装店老板正在吃饭，见有客人来了，抬了下头说：“帅哥，你先选，我马上吃完了。”
“没事，你吃你的，我随便看看。”林水挑了挑，挑了件夹克，挑了件灰色的高领毛衣。
等他去更衣间换了出来，老板眼前一亮，说：“很适合你呢，昨天也有个帅哥也挑了你这一套，我觉得你肯定比昨天那个帅哥更帅。”
林水平时挺喜欢听奉承话，只是这句奉承话里又有个‘昨天’，他这不到一个小时就听了几次‘昨天’，噙着笑，他问了句：“是吗？昨天那个帅哥长什么样？”
老板尴尬笑了下：“那不知道呢，昨天是我姐在店里。”
随即又补充道，“但我感觉你肯定更帅一些，你刚进门的时候，我以为是哪个大明星。”
林水付了钱，从服装店里出来后径直去了对街。
他刚刚注意到，服装店对面有家刀具专卖店，他进去店里挑了把刀。
结账的时候，店员问：“也是直接带走吗？”
林水正打算把刀塞进袖口里，闻言抬起头。
盯着店员，林水笑着问：“你说什么？”
店员闹了个脸红，赶紧道：“是帮您装起来还是您直接带走？”
林水：“不用装。”
店员：“好的，您慢走。”
林水伸手推门，手掌贴在玻璃门上时，他抬眸看了一眼对街的服装店。
有点怪啊，他想。
长腿跨上车，林水骑坐在车上，他把刚买的刀塞进袖口。夹克袖口是缩紧的，可以防止刀在不必要的时候掉出来。
这是他用来辨认真假外甥的办法。
随后林水驾车直接冲到了淮市调查局。
他把车停好，走到大厅的时候才想起来头盔还没摘。他一边摘头盔一边冲大厅的调查员道：“你好，我……”
林水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和说明来意，那调查员先一步唤了他：“林水先生。”
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林水咽回了肚子，他沉默着打量眼前的调查员。
对方的面孔十分陌生，林水确定自己不认识她，但她看自己的目光却明显认识。
毕竟都能准确叫出他名字了。
“你一个人来的吗？”调查员往他身后望，似乎在找谁。
林水没显露什么情绪，把额前凌乱的头发往后一抹，微笑道：“你觉得我应该和谁一起来？”
调查员古怪地看他一眼：“仇聿没来吗？”
林水笑容淡了：“……”
仇聿这个名字他知道，他外甥。
他今天就是专门来认外甥的。
脑海里蓦然浮出几框画面：
车行老板说：好巧哦，我看本子上写着，昨天也有个叫‘林水’的客人来租车。
服装店老板说：昨天也有个帅哥也挑了你这一套。
刀具店店员说：也是直接带走吗？
什么情况？
这时，面前的调查员突然起身，冲着林水身后叫了声‘宋队’。
林水回头，看到一名身形高大的调查官。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她满面倦容，浑身绷成了一根绳。
那高大的调查官看到了林水，低声对女人说了什么，随后朝着林水走过来，低声对林水说：“你昨天说特级伪人有一些能力……”
林水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
话里又提到‘昨天’，昨天？昨天是11月12日，整个白天他还都在货轮的船舱里，晚上十点半才搭乘短途国际航班抵达淮市。
林水瞥去一眼，沉声与他说话的调查官眼底泛青，像是一夜没阖眼，林水听见他说：“当一个人遇见一些无法理解的诡异境遇，大概率是被伪人盯上。我是否可以理解，譬如她，每天起床都会忘记前一天的事，是被伪人盯上，伪人在故意让她陷入恐惧，当她的心理防线完全崩溃，伪人就会享用它的特意‘烹饪’过的食物。”
林水没有否认这个人的话，话说得没毛病，人一旦在伪人面前暴露恐惧，伪人就可以复制他。但这还不够，伪人还会让这个人陷入极端的恐惧，对于伪人来说，越是恐惧的人类越是美味。
但，这些话是他告诉面前这个人的？
面前的调查官没发现林水的异样，问：“她今天醒来没有忘记昨天发生的事，但前几天的事还是记不起来。所以现在是什么意思？是伪人已经顶替了她，还是……”
林水愣了下，他拿出手机，打开日历。
日历显示的是樊波利亚的时间，他调到国内时间——11月14日。
有风夹着小雨从大厅外边飘进来，风雨把大厅里的呼吸声压得死死的，过了许久，才有冷峻的声音重新响起来。
眼前的调查官问：“还是伪人更换猎物了？”
林水深深皱起眉，记忆停在11月12日，但今天是11月14日，中间差了一天记忆。
从早上开始的不认识的衣服，到车行、到服装店、到刀具店、到此时此刻，存在心里的疑窦豁然就开朗了。
伪人换没换猎物不知道，但他必然是被伪人盯上了。
林水放眼望去，大厅之中，面前的调查员等着他的答案，还有几名调查员在朝他这边看，远处的那个女人正在看一个日记本，做出了一个夸张的舒气动作，细细的眉上挂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其实不应该再多说了，他不应该表现得太高调，尤其还是在调查局里。
林水沉吟了一下，模糊道：“或许吧，谁知道伪人怎么想。”
调查官紧紧盯着林水，仍旧试图从林水这里获取答案：“她的精神已经很差了，伪人没道理放弃烹饪到一半的猎物。”
林水没回答这个问题，他问：“她记忆里的‘昨天’……”
想了想，女人已经记得前一天发生的事了，于是林水改口：“她记忆出现异常的前一天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
调查官想从林水身上得到答案，也只好回答说：“11月6日是她的生日，不过这天是工作日，她曾来过调查局想要‘真假仇聿’的新闻，被拒后就离开了。随后去了商场购物，再之后就是约朋友聚餐。我们已经联系她的朋友到调查局，先看看与她一同聚餐的朋友有没有问题。”
调查官说了一下排查计划，用摸排的方式找伪人一般只对中、低级伪人有效，他本意是想得到林水的建议，但说完了林水都没有开口，他只好说：“一般来说伪人不会隔空锁定猎物，被伪人盯上一定与猎物有过接触，或者一定在伪人眼前出现过，你说的特级伪人应该也是这样吧？”
林水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是啊。”
一定与伪人有过接触，或在伪人眼前出现过，才会被伪人盯上。
他是忘记了昨天发生的事，但通过他人的只言片语，他整理了部分自己在昨天的活动轨迹——在调查局认外甥。
而女人在11月6日的活动轨迹——曾来调查局跑新闻。
他和女人的轨迹重叠了——调查局。
林水深深地看了调查官一眼。
伪人调查局中，似乎混进了个伪人，说不定此时，正在暗中窥视着女人，以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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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