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云镇的晨雾粘稠如凝固的血,我伏在染血的屋脊上,尾椎骨的焦痕随着远处传来的啜泣声阵阵抽痛。山箫斜倚飞檐,紫竹箫转出冷光,刀穗子勾着半块碎瓦,瓦下是位攥着绣鞋的妇人,她膝头的粗布裤管浸着露水,鞋面并蒂莲洇成墨团,怀里紧搂着个虎头鞋,鞋尖还凝着未干的血迹。
“求妳们…救救阿杏…”她仰头时,我看见她左眼已哭出血丝,右眼倒映着我们悬在雾中的剪影,“洋人说要炼‘共生丹’,阿杏才七岁…他要把她的舌头割下来,缝在牛嘴里…”玉柚的竹剑“当啷”落地,瑚珠发饰剧烈震颤,而艾春的清霜剑已出鞘三寸,星砂顺着剑尖滴落,在妇人眉心凝成护心符。
西街口的磨坊传来幼童呜咽,十二岁的竹青被倒吊在房梁上,她的脊背已拱成牛背形状,指甲变成三寸黑蹄,而洋夭正用魔杖敲着她的指节计数:“一、二、三…第七根指骨断裂,牛魂就该入体了。”他的礼帽下渗出脓水,燕缺衣口袋滚出半枚人牙,那是上周失踪的虎娃的乳牙。最骇人的是房梁垂下的藤蔓,每根都缠着女孩的发辫,藤蔓交错处挂着九具人兽混合的标本:马头人身的少女攥着绣绷,牛蹄踩着未写完的戒书;驴耳人身的妇人背着粮袋,袋口漏出的不是谷物,而是带血的胎盘。
“农文的精髓,在于让牲口学会思考。”他用魔杖挑起竹青的下巴,女孩眼中涌出黑血,牛哞声与哭喊声同时从喉间挤出,“他们的《农经》写‘牛无夜草不肥’,可曾写过用少女的恐惧喂牛?他们把人驯成会说话的牲口,我不过是让牲口长回人脸——哦对了,”他怪笑时,后槽牙上沾着草屑,“还要剜掉会质疑的舌头。”
艾春的碎玉步踏碎青砖,剑光如银龙破雾却在触及藤蔓时骤然变柔。她用剑脊拍开缠向竹青的藤须,星砂顺着鼻环渗进少女灵台:“玉柚!追星针封七寸!箫前辈!请用酒雾冻住咒根!”玉柚甩袖撒出十二枚银针,针尖分别缀着我的星砂、山箫的酒气、她的指尖血,如十二道不同属性的箭矢钉入噬灵藤天枢穴。山箫将酒葫芦抛向空中,醉仙酿化作九条赤鳞巨龙,龙首咬向男妖咽喉,每片龙鳞都刻着炼器符文“解”。
我抱阮急奏《裂骨操》,冰裂纹里溢出镜湖千年霜气,将整片藤蔓冻成冰晶。男夭魔杖挥出黑光,却见艾春旋身时剑穗甩出弧线,星砂与玉柚的爆炎符红光相撞,在半空织出八卦光盾。最震撼的是今日才赶过来的曹鸢暖,她躲在粮仓后发抖却在看见竹青脚踝的红头绳时猛然睁眼,银梭在掌心泛起柔光,那些被炼成工具兽的女孩身上突然浮现荧光咒印,竟是失传的“归原咒”。
“够了!”男夭突然扯开燕缺衣,露出胸口蠕动的执核,里面蜷缩着数百张人脸,每张都在无声嘶吼“无后为大”,“你们门派的长老们哪个没喝过用少女执念制的丸?”
玉柚的爆炎符在执核旁炸开,艾春趁机挥剑斩向魔杖却见寒光中飞来三道穿云箭,琼华派三位学子御剑而至,为首的师兄冷笑:“艾春玉柚,私通妖怪,屠杀镇民,还不束手就擒?”他指尖掐诀,三张“锁妖符”化作黑蟒扑向我们,符面上竟印着被变成耕牛的女孩们的脸。
“住手!她们是来救人的!”曹鸢暖突然扑上符纸,银梭在掌心爆发出强光,“你们看这些女孩!她们被炼成了牲口!”师兄却反手甩出捆仙索,绳索上的噬灵纹缠住她手腕:“妖怪的把戏而已!再敢多嘴,连妳一起炼成符纸!”
艾春的清霜剑在千钧一发之际斩断绳索,星砂顺着曹鸢暖的伤口渗进脉门:“躲到我身后!”她旋身时,我看见她后背已被藤蔓划出三道血痕,却仍用身体挡住曹鸢暖和变回人形的阿杏众女。判云尺发出刺耳尖鸣,七十二道符篆同时爆开,在镇口织出焚妖阵。
“山箫!破阵!”我拨阮击冰,却见山箫忽然将酒葫芦抛向艾春,刀穗子在虚空中划出五芒星阵:“接着喝!醉仙酿能暂时压住妳体内的兽化咒!”艾春仰头灌下月白色液体,剑穗星砂骤然爆亮如烈日,清霜剑竟在此时龙吟出鞘,剑身映着我腕间星砂纹,凝成雾刃形态。
“燕穿云,逆阵破!”玉柚甩袖撒出穿雾符,这次符纸化作火燕形态,每只火燕都叼着山箫的炼器符文。艾春足尖点在玉柚剑脊上腾空跃起,双剑合璧划出光刃,将焚妖阵斩出裂痕。曹鸢暖的银梭这时突然发出清鸣,她闭着眼将梭尖刺入执核,银光闪过处,露出里面缩成胎儿状的少年,他颈间铁牌“效犬马之劳”的“犬马”二字已被农文蚀成“人”形。
“原来…妳们真的会救人…”琼华派师兄的御剑在此时穿透雾障剑尖直指艾春后心。我本能挥袖甩出阮背,却见曹鸢暖突然扑过去,银梭在掌心爆发出强光,将符篆凝成的黑蟒震碎成荧光。
“他们要把这些女孩炼成符纸!”她攥着染血的帕子后退,银梭却稳稳指向同门,“你们口口声声除妖,却比妖怪更残忍!”玉柚趁机甩出爆炎符,在师兄的御剑咒文上炸出焦痕:“小曹干得漂亮!现在换我们教教你们,什么叫剑胆琴心!”
艾春的雾刃剑这时终于成型,星砂灵力在剑脊凝结成刃芒,她旋身斩向焚妖阵眼,剑光所过之处,符篆纷纷凋零成灰。我轻抚阮弦,冰裂纹里溢出镜湖活水,将所有被咒力污染的农具变回原样,犁耙碎成星砂,牛鞅化作蝴蝶,就连男夭留下的魔杖也在曹鸢暖的生灵咒下开出野花。
“妳们以为能逃?”琼华派师兄捏碎传讯符,天空忽然暗下来,“长老院的‘锁妖天网’已布下,妳们这些与妖为伍的——”话未说完,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因为他看见艾春腕间聚灵纹与我的冰裂纹正在共振,星砂如活物般爬上他的符纸,将“斩妖”二字蚀成“斩心”。
山箫忽然大笑,刀穗子卷着醉仙酿在地面写下“叛”字:“天网?不过是块破渔网。”她甩袖间九道酒龙腾空而起,将镇口的“耕奴”石碑撞成齑粉。艾春趁机拽住我手腕,星砂顺着相触的皮肤爬上她眼底:“雁南,用雾遮住她们的眼睛。”她的声音混着晨雾却比剑刃更清亮,“我要让这些道貌岸然的人,看看真正的‘除夭’该是什么模样。”
阮声陡然拔高,化作万千细针挑开天网。玉柚的竹剑挑起曹鸢暖的银梭抛向空中,三花猫趁机咬住琼华派学子的御剑符,在众人惊呼声中跳进镜湖。橘色小爪拖着符跃进镜湖时,水面炸开的不是水花,而是山箫用酒雾凝成的九道屏障。
“叛门之徒,还不束手就擒!”琼华派学子挥袖甩出二十八道“追魂符”,符纸化作锁链缠向艾春足踝。我指尖弹出星砂,却见艾春清霜剑已挽出九道剑花,剑尖挑飞符篆的瞬间,星砂顺着符纸纹路倒灌而入,在那学子眉心烙下封印。
“大师兄,你从前坠崖是我用剑穗勾住你。”艾春旋身避过透骨钉,剑穗扫过对方手腕,“现在要用这招对付我?”山箫的刀穗子卷住我的腰向后急退,酒雾在身后凝成铜墙铁壁,挡住十道穿云箭:“小剑修,人家念旧情,妳倒好专戳人痛处!”她甩袖洒出醉仙酿,酒水在半空化作万千酒蝶。
“他们不是敌人。”我按住弦,星砂在艾春背心凝成护心甲,“是被规矩困住的茧。”话音未落,破空声从三面袭来,左路是暗器的,二十四枚透骨钉呈北斗阵型封死退路;中路是陈墨,掌心翻涌的爆炎符比玉柚的更灼热;右路竟是戒律,他的“锁妖链”上挂着七十二枚刻满咒文的铜钱。
玉柚啐掉嘴角血沫,竹剑在掌心转了个花:“毛艾春,老规矩?”艾春轻笑,清霜剑与青琅竹剑同时出鞘,剑光交缠间映出从前在演武场练双剑的倒影。下一刻,两人已化作双燕穿云——艾春以凌仙十三式引开锁妖链,玉柚则踩着她剑脊腾空,指尖十二枚追星针带着定身符红光,精准点在三人的曲池、肩井等要穴。
“曹姑娘!”我拨阮击出冰替她挡住透骨钉,“用生灵咒唤醒他们灵器里的灵识!”曹鸢暖攥紧银梭的手终于不再发抖,柔光掠过符笔袖箭铜钱串,那些常年被灵力压制的器灵竟纷纷显形:符笔里钻出个叼着毛笔的小狐狸,袖箭上趴着打盹的穿山甲,铜钱串间游过被炼成符纸的锦鲤精。
“原来…一直都在…”有人望着掌心符笔上的狐狸泪,忽然想起自己十岁那年在镜湖救起的小兽。有人的铜钱串“当啷”落地,锦鲤精甩尾溅起的水花,洗去他眼角常年凝结的霜气。
“够了!”首徒捏碎传讯烟火,他的灵剑“追星”突然爆发出刺目红光,“今日不杀妖怪,便要被妖怪杀!”剑势如雷霆压顶,我看见艾春握剑的手因用力而泛白,却在剑尖触及山箫的瞬间硬生生转了一寸,那是足以致命的杀招,却被她改成了点穴。
山箫忽然用箫管敲开他肘间麻穴,酒雾凝成的灵猫跳上他肩头,尾巴卷着他的剑诀残章:“小崽子,你师父当年偷我的醉仙酿时,可没这么狠辣。”星砂顺着他剑柄的聚灵纹渗入,将“追星剑”的器灵暂时唤醒,那是柄被鲜血污染的古剑,此刻在星砂中发出悲鸣。
“他们的灵器在哭。”曹鸢暖的银梭轻轻点在追星剑上,剑身上浮现出无数细小的人脸,“每道咒印下,都压着被炼化的生灵。”玉柚的竹剑这时才真正抵上首徒咽喉,却见她袖口符纸无风自动,是替对方加固了即将崩溃的灵脉。
“为什么…要救我…”首徒咳出黑血,那是长期使用噬灵咒的反噬,“你们明明…可以杀了我…”艾春收剑转身,剑上的星砂轻轻落在他眉心:“因为我们要斩的是规矩,不是人心。”
山箫忽然低笑,刀穗子卷着醉仙酿替众人修补伤口:“瞧瞧,天道总在最绝处留缝。”她甩袖布下迷踪阵,镜湖水面倒映出琼华派学子们呆立的身影。
送众女回家的路上 “下次雾起时,”艾春转身,椰铃轻晃露出内侧的“雁”字,新剑穗上还滴着酒气,“我要在后花山的剑庐门口,刻上今天砍碎的每一道破规烂矩。”山箫用刀穗子勾过我的腰,酒气混着血腥气扑来:“小剑修,这才是妳该有的模样,带点叛逆带点疯劲,像把磨了百年的剑,终于敢劈开鞘口的封条。”
我望着她发间沾着的星砂,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度,忽然松开了攥紧琴弦的手指。阮声轻起,这次是支从未有人听过的曲子,星砂顺着琴弦爬上她的伤口,将血迹染成淡金,那是妖怪与人类的血,在晨光中开出的花。
远处传来玉柚的吐槽:“毛艾春!妳居然用我的爆炎符烧他的胡子!”艾春笑着躲开却故意将肩膀轻靠在我妖尾上:“雁南,妳的尾巴在替我挡风耶。”我大脑宕机却听见山箫的箫声混着三花猫的呼噜声,在雾散后的镇口奏出比任何剑诀都自由的调子。
雾散了,野云镇的石板路上,倒映着我们三人两妖一猫的影子。艾春走在最前,剑上晃出细碎银光;我抱着阮跟在其后,妖尾尖偶尔扫过她靴跟;山箫叼着酒葫芦,卷着三花猫的尾巴;曹鸢暖攥着银梭,边走边替路边的蒲英治虫蛀。
远处传来御剑声,艾春却忽然转身将半块糖糕塞进我嘴里。甜味在舌尖炸开,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比镜湖冰面更轻却比任何时候都清亮:"小心些。"她挑眉笑了:"有妳在,怕什么?"