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三章

琼华派内门演武场的青铜日晷指针啃食着卯时的晨雾,艾春足尖轻点演武台青砖,清霜剑在掌心转出九道剑花。剑穗上的星砂如活物般游弋,在她旋身时甩出弧线,每粒砂都映着远处镜湖的波光。当她低喝"凌仙二十四式·燕剪霜河"时,剑身突然爆发出红芒,六十四道剑影分取八卦方位,如火燕群扑向悬浮的青铜阵眼。

玉柚蹲在三丈外的飞檐上,竹剑青琅斜指北斗,指尖十二枚追星针随着呼吸起伏。瑚珠发饰突然迸出微光,那是与艾春剑穗共振的征兆。她轻叱"追星十九式·穿云",手腕翻转间银针如流星破雾,针尖符篆同时亮起月白光芒,每枚银针都精准点在剑影的灵力节点上,在阵眼外围织出光网将旋转的灵力绞成细碎光点。

轰然巨响中,试剑石从根部裂开,裂纹如蛛网蔓延至顶端,石屑纷飞间艾春收势垂剑,额间细汗凝成的雾珠顺着下颌滑落。她喘息着望向剑穗,只见星砂在剑穗末端聚成微型莲台三息后才碎成齑粉,这是她首次成功将《清商引》韵律融入剑诀。

"人类的执念果然是副利剑快刀。"山箫斜倚老槐灌酒,酒葫芦嘴的霜花簌簌落在她刀穗上"当年妳引动镜湖灵力时,可是震碎了三根琴弦。"她甩袖洒出炼器符文,那些流光如蝴蝶绕玉柚指尖飞舞,修补着她袖口因灵力过载而焦黑的符纸,"那小符师更了不得,竹剑能借符篆踏空三尺,换作普通学子早被灵力反噬炸成齑粉。"

我轻抚阮弦,星砂顺着琴弦渗入艾春气海,替她梳理紊乱的灵脉:"她们每日寅时起剑子时研符,连轴转了四个月了,可再没有什么练不出来的了。"阮身冰裂纹里映着艾春腕间的焦痕,那是她用真火助玉柚淬炼"爆炎符"时留下的,此刻正泛着与我妖尾相同的淡金微光,"玉柚改良的穿雾符里混着醉仙酿,是因镜湖灵力与酒气同属巽位,可她不知..."

"可她不知这会损耗寿元。"山箫突然用箫管戳我腰眼,"人类总爱用自毁证明天赋,妳瞧那椰壳手铃…"她以妖气勾住艾春转身时轻晃的吊坠,"里面藏着妳渡给她的妖力,如今竟被炼成了护心符。"

忽有判云尺敲击石栏声惊破雾霭,凌云负手立于古槐下,衣袍袖口绣着的云纹无风自动,两只衔着传讯符的灵雀扑棱棱从他袖中飞出:"内门学子艾春玉柚,野云镇现三阴噬心阵异动。"抬手轻挥,两块刻着"斩夭"的青铜令牌"当啷"落在石桌,牌面噬灵纹与艾春腕间聚灵纹共振,激起细微的灵力涟漪。

玉柚的竹剑鞘坠地声格外刺耳:"三阴噬心阵需至亲执念为引!长老可知那阵法..." "正因妳们合璧可破执念障。"凌云长老打断她,目光在艾春剑穗上多停留一瞬,"若能带回执念核,特许查阅《灵器共生录》残卷。"

艾春握住令牌的指尖骤然发白指节因用力而泛青。玉柚忽然拽住她手腕,瑚珠发饰蹭过艾春未愈的剑痂,那是上月论剑时为替玉柚挡刀所留:"毛艾春,妳若敢死,我就把妳的剑与手铃烧了炼'追魂引'!"

"双燕穿云,从无孤影。"艾春反手扣住玉柚指尖,星砂顺着相触的皮肤爬上玉柚腕间,将她新画的爆炎符纹路染成火色,"妳用追星针破阵眼我以星陨剑斩执念,怕什么?"她转身时,腰间椰铃轻晃,露出内侧用剑尖刻的"雁"字。

野云镇的黑雾如凝固墨汁,触之即腐。艾春清霜剑劈开雾障时,剑刃凝出黑红冰晶,每道冰晶都映着亡者扭曲的脸。玉柚甩出改良版照明符,符纸展开时发出蝉翼振鸣,红光如血晕染雾墙显露出满地白骨,每具骷髅喉间都卡着半片碎玉,正是女子临终前会紧攥的发簪残片。

"三阴噬心阵的生门在巽位,可阵眼..."艾春剑穗星砂突然全部竖起,如刺猬背刺般簌簌作响,"在他心脏里!"她话音未落,男夭已踏雾而来,墨色广袖翻涌如阴云,颈间执核胀如人头,表面浮沉着无数细小人脸,每张脸都在无声嘶吼。他抬手轻挥,九道黑雾蟒首骤然凝成,蟒首齿缝间漏出破碎童谣:"男丁为天...传宗接代..."

艾春旋剑成盾,星砂如灵蛇缠上最近的蟒首,蓝光闪过处将其绞成荧光点点。但下一秒,男夭袖口甩出三条锁链,链头金步摇、银锁片、珊瑚簪同时爆发出刺目幽光,金步摇滴着乳汁般的粘液,银锁片刻着"长兄如父"的家训,珊瑚簪缠着断发,发尾还系着褪色的红头绳。

"母亲用精血养我,姐姐用前程换我,妻子用心头血助我!"男夭踏地而来,每一步都在青砖上烙下焦黑掌印,"她们该为荣登夭门的我高兴!"他声音突然尖细如女子,左手掐住自己咽喉右手却疯狂撕扯头发,"可母亲恨我吸干她奶水,姐姐恨我撕烂她的自戒书卷,妻子恨我剜了她半颗心..."

玉柚的爆炎符在此时炸响,月白冰莲席卷男妖右肩却只烧出寸许皮肤,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噬灵符文。艾春握剑的手剧烈颤抖,那些刻着"男丁为天""无后为大"的符文,与人们刻在祠堂匾额上的字迹分毫不差。

"山箫!那些符文在吞噬至亲执念!"我抱阮踏雾而出,琴弦震颤激得星砂凝成万千冰刃"他用孝道作枷锁,却不知每个怨魂都在反噬他的灵魄!"山箫忽然将酒葫芦抛向空中,刀游弋在虚空中划出五芒星阵,醉仙酿化作九条酒龙,每条龙首都衔着一枚炼器符文与黑雾蟒首缠战在一起。

男夭锁链已缠上艾春脖颈,清霜剑"当啷"落地。玉柚竹剑劈开一条锁链却见另一条锁链上的银锁片爆发出强光,那是姐姐的记忆碎片:少女在油灯下抄写《自戒》,泪水滴在"无才便是德"处凝成黑色咒印,咒印中隐约可见"阿姊勿怪"四个血字。

"她们根本不团结!"我挥阮奏出《裂帛操》,冰刃顺着记忆碎片刺入男夭大穴,琴音如碎玉投壶,每一个音符都在切割他身上的符文,"母亲怨你吸她精血却恨自己信了'生子保命'的谎言;姐姐怨你夺她前程却恨父亲只给你买书;妻子怨你剜她心血却恨自己甘入这吃人的牢笼——"

"住口!"男妖抱头嘶吼,执念核轰然炸裂,五条怨魂虚影破土而出:白发母亲穿着打补丁的衣裳指甲深深掐进姐姐的脖颈;姐姐攥着半卷《女记》发簪刺穿妻子的咽喉;妻子怀中抱着死胎,嘴角还挂着"生不出儿子就去死"的血沫。五团怨气在黑雾中绞成毒莲,每片花瓣都滴着黑血,腥臭之气令人作呕。

山箫刀光如电,刀穗卷起的酒雾竟化作锁链形态,将五条怨魂暂时捆缚:"小剑修!引鸣!这是她们第一次挣脱执念!"玉柚指尖弹出最后三枚追星针,针尖分别缀着我的星砂、山箫的酒雾、她的指尖血,三枚银针在空中连成一线,如箭矢直指执核。

艾春猛然扯断颈间锁链,星砂顺着勒痕渗入皮肤,在她脖颈处织出临时护心符。她赤手握住清霜剑,剑穗星砂骤然爆亮如九霄神雷。

"玉柚!踏我剑影!"艾春低喝出声,碎玉步踏碎地面青砖,剑光与竹影在执念核处交叉成十字。玉柚足尖点在艾春剑脊上,借势腾空跃起,竹剑划出弧线,与艾春的"星陨剑诀"形成双重剑幕。

我阮声陡然拔高,琴弦绷成满状,星砂如银河倒悬,顺着琴音注入双剑合璧的光华中。男天的执核在强光中发出哀鸣,表面的人脸开始剥落露出底下蜷缩的少年本体,那是他十六岁未及弱冠的模样,眼中满是恐惧与迷茫:"原来...她们从未想过害我..."少年低语间,艾春的清霜剑已贯穿执核。

玉柚的追星针同时刺入核心,针尖符篆化作五盏引路灯,照亮怨魂们逐渐透明的轮廓。母亲的虚影颤抖着伸手,替少年拂去额间血污:"娘错了...不该把你当命..."姐姐将半卷残书塞进他掌心:"其实我早就想逃,去看看山外的学堂..."妻子轻轻抱过死胎:"她叫阿念,我希望她...念着这世间的好..."

黑雾散尽时,艾春坐在满地星砂中,剑穗已断成三截,星砂却顺着她破损的袖口爬上手臂形成临时的护脉纹路。玉柚的瑚珠发饰碎成粉末却仍攥着男夭临终前凝成的光珠,那是用他最后的灵力将五位女子的执念磨成的琉璃珠,里头浮沉着半片桂花簪、一段断发、几滴清泪,以及一句未说出口的"对不起"。

"他被困在执念的茧里,就像我被困在宗门的规训里。"艾春指尖抚过光珠,镜湖星砂忽然从她腕间涌出,如温柔的手托住即将消散的光点,"雁南,妳总说妖怪与人类殊途..."她忽然抬头看我,"可妳明明更懂什么是'情'…"

山箫忽然吹起《折柳曲》,刀穗卷起满地星砂,替我挡住即将出口的拒绝。我望着她发间沾着的星砂,想起她在镜湖边听我弹琴月光落进她眼底的模样:“人类寿如朝露,妖怪执念似石。妳要的'挣出轮回',我...给不了…” “我要的是此刻。”她忽然抓住我指尖,星砂顺着她掌心聚灵纹涌入我妖丹,"是雾中琴音,是妳明明怕得要死却总在我需要时出现的模样。"

她的声音被晨雾揉碎,山箫的箫声突然走调,酒葫芦"咕咚"滚落在地,溅起的酒液在石面上画出模糊剪影。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阮声,比镜湖冰面更凉薄却藏着连自己都不敢细究的颤音:"该走了,雾散了。"

转身时,玉柚的嘀咕声穿过晨雾:“毛艾春,明日全宗门都要传妳与妖相恋!”艾春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清亮如剑:“雁南!下次雾起时,我要妳亲眼看着我斩破这世间所有的'该与不该'!”

雾果然散了,我摸着阮身冰裂纹里的碎末,那里嵌着她的温度。山箫用刀穗挑起半片椰壳,上头的"雁"字被星砂填满,在晨光中闪着微光:"雁南,人类说'情劫',劫后便是缘,妳瞧——"她甩袖布下迷踪阵,酒雾里倒映着两道破空而去的剑光:“她们偏要在天道的铁网里,斩出与妖怪并肩的路。”

所谓轮回难出,是百般算计万般谋划却仍旧敌不过心甘情愿偏要强求。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笑忘书
连载中谢遥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